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烬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想去吗?”
故地重游,意义自然非凡,我的确想去,甚至从他的提议中品出了一点类似约会、自作多情的错觉。
毕竟尽管许多年过去,尽管后来我们弯弯绕绕、跌跌撞撞地相伴着走了这么长的路途,那里始终是我们一切开始的起点。
自那天秦烬提出跟我一同去参加校庆后,我便开始对这件事格外上心。
甚至有时候,原本正好好地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下属给我汇报工作,我却不由自主地走神起来,一边转着手里的钢笔,一边幻想着那天我们并排出现在学校,面见曾经的同学和故人,那该是怎样一副情景。
这个时代的年轻群体对同性恋人已经算是比较开放,但当年我和秦烬的真正的关系却鲜有人知,秦烬从来没有打算公开,他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声,从不在公共场合用更亲近的名号称呼我。
他从来默认了隐瞒。
而我,我也不算是张扬的性格,两个都不太懂情调的大男人也实在没必要天天在朋友圈左秀右显,事实上我那时连社交媒体都很少用。
只有偶尔几个最亲近的朋友了解我和他的关系。
说不遗憾不憋屈肯定是假的,只是当年我无谓在这种小事上和他争吵,我和他毕竟是同性,这段关系他有所保留有所顾及也是理所应当。
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出个柜都险些脱一层皮,何况秦氏那样规矩森严的名门阶层,想来讲究是更多的,他家人恐怕也不会同意他找个男人做正经伴侣,我能理解,我都能理解,因此我没有指责他的立场。
尽管我其实都恨不得昭告天下,给他定制个牌子让他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牌子上就写“陆伊橙”三个大字。
而现如今,这些过去所谓的阻碍都不再是阻碍了,我想怎么放肆都行。
若不是明知成年人应该克制冲动幼稚的行为,我甚至开始思考那天当着老同学和带过我们的教授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他。
“……陆……陆总?”远远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提醒,“……您在听吗?”
我抽回思绪,下意识有些手痒地敲了敲办公桌,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无心工作,老板决定翘个班。
第45章 你们是一对吗?
秦烬中午来公司给我送饭的时候,我叫住他,说:“你下午别回去了,等等我,一会儿跟我一起走。”
秦烬成为我的家庭煮夫之后,除了更私人的物品我给了他钱让他自己去购置,大部分情况下他出门或在家都穿我的旧衣服,我当然藏了些私心,我要他全身上下哪怕是衣着都留下我的烙印,覆盖着我的气息。
只唯独校庆那一天,我要他依然是那个曾经闪着光的,骄傲的,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少爷,任何人也不准看轻了他。
我瞧了瞧他今天身上这件深灰色的毛衣和平白无奇的黑裤子,明明本来都是我自己的衣服,现下却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这毛衣松松垮垮的,完全不显身材,肌肉除非上手摸都看不出来,裤子对他来说短了点,一双修长的腿硬生生像是缩水了一截。
好好一个大帅哥,多少经院学子的梦中情人,如今捣腾成这样,怪谁啊?
好吧,当然只能怪我。
故而我决定临时抱佛脚,弥补一番,把他收拾回原来的样子。
秦烬听完却挑了挑眉,完全没领会我的良苦用心,反而以询问的目光的看过来,语气略带些暧昧地低声问:“老板,你又想玩什么啊?”
我刚想继续解释的话头一顿:“……”
我到底在他心里是个怎样昏聩的形象啊?敢情我叫他留下来就是要“玩”点什么?
