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高落红沉声道,“不该过问的事情不要过问,这事我自有分寸,队伍抵京还有半月,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在这一段时间内做好,你且宽心,最近收敛点,明白吗?”
杜句捏了捏拳头,叹了一口气,道了声明白,便闻一阵风吹过,屋内就再没其他人影了。
……
皇宫大牢内。
“公子您可别犟了,喊两声罢,再这样打下去您会受不了的……”
一炷香后,狱卒从牢房出来回到同僚身边,在桌对面坐下,同僚连忙给他倒水,低声问:“如何了?”
狱卒摇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脾气硬得跟牛似的,上面说只要听到他求饶认错就放过他,我嘴皮子都劝裂了,他愣是一声不吭,那细皮嫩肉的打几鞭子就出血了,再打下去可怎么办?”
同僚同样叹息,摇了摇头:“虽说是上头的意思,但好歹是丞相的公子,丞相对我有恩惠,要不我寻个时间去跟丞相说一下,看他能不能在陛下面前求求情,好早点把公子接出去?”
狱卒扯住他,道:“陛下要是不追究,萧王能亲自来打招呼?这还是小王爷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给送进来的,你以为丞相不着急?估计早求情了,没办法!你若去跟丞相说,不是白叫他伤心?我等私下放水就是了,在人前打打,人后就做做样子,反正有问题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小王爷到——”牢外狱卒报了一声。
狱卒和同僚迅速起身,走到过道处将牢房门打开,恭敬行礼:“小王爷。”
霍云朝阔步走进来,问:“他人呢?”
狱卒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立马在前面带路:“关在第三间牢房,已经按吩咐用过刑了,可他嘴太硬,实在不肯求饶,小人也是没办法。”
霍云朝步子一顿,神色微愕,疑惑道:“行刑?”
狱卒抬头看了眼霍云朝,后又低下头,夸大道:“是,从昨晚送进来到今早上,未曾间断过。”
他哪知道霍云朝的想法,他这么说只是希望霍云朝得知公子遭受了一晚上罪后,现在审讯时能够不再动刑。外面传言小王爷跟公子关系不好,他担心以霍云朝的力道,会真把公子打出重伤。
霍云朝几乎是有点想不明白,他觉得狱卒可能没清楚他要找的是谁,于是又道:“本王要找的是卿天良。”
狱卒又抬起头看了霍云朝一眼,见霍云朝眉头紧皱,似乎还隐隐有些担忧,闹不清他在想什么,便有些磕磕巴巴道:“是……是卿公子。”
霍云朝脑子一嗡,倒吸一口气,道:“快去开门。”
狱卒立马麻溜地去开了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霍云朝先是隔着栏杆空隙看见了吊绑在邢架上的人,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里衣,已经被鞭子抽破了,肩膀和腰腹处有点点血迹,披头散发,唇瓣毫无血色,闭着眼像晕死了一样。
霍云朝瞳孔一缩,声音都有点颤:“谁让动的刑?”
“这……”狱卒和同僚互相看了一眼,狱卒道:“昨日送公子来的侍卫说是陛下当众下令要严刑伺候,小人们不敢违背旨意,后萧王派人来传话,说使臣若未听到道歉恐不会罢休,让小人们用点手段让公子早点服软,以免受更多皮肉之苦,这……小人才……”
霍云朝想到昨晚自己的话,脑子发晕,即便他是说了“严刑伺候”这句,但在大嘉国的牢房,严不严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按理说,陛下也不会真罚,最多是把人关进来,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怎么会真的动刑?
萧王来传话,萧王为什么会特意来这里传话针对一个小孩?他为什么要帮杜句?
霍云朝迈步走进去,先叫了两声卿天良的名字,没得到应答,急忙让人将他放下来,怕他睡牢房的床太硬碰到伤口,于是自己抱着他坐在石床上,对狱卒不悦道:“去请大夫。”
狱卒立马转身出去,只剩狱卒同僚站在两人身后不知所措,霍云朝的反应真在人意料之外,看着霍云朝抱着卿天良满脸担忧和心疼的样子,狱卒同僚似悟到什么般,略微惊惶地低下了头。
就在他踌躇不安时,霍云朝突然抬起头对他说:“出去守着,大夫来了直接带过来,其余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是。”狱卒同僚松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待人走后,霍云朝才轻声说:“为什么装睡?”
卿天良在霍云朝怀中慢慢睁开了眼,嗓子有点哑,听起来很缺水的样子,霍云朝正要开口唤人,被他止住了,道:“不必,我有事要说。”
霍云朝止住动作,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卿天良眉头轻皱,挣扎着要起来,被霍云朝一捏臂膀,低声道:“别动,伤口还在流血,有事你就说,动什么动,多动症吗?”
