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的大厅,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华美精致的摆设,还有绝色佳人彩袖殷勤捧玉钟,压酒劝客尝,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胭脂水粉的甜美,越发使人迷醉,这是哪家名门望族在大宴宾客吗?
不,这是一家赌场,明州城里最有名的大赌坊--无归赌坊。那老板娘苏曼奴也是大大的有名,她的年纪不算轻了,然而也还不是很大,明明经过了些风霜,但是那种残艳却让她更添风韵,正是女人最妩媚的年华,似一道火候正好的佳肴,芬芳扑鼻。
至于为什么赌坊要叫这样奇怪的名字,苏曼奴笑道俗话说得好,人到法场,钱到赌场,这意思就是说,人到了法场,就不能算是个人了,钱到了赌场,也不能再当钱花。来了我的无归赌坊,不输光最后一个铜板就别想回去。
虽然人人知道十赌九输,但是肯这样直说的赌场老板还是少见,何况这位老板还是一位大美人,这使得无归赌坊又增加了几分神秘和刺激,神秘和刺激岂非永远都是最能吸引人的?
所以这无归赌坊生意红火,日日不知有多少人流和金银进出。其实这就等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无归
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此刻刚过了正午,正是普通人劳作的时候,然而无归赌坊里众多赌徒正赌得天昏地暗,早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年。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只要是人大多数喜欢听这种声音,也喜欢奢侈和享受。因为人类通常都有种"赌性",而且往往有赌性的人比没有赌性的人要多得多。
苏曼奴春风满面地周旋于各位赌客之间,八面玲珑。她穿着一件轻飘飘的天水碧的湘缎裙子,上面有湘绣的对玫瑰,明示着她的香艳扎手,柔软的丝袍,越发衬得她的身段又苗条又妖娆。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脂粉,宝髻松松挽就,簪一根碧玉钗,上面的珠串直垂到耳侧,在行走时偶尔轻拍她秀面,更衬得她肤光胜雪,秋波婉转。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到人心里去,又岂是‘美人'两个字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美人中的美人!她那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颠倒黑白两道,却是一点也不肯透露出任何过往,更是动人无比,让人只能从她的风韵遥想当年盛况。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然而这时有个人穿着一身上好裁剪的青色春衫,从外面温柔凉爽的晚风里走了进来,他的年纪约应有二十五六岁,看来十分地稳重可靠。
就是见惯了大市面的赌坊主人也未免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一位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这样的人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分明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尤其是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如同雨后晴空般纯净,真是与赌场内的乌合之众有云泥之别。
"这位公子里边请,您要玩些什么呢?"绕是她这样风情万种的尤物也不敢往他身上靠过去,急忙收殓了媚笑,恭恭敬敬地招呼。
"劳烦夫人了,我找人。"那位贵公子脾气也甚是温和,礼貌地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一位年轻人面前。
那位年轻人也生得十分英俊,却是与这位贵公子截然不同的英俊。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高傲得有点冷酷的薄唇紧抿着,全身上下都充满野性魅力。高挺的鼻梁,刚毅而倔强的下巴,更是昭示着他天生的勇猛好斗,性格刚强。
那贵公子在全心全意的盯着他,他却连眼角都没有瞟那公子一下,一把抓起三颗色子来,随随便便地扔了下去。
"六豹。"同台的赌徒惊呼一声,
这是色子里的至尊宝,大概要掷九十几万次色子,才会出现这么样一个点子。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挪出这么样一副点子来。可是这个幸运儿,只要一抓起色子,掷出来就是个"六豹"。
每个人都在看他的手,这只手的手指致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乾净,而且光滑细致,一定没有做过粗活。
除了庄家人人都在替他高兴,那位年轻人自己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这结果好像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掷出这么样一副点子来,反而有点厌倦是的兴趣索然,用吴语叹息道,"唉,以(又)赢了。"
"王爷,下官......"那贵公子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苏曼奴心里一惊,王爷,本城只有一位王爷,那就是封地在明州的宁王尚宣,看起来年纪也差不多,这年轻人在无归赌坊玩了一阵了,只赢不输,她原本就觉得奇怪,但是看他贵气天成,不敢造次,想不到这年轻人竟然是王爷,不由暗自庆幸亏得自己看人是不会错的,倘若轻易放肆了,惹怒了这位大爷,自己和无归赌坊哪里还在?
"废话少说,这是哪儿啊?"尚宣却摆了摆他那只保养得非常好的手,不动声色地说,这次说的倒是官话。
"无归赌坊。"
"那好啊,既然来到无归赌坊怎么能不赌呢,不然曼奴也饶不了你,是不是?"