我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努力挽回道:“我签两份文件,今天下午空出来了,只是想带你去买点衣服,而已。”
秦烬表示了一些疑惑和惊讶,说不用买,衣服够穿,并问我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叫他闭嘴,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之后我带他去了那家我经常光顾的西装店,这家店价格虽然不菲,做工却相当讲究,因为做衣服的老师傅只有那几位,所以每月只最多接待五十笔订单。
秦烬全程沉默寡言地任我摆弄,在他身上比比划划,我记得他以前家里每个季度都有裁缝专门上门,连逛商场的机会都不多见,此时整个人在店员的吹捧和夸奖下显得百无聊赖。
他本人不太在乎穿什么,倒是我比他更兴致盎然。
这件也不错,那个颜色也挺好……
最后我给他订了两套手工西装,一周后来取,刷完卡后我才反应过来“两”这个数字好像哪里不对,但钱都付了,只能郁闷作罢。
直到过了一周,等我收到衣服叫秦烬穿上看看效果后……我才终于意识到提前订两套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因为当晚我们就把其中一套完全给弄脏到不能穿的地步,我俩谁都不会洗这种布料,更不太可能把沾满了痕迹的西装拿到外边的干洗店去处理。
我必须得夸赞自己一句未雨绸缪、未卜先知,这钱花得着实不冤——
我披着睡袍,靠在窗边抽烟的时候无所事事地如此安慰自己道。
时间很快到了一个月后,我跟秦烬一起驱车回去学校参加校庆。
为了配合校友们的时间,活动定在了周末,我们到达的时候校园里已经停了许多车,食堂和图书馆门口都拉起了红艳艳的横幅,到处张灯结彩。
路边栽种的腊梅都开了,鲜艳的明黄点缀在光秃秃的枝头,给这一片萧条的冬季添上了一抹亮色。
昔日熟悉的校园布置隆重,气氛热闹,人流如织。
一点不觉得冷,反而叫人产生了种久违的怀念和暖意。
秦烬将车停在了食堂后的空地,我坐在车里,看着外面一张张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面孔来来往往地经过,不禁有些唏嘘地朝秦烬笑道:“时间过得真快。”
秦烬转过目光,也轻笑了一下:“嗯。”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他以前大我三岁,是我的直属学长,是那个永远走在我前面,前进的速度快到本来就落后的我永远也追不上的人。
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恰好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年,我们如今又怎么可能对坐在一辆车内,平静地相视一笑。
我轻轻地凑过去,望进他那双幽深却平白诗意的眼眸,他好像立刻知道了我要做什么,配合地侧过头来。
我也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抬起身,“咔哒”一下解开安全带的扣子。
我们就那样,在人来人往的学校,丝毫不顾及车前挡风玻璃外时不时有学生经过,随时可能被瞧见被发现,而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柔软而潮湿的吻。
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强吻他的确有些太过分,这样就好,否则我还得考虑那些思想保守的老教授们的心脏承受能力,免得叫他们一把年纪还犯了高血压可就不妙了。
明明更激烈的事情都做过了,明明此时此刻我们好像只是很纯情地双唇相碰到了一起,我却觉得心跳快到了极致,砰砰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鼓膜上,脸也仿佛烧起来了一样。
间歇时,秦烬压着声音低低地说:“你的脖子好红。”
他从我唇瓣撤离,微弱克制的喘息声中,他低下头,连绵地亲在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红的脖子上。
一瞬间,我简直被他撩得腿都软了。
我一边整个人烂成一滩浆糊,一边心想,秦烬为什么总喜欢在不合时宜的场景下放大招,真是要命。
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两个三十岁上下、浸淫社会多年、事业有成的“优秀校友”,正当着一群年轻学生的面躲在车里偷偷调情呢。
……胆子怎么能这么大啊。
我心说,我再年轻十岁都不敢玩得这么猛,那时候我也只是个矜矜业业唯唯诺诺的好学生……没想到秦烬倒是带着我重返了一次堪称疯狂无羁的青春岁月。
我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脸和脖子大概都还是红的。
我有些心虚地扯了扯衣领,欲盖弥彰地裹紧了围巾。
好在叫外边冷风一吹,体内翻滚的热潮才总算消下去一些。
很无奈,我心想我跟秦烬再在一个车里待下去,明天我俩估计都得上新闻了,我可是知道今天学校还特意请来外边的专业团队来做拍摄和记录,万一一个不小心真叫谁拍到了,那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秦烬像是知道我想什么,用微含戏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说:“别老看我,没在你脖子上留痕迹,你这样很心虚。”
谁老看他!他要是不看我能知道我在看他?这人怎么有脸说我心虚?
我瞪了他一眼:“没让你说话!”
