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响起汽车鸣笛声,樊快雪以为自己占了道,他朝一边闪开两步,鸣笛声却没停,又连续按了他两下。
樊快雪剔了剔眉,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只见戚白正推开一辆库里南的车门走下来。
樊快雪心里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该走还是该留,戚白已经快步朝他走了过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隔着一条车道注视着彼此,樊快雪沉默了几秒钟,朝戚白这边走了过来。
戚白站在车头前面,在他走近的时候,绕到了一侧的驾驶室,樊快雪在副驾外放慢脚步,迟疑一秒,他径直走过去,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车子缓缓驶出车位,朝出口行去,戚白安静开车,樊快雪盯着车外,谁都没有说话。
驶到路面,汇入一侧马路上之后,戚白才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你家住哪里?”
樊快雪报了地址,两人又沉默下来。
大概一个小时后,戚白把车子停在樊快雪所在的小区门口。
樊快雪道了句谢,推开车门,走入了漫天飞雪中。
戚白隔着车窗看着樊快雪小跑着进了小区,直到那个身影化作黑点,看不见了,他才打开转向灯,调转方向。
“戚总,还没有回来吗?”车载电话忽然响起。
“还要半个小时。”戚白扶着方向盘,静静说。
“路上滑,您小心点。”
“知道了。”
“那您慢慢开。”那边又说。
通话结束,戚白忽然一脚油门,朝空无一车的高架下冲去。
大雪纷纷,整个城市的灯光在雪的掩映中明明灭灭,世界仿佛逐渐远去,化作虚无缥缈的幻梦。
家门前的草坪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落地灯的光从身后照过来,打在玻璃上,让窗外的雪显出暖暖的微黄。戚白端着半杯酒,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起身往楼上的放映室走去。
他没开大灯,借着窗外的雪光,径直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抬手用遥控器打开了几乎占了小半面墙的屏幕。
屏幕点亮后,现出他上次看了一半的一部电影,他迟疑一下,点开暂停,静止的画面瞬间起了变化。
浴室门打开一线,哗哗水声浅浅逸出,镜头从那一线缝隙里照进去,玻璃淋浴室内,樊快雪站在花洒下面,微微仰着头,俊朗的侧脸上鼻峰挺拔,面部表情极其放松。
水流自上而下落在他脸上,溅起无数水花,然后四散着打在他肩膀上,流过他脖颈,胸/口,蜿蜒过他腹/部,他微微侧了侧身,那一条水线骤然转了个方向,从在他大腿肌肉纹理上流过,落在深灰色的地砖上……
镜头从缝隙里拉远,下一瞬,水声倏然停止,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拉开浴室门,樊快雪裹着雪白浴巾走了出来,镜头跟随着他,向房间里那张床走去。
雪白的寝具里包裹着一个瘦削的男孩,男孩头发漆黑,露在外面的侧脸和后颈一片苍白,美丽又脆弱,仿佛一个纸片。
樊快雪径直走过去,先是弯腰揉了揉男孩的头,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把人拢进了怀里。
浴巾从被子里扔出来,似乎恰好扔在了镜头上,画面陷入漆黑。
然后,混杂的呻/吟和呼吸的声音渐渐重了起来。
戚白低低喘了口气,抬手关掉了电影。
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他在黑暗中缓缓靠进沙发里面,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坐了好一会儿,他重新坐起来,伸手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所有的酒液。
放下杯子后,他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纽扣,过了片刻,他陡然起身,在黑暗中朝放映室一侧的卫生间里走去。
他在黑暗中,背靠着冰冷的瓷砖,良久之后,潮汐退去,却有一种更加空虚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几乎要使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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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27章
樊快雪回到家,先冲进房间从柜子里拿了件羽绒服穿上,屋子里虽然有暖气,但刚进来,周身没有一丝热气,不穿件衣服他哆嗦得根本都站不住。
过了好几分钟,樊快雪的手脚才有了知觉,晚上根本没吃几口菜,这会儿太冷,更觉得饿,他想起锅里煮了一半的饺子,又打上火加热了一下,等水滚掀开锅盖一看,里面已经成面片汤了。
面片汤就面片汤吧,樊快雪从流理台上拿过一瓶老干妈,拧开挑了一筷头,拌进煮锅里面,红油飘在汤水上面,看着就充满火辣辣的暖意。
他把锅从灶上端下来,拿了把勺子,站在厨房里把一锅吃得一干二净,汤水不留。
吃完把锅和勺子刷好归位,身上也暖和了,他脱了羽绒服拿着回卧室,刘晓茉打了电话过来。
“哥,你明天在家吗?我去你那儿,宿舍人走完了,我一个人住着害怕。”
樊快雪:“你不是早都放假了吗?怎么还没回去。”
“不想回去。”刘晓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樊快雪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过来吧,我在家。”
茉茉虽然在这边读书,但平时基本上不到他这儿来,偶尔长假会过来一下,待一两个小时就走了。今年茉茉不想回家的原因他想他知道,他大姨去年结婚了。
挂了电话,樊快雪拿着烟灰缸往卧室走,在床头坐下来,他点燃了烟,刚才饥寒交迫,没顾上想晚上的事情,现在又暖又饱,他抽着烟,晚上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打转,他不觉就皱起了眉头。
打开通讯录,下滑,看到戚白两个字,他手指悬停在上面,停留两秒,曲了曲食指,刚要把手机锁上,有信息进来。
李然:樊哥,到家了吧?