"正是正是,既然进了我到无归赌坊,要是不赌那就是是不给曼奴面子了,曼奴可不答应,还请这位公子赏脸。"
"好,那就按照赌场的规矩,一切都由输赢来说话。"
"牌九,你会不会?"年轻的王爷问,语气中带着一点傲然。
"下官不会!"贵公子恭恭敬敬地回答。
"呀!真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王爷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 那么风靡天下的麻将呢,你会不会,明州可是麻将的圣地,人人都会搽几把。"
"下官也不会。"那儒雅公子依然答得十分从容,越发显得青衫磊落,一身凛然的正气。
"那么你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啊。这样吧,这里那么多种赌具,你总有一样会的吧,来者是客,你随便选一样来玩就是。"
王爷很大方。
"下官什么都不会。"
"那就掷色子吧,这个最简单,现学都来得及。"年轻的王爷也很无奈,这人居然什么都不会。
"好,那就掷色子吧。"那儒雅公子点了点头。
"通常都是比大,今日咱们来比小吧。"
"王爷说了算。"那儒雅公子还是没有异议。
"行有行规,平家先掷,同点庄吃,这是赌场里的规矩,不管那家赌场都一样。不过现在只有你我两家对赌,就不能分庄家 。"
那儒雅公子道:"是这样啊。"
尚宣道:"所以先掷的无论掷出什么点子来,另一家都可以赶。"
那公子道:"若是两家掷出的点子一样呢?"
尚宣道:"那么这一把就不分输赢,还得再掷一把。你先掷吧。"
那儒雅公子忽然摇头,道:"这样不好。王爷身份尊贵,我当然应该让您先掷。"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连尚宣都显得很意外。这小子是疯了,还是自己觉得太有把握?
"我若是先掷了,"
那公子神情不变,微微一笑,又道:"我从来没玩过,还是王爷您先请,我也好学着点。"
尚宣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道:"痛快,老板娘,拿副好使的色子来。"
第 2 章
苏曼奴立刻就捧了个红木托盘来,上面有个青瓷大碗和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匣子。匣子里黄缎垫底,三粒玲珑剔透的白玉色子。
"这个碗是明州越窑烧出来,所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是上贡用的贡品,色子则是老字号乾坤斋大掌柜亲手做出来的上上极品。"
尚宣显得很满意,道:"很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赌钱不但是种享受也有很大的学问,这工具可是千万马虎不得的。"
那儒雅公子道:"受教了。"
苏曼奴又道:"更最重要的一点是,乾坤斋一向信誉卓着,制出的色子份量绝对是规规矩矩的,保证没有灌铅和灌水银的假色子。"
那儒雅公子道:"我相信。"
尚宣道:"曼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是口说无凭,你还不赶快拿给这位公子亲自好好看看!"
苏曼奴娇笑道:"奴家知罪了。"
苏曼奴用双手捧过去,春葱般的手,在灯光下看来更是莹白如玉,
那儒雅公子却摇了摇头,微笑道:"用不着看,我信得过王爷,再说我就是看了也不懂。"
尚宣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有气派!"
尚宣将色子一颗颗拈了出来,放在掌心把玩了一会,"乾坤斋果然是名不虚传。你可要看好了,本王我今日就给你露一手,让你开开眼。"语毕,尚宣一只手平伸,对着碗口,轻轻地将色子放了下去。他的手法自然、纯熟而优美。这是最规矩的掷法,绝没有任何人还能表示一点怀疑。
"叮"的一声响,三颗色子落在碗里,响声清脆如银铃。除了呼吸声之外,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色子在不停的转,每个人却似连心跳都停止。
色子终於停下来,是一二三。
大家心里都在想,的确如尚宣所言那贵公子是不用掷了,他几乎没有赢的希望。
那儒雅公子却依然面带微笑,他实在是太过稳定,令人觉得莫测高深,几乎有点可怕。
"这位公子,现在轮到您了。"苏曼奴殷勤招呼。
"好的。"那公子学着尚宣的样子将色子掷下。
尚宣眯起了眼睛,几乎不想看,他知道自己赢定了。就算是诸葛孔明再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又能学会什么呢?不过其实都一样,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字,早死还早超生呢。
"微臣怎么可能掷出比王爷更大的点数来呢?"那公子微微一笑,他掷的色子已经停下,是三个一。
众人脸色顿时一变,这手玩得真是漂亮,而且绝对出人意料,这个优雅俊逸的书生,竟是个武林高手,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好俊的功夫,可是你输了。 原来你真是一点都不懂,也怪我没说,我总以为有胆子跟我赌的人总是个中好手。这押注的规则是这样的,十点以下为小,十点以上为大。另外三个色子同点数叫做豹子,也是大。四五六顺子是天,为最大,一二三是地,为最小。所以你的三个一,其实比我的一二三大,可是在赌钱这方面来说,我就赢得有点无赖了,一个真正的赌客是绝对不屑于用这种手法去赢别人的。"尚宣叹道。
那贵公子奇道:"为什么?"
