程末接了,看到佛珠上沾了一小块儿晦暗的血迹,微微皱了皱眉。
“没事,不用了。”程末摇摇头,说,“我去下洗手间。”
程末在水龙头下细细地揉搓着珠子上染的血渍,虽然颜色不明显,但血渍浸到了木头里,果然是弄不掉了。他心疼地擦了又擦,轻轻叹口气,就要把珠子往手腕上套,身后有人按住了他。
宋煦阳站在程末身后,无奈地想,弟弟这个笨蛋,人家不是都说,佛珠挡过一次灾就不灵了吗。
“别戴了,都弄脏了。”
程末低了头,不吭声。
“就这么喜欢吗?”
程末点了点头。
宋煦阳想了想,从他手里拿过了佛珠收进自己衣服兜里,说:“先给我,我帮你弄干净。”
“好。”
“走吧,该走了,他们等我们呢。”宋煦阳轻轻拍了拍程末的肩膀。
出了医院,几个人前前后后骑着车子。前一天刚下过一场雨,天空一碧如洗,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湛蓝。
痛不欲生是生活,生机勃勃也是生活。
赵嘉誉的聒噪在这一天并不招人烦。灾难与新生共生共存,地球打了一个哆嗦,生活仍在继续。这样生命力旺盛的赵嘉誉,在此刻显得宝贵,近乎于一种无形的安慰。
也许是因为这种无形中的安慰,每个人的表情都比来时更松弛了一些。他们骑着车子,前方是炎热干燥的夏天,牵肠挂肚的高考,以及那未知的、沉甸甸的、即将到来的日子。
丁媛骑在最前面,忽然扭头,大声说:“我叫丁媛,巨蟹座,A型血,舞蹈队,文学社,我还不错哦!”
杜姗姗马上get到了,是《蓝色大门》,丁媛在学张士豪的台词。杜姗姗也大声说:“我叫杜姗姗,天蝎座,O型血,我也是舞蹈队……我没有社!但我也还不错哦!”
赵雷一脸懵逼:“你俩干啥呢?!”
杜姗姗气得够呛,大骂:“你个文盲,煞风景!”
宋煦阳心头百转千回。他转过脸去看程末,发现程末也在看着自己。
程末的眼睛如一方宁静的海。宋煦阳一眼就看了进去。
《蓝色大门》里,素面朝天的桂纶镁安静地问,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宋煦阳不知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曾像捧着一汪水一样捧在手心的弟弟,长成了一片海,他看了进去,也陷了进去。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他们会是怎样?宋煦阳觉得他总有一天要溺死在这里,可是他不敢呼救。
他在一场地震的废墟里,一遍遍重建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去对抗心里的余震,修补坍塌的防线。
跟张阿姨比起来,他们都很幸运。跟震灾、跟生死比起来,他的心事太渺小了,渺小得不值一提。世事无常,他希望弟弟平安地、快乐地长大。他还要奢求些什么?
宋煦阳努力接上心头崩断的那根弦,赤脚踩在上面,走向十八岁的夏天。修补过的地方仿佛永远带着烙铁的热度,宋煦阳忍受着烧灼维持着平衡,像小人鱼,步步行走在刀尖之上。
他丢失了闪耀的鳞片,拥有了走向前方的双腿,怀揣沉甸甸的秘密走上了一条孤独的路。他再也不会是一尾只有七秒钟记忆的无忧无虑的鱼了,他长久而反复地回想和弟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他也把舌头交给了巫婆,从此只能缄默不言。
百年柳树沿街而立,千百枝条迎风招展,每一片叶子都低低诉着衷肠,每一条叶脉都延展开青翠欲滴的心事。知了藏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知了。知了。
整座入夏的城市里,只有这小小的鸣虫知晓一切,却没人听得懂它的独白。
苦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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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11、高考
六月的日历正式撕开了夏的序章。六月六号,高考前一天。
实验中学初中部也是高考考点之一,这天晚自习取消,布置考场,学生们收空了自己的东西,早早回了家。程末放了学,在教室里和陈雨心一起做值日。
程末扫地,陈雨心擦黑板,高处够不到,她一跳一跳的,细小的白色粉末纷纷扬扬飘落在空气里。
“阿——嚏!”陈雨心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她站在讲台上看着程末,见程末慢悠悠地扫着地,没有什么着急的意思,才开口问:“今天也和哥哥一起回家吗?”