樊快雪把烟转到左手,用右手打字:嗯,你呢?
李然:路上雪太大了,我也刚到家。
李然:公司明天就放假了,群里刚才发了通知,你看到了吧?
其实他们这一行没有放假一说,有时候拍戏赶上了,跨年工作也是家常便饭,放假主要是针对目前没有工作安排的艺人和一些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
樊快雪:还没来得及看。
李然:你春节在哪儿过啊?要回老家吗?
樊快雪:不回了,就在这边,你呢?
李然:我爸妈过来陪我,我也不回了。
樊快雪:挺好的。
李然发了个跳舞的小人表情包,瞧着特别喜庆。
随后,又发:那春节要是有时间,我找你去玩啊。
樊快雪迟疑一下,回复:好。
李然: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拜拜。
樊快雪也回了个拜拜,然后直接把手机锁掉放在了床头柜上,夹着烟,竖起枕头,靠在床头深深吸了一口,片刻后,对着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能再一次遇见戚白。
当年打那个电话的时候,戚白说让他不要再打了,会换号。
他当时不信邪,第二天又打了一次,戚白果然关机了,自那以后,那个号码就没再打通过。
直到高三毕业,他又去了一趟戚家湾,才彻底相信,戚白是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既然当初那么决绝,今天又干嘛给他号码?
十年了,他找了戚白十年。
指间火光闪烁,烟已经燃到了头,樊快雪侧身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下意识又摸了一根出来。
阖上眼,很奇怪,脑海中映出的是戚白的侧脸。
雪花打在玻璃上,又被风带向未知的远方,车子里一片寂静,昏暗得仿佛一片深海。
街道上的路灯偶尔射进车窗,角度合适的时候,会在一个瞬间点亮戚白的五官,而大多时候,他的表情都隐没在晦暗中,让人无法看分明。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大衣,周身透着挥之不去的霜寒之气,皮肤冷白,一如冰雪,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紧抿着,下巴和脖颈的线条冷硬中透着莫名的性感,收束在衬衣最上面那颗白贝母纽扣里。
樊快雪喉头滚动了一下,点燃了唇间的香烟。
·
刘晓茉第二天过来的时候,樊快雪正在打扫卫生。
打开门,刘晓茉看到她哥手里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愣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樊快雪把她脚边的行李箱提进来,随手把鸡毛掸子塞给她:“二十四扫房子,你看看哪儿有灰,再拾掇一下,我去做饭。”
刘晓茉关上门进来,跟在樊快雪身后,脱了羽绒服摘了帽子,放在客房的沙发上面,又跟进了厨房。
“咱们中午吃什么?”
樊快雪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砂锅:“腊肉煲仔饭,吃吗?”
刘晓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打开冰箱:“你会做吗?”
樊快雪低笑说:“小看你哥,我看一遍视频,凉皮都会自己做,别说煲仔饭了。”
“厉害,”刘晓茉赞了一句,又问,“哥,你现在还是没戏拍吗?”
“嗯哼。”樊快雪把食材一样一样拿出来。
刘晓茉欲言又止一番,最后说:“上次跟我小姨打电话,听她的意思,我姨夫好像打算让你回家接管那个机械厂,你有兴趣吗?”