尚宣微笑着说道:"因为我说过了赌钱是种享受,更是件很有学问的事,童叟无欺大家来赌运气才是赌博乐趣所在,可是用手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耳力,内劲过人,连连掷出几把好色子,又让人看不出用的是什么手法,我自然也是佩服的。你只是输在不懂规矩而已,实在冤枉,让人输得不服,不是我尚宣的作风。"
贵公子叹道:"果然有理。"
尚宣眯着的眼睛里忽又射出精光,盯着贵公子道 "我们要赌,就得赌得公平,绝不能有一点假。"
贵公子道:"对。"
尚宣又眯起眼笑了,道:"好,那么这盘不算,我就再陪公子玩几把,三局两胜可好?"这人真正有趣,尚宣的赌瘾被他勾了起来。
"这盘倒不必不算,愿赌服输,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贵公子笑了,"只是我有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先请王爷答应。"
"你又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天大的事情也等分出输赢再说。"好个罗嗦的男人,尚宣脸上已有愠色。
"的确是件天大的事情,不过既然王爷发话了,那好,下官就斗胆有请在场的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我若有幸赢了,王爷必然一言九鼎。"
"你若赢得了我再说,这次咱们换个赌法吧。我倒有个新鲜的法子可以玩一下,象棋你会下吧?"
"会。"贵公子点头。
"确实清楚规矩,不是只知道马走日、象飞田那种吧,若是我这次再占你便宜,也未免太不像话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下官虽然棋艺拙劣,但是规矩还是清楚知道的。"贵公子谦道。
"虽然象棋不该在赌坊里玩,不过可以分出输赢的都可以拿来赌,何况无归赌坊里有副象棋棋盘大大有名,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曼奴,你就让那位公子看看吧。"
"这棋盘我原是拿来当装饰的,不料今日竟可以让我见识一下高手对弈的风采,真是三生有幸,来人啊,快让公子看看棋盘。"苏曼奴一招呼,早有人行动起来,按下大厅的机关,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原来的大厅四角各有一色明艳绸带汇集到中央系有一盏精巧的宫灯,此刻宫灯向大厅一角滑去由人收起,四色彩绸垂下,四方的屋顶竟然成了一副天然的棋盘,磁石制成的红黑二色棋子整整齐齐地各自成阵,随时都可以开局。
第 3 章
这哪里是下棋,分明是比内力,要移动那些棋子实非易事,难怪苏曼奴说她只是用来当摆设的,只怕她开张以来也从来没有人下过这副棋子。这时赌场内几百个人,都以为那贵公子输定了,有的人甚至已在叹息。
那贵公子武功看来固然不错,两人若是单打独斗,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但这种硬拼内力的事,却毫无技巧可言,完全不能惜力使力,
那贵公子略一沉吟,竟含笑道:"好,就是如此,容我执黑献丑了。"
象棋是红色先行,那贵公子主动要执黑,自然是因为尚宣是王爷身份比他更高,尚宣也就不推让,反正象棋的先手并不占太大优势,到时候局上见分晓就是。
尚宣执红先行, 弹指神通出手,"炮八平五。"走的是当头炮,主动进攻,直取中卒。
象棋棋盘线路竖线共有九条(即为9路),红方从右到左为一至九,黑方从左到右为1至9。棋子走法则分为进、退、平,所谓炮八平五是指红方第八路的马向至右平行移动至第五路。
"马2进3(指黑方第2路的马走日字到第三路)。"那贵公子袖风一挥,沉着应对。5路卒是中营的前防要点,失之易处下风,所以他先上右马,既保5路卒,又通1路车。此所谓"当头炮,马来跳"。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那贵公子可不像他自称的那样棋艺拙劣,相反的是少有的高手。象棋素有"起炮在中宫,较诸局称雄"的说法,若是先手方用炮,后手方也往往以中炮对攻,直接形成斗炮局,然而他摆的却是以屏风马破当头炮的局势。
斗炮局和炮马争雄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战略思想,斗炮局是后手方以攻对攻,以攻代守,成对攻局势,与先手方争抢先手;炮马争雄是后手方先守后攻,寓攻于守,成防守反击局势,伺机突破。
斗炮局虽然相较炮马争雄局要激烈不少,但是显然尚宣血气方刚,不宜与之正面交锋,逞勇斗狠,这贵公子更擅长以柔克刚。
"马八进七。"
"卒7进1。"
"车九平八。"
"车1平2。"
两人已经交手了好几回合,棋局上双方各自推动主力,不使闲散,走到目前为止,仍是贵公子在抵抗尚宣当头炮的进攻,一切正常。可是棋局之外,尚宣已经面色微变,贵公子却依然从容不迫,这一场棋既斗智勇更斗内劲,的确下得很累。
"车八进四。"尚宣进车巡河,此招名为"巡河车",他内心已经有些急了,准备挺进自己的三路兵,目标直指那贵公子的7路卒,同时通畅右翼力量。
"马8进7。"那贵公子依然下得四平八稳,至此他两马并出,双保中卒,形式恰像一架屏风,这"屏风马"深沟高垒,稳健固守,尽管对方全力猛攻,他总是谨慎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