程末手里的扫把停住了。“不,高三这周停课了,哥哥在家复习。”他有一点失落,哥哥就要高中毕业了,以后他再也不能和哥哥一起上下学了。
“哦,”陈雨心犹豫了犹豫,继续说,“那个什么……周雅茜让我问问你,要是你今天放学没什么事,她在——”
程末已经开始摇头了。
“你今天不是不用和哥哥一起回家吗?”
程末摇头。
陈雨心迎难而上继续道:“上次人家约你吃饭你不吃,知道你爱看书,这次是约你去书店。”
程末又摇头。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程末还是摇头。
“……”
“我就知道。”陈雨心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那个叫周雅茜的女生回短信:“你的小男神太高冷,我尽力了,你别等了……”
程末终于扫完了最后一行过道,收起了扫把。他走到陈雨心面前,说:“以后别、别替她们问了。我不去。”
陈雨心叹口气:“你说‘我不去’的时候怎么就一点也不打磕巴。”
“说惯了。”
“……”
陈雨心收好黑板擦,跳下讲台,两个小肉脸蛋儿顿时一颠。陈雨心托住自己的脸,歪着头好奇地问:“程末,你真有喜欢的人吗?”
程末一怔,点了点头。
“咱们班的?”
程末摇头。
“到底是谁呀,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程末低头掩饰着心里的难过,说:“反正有、有了。”
为了宋煦阳高考,宋子明提前一周回了家,开车把去考点的路线反复踩了好几遍。周莹每天除了捯饬鸡鸭鱼肉,就是神经质地收拾家来分散注意力,当她一个晚上第三次拎着拖布上了二楼的时候,宋煦阳终于忍不住打开了房间的门。
“妈,九点半了,家里已经很干净了,我文具收好了,准考证放好了,闹钟也上好了。你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哦哦哦,睡吧儿子。”周莹又神经质地拎着拖布下了楼。她把拖布放回洗手间,还是坐立不安,拧了个抹布,把亮得反光的茶几又擦了一遍,最后敲了敲书房门,问:“宋子明,你车加好油了吧,去考点的路线跑熟了吧?”
宋子明隔着门应道:“你今天已经问了我不下二十遍了!你不睡觉儿子还要睡觉呢,消停点吧!”
周莹才终于进了卧室。
程末听到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是哥哥的声音:“末末,睡了吗?”
程末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下床,立刻打开了门。“哥哥,怎么了?”
宋煦阳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说:“我是上考场,不是上刑场。你不要紧张。”
程末眨巴着大眼睛。
宋煦阳又说:“今天想不想和我一起睡?”
程末的眼睛立刻像星星一样点亮了,但随即又低下了头。“不、不了,哥哥好好睡。”
宋煦阳赖在门口不走。
“以后上了大学我可就走了,你可就不能跟我一起睡了。”
宋煦阳是想逗一下程末的,没想到话一出口,差点先把自己的心说碎了。他鼻子一酸,把头偏了过去。
程末的眼圈一下红了,他咬住嘴唇,低头纠结地抠着手指上的倒刺。
宋煦阳迅速收拾好情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来,再帮我复习一遍语文。”
两人挤在床上,程末躺在宋煦阳怀里,手里拿着一页古诗词背诵总结,认真地念:“长风破浪会有时——”
宋煦阳闭着眼睛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什么什么什么,病树前头万木春。”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
一页纸从头念到了尾,程末读出最后一行:“春草明年绿——”
“……”
“哥哥?春草明年绿,下一句是什么。”
宋煦阳还是没回答。
程末回过头去,哥哥有棱有角的下颌线映入眼帘,宋煦阳睡着了。
“哥哥,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程末小声读完了王维千百年前的离愁。
程末微微撑起身体,把手中的一页纸放回床头柜上。
他重新在床上躺好,和宋煦阳脸对着脸。哥哥的下巴上有一片淡淡的青涩的胡茬,程末把脸靠近哥哥的下巴,不敢吵醒他,很轻很轻地蹭了蹭他。
程末看着宋煦阳,宋煦阳睡得很好,他的睡颜俊朗而英气。
宋煦阳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程末看到了哥哥胸口的朱砂痣。
他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在浴室。那天他着了凉,崴了脚,摔在学校里,狼狈得一塌糊涂。哥哥满头大汗地赶到学校接他,背着他去医院检查,帮他洗澡,把洗发水在他头顶揉出细密的泡沫。哥哥说:“末末,你后背这里有一颗痣,左边蝴蝶骨上。我也有一颗,在胸口。”
那之后他一直被哥哥看顾得很好。除了回姥姥家那次折腾出一场大病,后来都少有闹病的时候。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冬天,北方气候干燥,班里同学接二连三感冒,程末也被传染了。
程末晚上吃过感冒药,早早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谁知一躺下更难受,胸口又闷又疼,咳嗽个不停。宋煦阳上了高三每天都学到半夜,程末怕吵了哥哥,捂在被子里,一声一声低低地咳。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被子被掀开了,宋煦阳端着碗冰糖梨水站在他床头,几乎是凶巴巴地小声训道:“起来!”