樊快雪想也不想地说:“没兴趣,行了,你别站这儿聊天了,赶紧给我打扫卫生去。”
“哦。”刘晓茉悻悻然拎着鸡毛掸子走了。
煲仔饭端上桌的时候,刘晓茉吸溜着鼻子,眼前一亮:“行啊哥,没想到你还挺有做饭的天赋的。”
樊快雪盛好一碗,递给她:“吃吧,别吹了。”
刘晓茉笑笑,接过碗,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尝过一口,又说:“哥,我觉得你手艺这么好,可以演厨神了。”
樊快雪挖了一口米饭混着香肠片吃了下去:“我也觉得。”
刘晓茉刚进门之前,还寻思着她哥在家闲着抠脚两年多,恐怕意志会比较消沉,一顿饭吃完,她就改观了,他哥还是那么臭屁又自恋,没戏拍根本没打击到他嘛。
饭后,刘晓茉接过刷碗的重任,樊快雪拿着烟回了卧室:“自己待着,晚饭前别来烦我。”
“知道了。”
卧室门关上,樊快雪的脸就垮了下去,在床前站了一会儿,他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一夜大雪,天地变色,还没来得及多感叹一句,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樊快雪拿出来一看,是刘焱打过来的。
“喂,刘哥。”樊快雪用笑声说。
刘焱:“没回老家吧?”
樊快雪:“没。”
刘焱:“到公司来一趟,跟你谈点事儿,到了直接到办公室找我就行。”
樊快雪心头沉了一下,既然刘焱不肯在电话里说,他也没多问,仍然用笑声说:“好。”
刘焱的声音听着也比较愉快:“那待会儿见。”
“嗯,待会儿见。”
·
要去公司,多少要注意一下个人形象,樊快雪没穿羽绒服,换了件藏青色大衣,又朝牛仔裤里塞了条秋裤。
戴上围巾和口罩,推开卧室门,刘晓茉恰好刷完锅出来,打量着他说:“哥你要出去吗?”
“嗯,”樊快雪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省得出门冻脖子,“去公司。”
刘晓茉脸上立即绽出笑容:“有戏找你啊?”
樊快雪笑了一下:“经纪人没说,要去了才知道。”
刘晓茉握了握拳头:“哥,加油,我的好运都给你!”
樊快雪这次是由衷地笑了,他抬手在刘晓茉脑门上弹了一下,边往玄关走,边交代她说:“晚上如果我回来比较晚,你就叫外卖,没钱我转给你。”
刘晓茉忙说:“我有钱,你赶紧去吧,路上慢点。”
“嗯。”樊快雪攥着车钥匙,重重合上了房门。
·
当时拍完那部很出名获了一堆奖项的电影后,樊快雪就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将没有工作收入的心理准备,所以他片酬全部到手后,全款买了个位置偏僻的两室小房子,另外买了一辆十来万的国产车,能代步就行。
坐进车子里,樊快雪打火,拧开暖气,朝小区外驶去,平时开他这辆车也不觉得怎么样,但是昨晚刚坐过库里南,现在忽然觉得东西嘛,贵还是有它贵的道理的。
就是不知道是戚白自己的还是……
樊快雪没让自己继续往下想,一脚油门,轰出了小区大门。
这车虽然便宜,但是代步还是足够了,开在路上照样跑,一些小功能也挺实用,比如说座椅加热,很快就烫屁股了,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温暖。
公司果然是放假了,连前台都没人,他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走到刘焱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两下。
“进来吧。”
樊快雪推门进去,看到不光刘焱在,公司的张总也在。
“张总,刘哥。”樊快雪含笑叫人。
张总有五十几岁,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商人,周身透着文化人的气息,头发花白斑驳,戴着银丝眼镜,棉袄被他放在旁边的沙发上,在暖气房间里,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羊毛衫,抬头看他一眼,笑呵呵说:“我正跟你经纪人讨论呢,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两个剧本,你选哪一个?”
选了不一定就能去拍,拍了也不一定就能播出来,不过老板让选,樊快雪还是很配合地笑着走过去,接过两份文件。
刘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想看你回去了慢慢儿看,一个剧情片,演警察,一个艺术片,演一个乡村医生,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