秦烬勾起唇角,安抚炸毛的动物似的在我身后拍了拍,接着他的手不松不紧地搭在我的后腰,一个亲近却不算特别过分的姿势。
这家伙宽肩腿直,身材比例优越,一套西装外边陪着同色系、深墨蓝与浅灰色条纹拼接的羊绒大衣,全是我钱包大出血的最好证据。
然而虽然钱的确是花了不少,但这一溜穿在他身上简直比挂在衣架上还要标志出众,叫秦烬整个人通身上下处处都透着矜贵气派,英俊逼人。
我一边想看他,一边又克制着故意移开视线,表情冷静,内心却跳跃着横冲直撞。
“学……”
这时,一个年轻小姑娘跑上前,她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学长,学长们好!你们是来参加校庆的吗?”
我说是,那小姑娘便道,自己是这次校庆活动的志愿者,可以带我们去礼堂。
我道,我们又不是没在这儿上过学,学校也没重建,我们认识路,不必麻烦她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说,对哦,然后肉眼可见地脸更红了,也许是我说的话让她有些窘迫了。
下一句,她却闪着眼睛,掩着嘴含羞带怯地道:“啊啊你们好帅哦,你们是一对吗?”
我愣了一下,大脑还没来得及转动,差点就点头了。
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眼这么尖,怎么就瞧出来我们看着像“一对”了。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沉稳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哦。”那小姑娘露出些有点失望的表情,遗憾地说,“这样啊。”
我心说总不能当着青春正艾的小女生的面坦白我们是“炮友”吧。
人家还不得吓死。
邀请函上写明了今天活动的具体时间,首先在大礼堂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和庆祝仪式,随后下午则在不同的教学楼安排了各自学院的茶话会,我们经济系的教授老师们也都会前往,方便校友们小范围地聊天叙旧、联络感情。
校园内到处都是人,我跟秦烬停好车,往礼堂方向走。
才没多久,我绝对感觉到路上经过的所有人都开始看我们,连食堂前笑笑闹闹正说着话的学生都像是突然被定住了身一样停下了脚步,人群里传来倒吸气的声音,我甚至看见几个簇拥的人掏出手机,摄像头对着我们。
看吧,我多有有先见之明,以秦烬这家伙的招人程度,我就知道肯定会被拍。
历史重演,过去与现在重叠,如同时光倒流,只是我的确已经从过去只能躲在人群里仰望秦烬变成了和他并肩而行,尽管这中间经历的过程跟我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今时今日,我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哇,是陆师弟吗!”一个听着有些许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喊了一声。
我回过头,对方那张满是惊喜的脸让我产生了些微弱的印象,接着他看到我边上的秦烬,表情更为震惊。
“秦……”
他指着秦烬,瞪大眼,满脸复杂和不可置信:“你是秦烬?”
第46章 最执着的那个
这位师兄是学金融的,比我大好几届,我没记错的话名字叫章烽。
他们系当年就在我们隔壁,一来二去几次联谊活动就熟悉上了,我跟他算个点头之交不为过。
我大三那年他主动邀请我参加了一个金融类的大型商赛,因为他们队里原本找好的一个学姐突然生了重病去不了了,队伍人数不够,只好临时找人救急。
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个忙,毕竟这份商赛的经历对打算申请直博的他非常重要。
我也没想到他会来找我,也许他只是走投无路了,帮人一把就当积德行善,我最后硬着头皮答应了。
我先前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直生怕拖了他们后腿,每天都在挑灯夜战地恶补知识,没想到我们最后成绩还不错,拿了个全国二等奖。
章烽拍着我的肩膀很欣慰地说:“师弟你呆在经济系真是可惜了。”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他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了。
后来我保研前,他还特意来挖我,问我要不要转系去读金融,他导师手下正好空出来一个名额,他可以亲自帮我引荐,以后就继续还是师兄师弟的关系。
之前我们打比赛的时候团队里是有指导老师的,所以他一直以“师弟”这么惯常称呼我。
他当时炒股炒得整个人顶着俩熊猫似的黑眼圈,说话大喇喇的,胡子拉渣,倒像个没有正型的神棍。
章烽是好心,但我坚定地拒绝了他,倒并不是因为他不修边幅的仪容。
他表示不理解,说咱们金融系赚得多啊,以后个个都是人生赢家,你那么嫌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