程末赶紧往起坐,宋煦阳伸手扶了程末起来,声音立刻又软了下来:“笨蛋。被子能把咳嗽捂回去吗?”
程末偏过头咳了一声,说:“哥哥回去吧,会传染的。我自己喝。”他伸手去接宋煦阳手里的小碗。
宋煦阳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又凶道:“张嘴!”
屋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宋煦阳弯腰喂他喝梨水,睡衣前胸的扣子敞着两颗,胸口的痣若隐若现,像暗夜里一颗鲜红的星星。从那以后,满天的星星都变成了冰糖梨水味儿。
程末看着那颗红色的小痣,那颗朱砂痣是自出生一刻就打在他们身体上的相同印记。程末曾被世界抛弃,又被宋煦阳捡了回来。哥哥是凭借这个印记在人海里辨认出他的吗?
他最亲、最好的哥哥。
程末眼里的小红点渐渐变成了红色的一片,朦朦胧胧,水光潋滟。他再也看不下去,慢慢地翻了个身,用后背贴着宋煦阳的胸口。
宋煦阳睡得无知无觉,在睡梦中一把搂紧了程末。他用高考的紧张压制着对弟弟的牵挂,又依赖对弟弟的牵挂化解掉高考的不安。他搂着弟弟,搂紧了他的定心丸,他的软肋和盔甲。
宋煦阳胸口的朱砂痣和程末后背的那颗紧紧贴在了一起。它们的主人睡着了,两粒朱砂痣却在这个初夏的夜晚苏醒在一处。犹如两颗小小的心脏,感受得到彼此的悸动。更像两滴心尖上的血,命中注定会融在一起。
六月七号早晨,程末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
宋煦阳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胳膊锁着程末,大长腿也压在了弟弟身上。程末怕吵醒他,费了半天工夫才从宋煦阳的胳膊下钻了出去,挪开了哥哥压在自己身上的腿。
哥哥的腿修长,有紧实的肌肉和优美的线条,程末顺着那线条一路看上去,直看到大腿根儿上,哥哥穿着平角内裤,两腿间栖着一只小鸟,鸟儿藏在薄薄一层布料下面,生机勃勃的、饱满的体态呼之欲出。程末呆呆看了两秒,脸一红,赶紧用被子遮上了。
他蹑手蹑脚出了房间。像平常一样,他给自己的牙刷挤好牙膏,拿起哥哥的牙刷也挤了牙膏上去。程末洗漱完毕,时间还早。昨夜被宋煦阳搂出了一身汗,程末想了想,索性回房间拿了换洗衣服来,飞快地冲了个澡。
他拿着毛巾擦着身上湿哒哒的水珠的时候,宋煦阳终于起床来洗漱了,一推开洗手间的门,就撞上了光着身子的弟弟。
程末下意识地把浴巾往身前一挡,睡眼朦胧的宋煦阳一下清醒了,他看着弟弟:“你干嘛?”
程末不知怎么就慌了。“出、出汗、洗、洗澡了。”
宋煦阳大步走上来就把程末手里的浴巾拿到了自己手里,他三下两下把弟弟擦干净塞进衣服里,嗔怪道:“大早上的,不怕弄感冒了!”
宋煦阳拿了吹风机要给程末吹头发,程末伸手接过来,说:“我自己来,哥哥快洗漱。”
程末站在一旁呼呼地吹着头发,宋煦阳哗啦哗啦刷着牙,突然停下,从满嘴牙膏沫子里蹦出一句:“末末,我昨晚梦到你了。”
程末手里的吹风机咣当一下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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