卿天良将头往外偏去,瘪嘴:“不稀罕。”
“你说什么?”霍云朝微低下头,将那嘴脸掰过来,对上自己漆黑的眼。
卿天良回瞪他,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最后卿天良先撇开了眼,面无表情道:“我说,昨晚那两狱卒换岗之后萧王带了一个人来,他们说了些话,‘是不是他,你认清了?’、‘十九年前’、‘模样是有点像’之类的,这其中恐怕有些不简单,你去提醒一下我爹,要防备点萧王,他们好像要找他麻烦,可能会从我身上做文章。”
半天没得到霍云朝的回答,卿天良动了动,说:“你傻了?叫两句来听听。”
霍云朝还是不为所动,卿天良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他,见他像见鬼一样愣着,满眼的不可置信,好像什么惊天大秘密被撞破了似的,又心慌又恐惧。
卿天良见状,眉头一皱,想到点不好的东西,一巴掌轻轻拍到霍云朝脸上,把人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而后低下头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第14章 秋风清秋月明 14
=========================
卿天良看着霍云朝,神情更加凝重了些,道:“我爹最是看重你,他都快到安享晚年的年纪了,你能不能放我爹一马?如果他挡了你的路,或者你需要一块垫脚石,能不能就用我?阿朝……”
他很久没这样叫他了,霍云朝听着他的呼喊,心想如果不是处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带着祈求味道的叫喊,真的会要了他半条命。
可惜……霍云朝张了张嘴,承认自己又被他伤到了心,可卿天良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能这么怀疑自己完全是正常反应,所以自己在被重创个什么劲儿?
他有些泄气道:“我不是萧王一党,也绝不会对丞相做什么,你大可放心。”
听到这句承诺,卿天良松了一口气。
当年老王爷为人不好,因位高权重才让人畏惧,所以连带着霍云朝的人缘也不怎么好。
老王爷刚去时,霍云朝举目无朋友,卿天良看不惯霍云朝孤身一人,便暗中给自己身边家世好的朋友们灌输,跟霍云朝混以后会得到不错待遇的思想。
后来霍云朝把他身边的朋友全部纳入自己麾下,并让人孤立他的时候,卿天良实际上并没有多伤心,反而觉得霍云朝果真是大有作为的人,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将这些王公贵族公子收成小弟,他很是佩服。
如果他娘不是因霍云朝而死,他或许也甘愿成为霍云朝手下一员。
因着这些年人脉的积累,这朝中最有能力夺权的人除了萧王,如今还多了一个霍云朝。
陛下是重视霍云朝,但这皇位到底是传贤还是传嫡尚且说不准,反正谁都有可能。
但卿客仁只是陛下的朝臣,只为陛下办事,是陛下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利器,所以霍云朝和萧王想联手卸掉陛下一只臂膀也不是没有可能。
卿天良没入朝堂,分不清谁是谁的党羽,他既然都怀疑了霍云朝,那就不介意把霍云朝想得更过分一些,所以在不知道怎么帮他爹的情况下,就选择求霍云朝,比起求萧王,至少霍云朝还有可能惦念他爹的情分,不下死手。
霍云朝的承诺还是值得信的,得到霍云朝的回答,卿天良担了一晚上的心掉回了肚子里,然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霍云朝一句话把自己送进大牢的事,胃疼,懒得再与他说。
而霍云朝想着别的事情也没再搭理他,直到大夫在狱卒的催促声中抵达,霍云朝才腾出位置让大夫给卿天良上药,自己则走到牢房边靠墙站着,借着从天窗透进来的光,目不转睛看着卿天良被褪去外衫,露出腹部和肩膀处的红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
日沉西山,霍秉刚喝完珍贵妃送来的汤,洪公公小步上前低声在他耳旁道:“小王爷来见,正跪在殿外。”
霍秉挥了挥手,略带歉意地看向珍贵妃。
珍贵妃小嘴一翘,埋怨道:“臣妾就知道!陛下,您可是答应了今晚要陪臣妾的!”
霍秉笑着拍了拍她细嫩的手,安抚道:“先回去,朕今晚一定去你那。”
珍贵妃得了承诺,才肯乖顺离开。
霍云朝向珍贵妃行了个礼,错身急步上前,等殿内人都退下了,才皱着眉跪下行礼,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霍云朝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到霍秉手中:“这是高落红与圭厥线人接头的物证,坐实了商国居心不良的罪名,有这个我们就有出兵的理由了!”
霍秉接过布包,打开看到其中放着十几封信件,还有圭厥王室象征的狼图腾玉佩,以及一对琉璃灯。
琉璃灯在商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是商国公主婚配的标志,且只有许配给未来国君的公主才有资格得到。
这两样物品摆在一起,就直接说明了商国公主是商王许给圭厥太子的人,而圭厥国则承诺给商国公主一个王后的位置。
商国跟圭厥已经定了婚事,那为什么又让高落红来大嘉国和亲呢?他们到底想在大嘉国做什么?
霍秉翻看着信件。
霍云朝在下方禀报道:“商国议和恐怕只是为了拖住我们的借口,昨日探子打探到消息,说商国送礼队有异动,那些人不像是普通的护卫,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士,阮将军的信件今早到的,说圭厥派出了好几万大军直压西北边境,若是他们要趁机攻打我西北部,那离得最近的就是阮将军的部队,阮将军一走,商国边境压力顿时就没了,谁能从中受益不言而喻,陛下还请早做打算。”
霍秉一一扫过信件,眉头越皱越深,不由问道:“商国送礼队到底来大嘉国干什么?”
霍云朝沉着脸,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却是先请罪:“请陛下恕罪。”
霍秉抬眼看他,挥了挥手:“有什么话直说,朕恕你无罪。”
霍云朝道:“臣怀疑,有人想借商国人手逼宫。”
霍秉猛然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盯向霍云朝,手指多用了三分力,捏得信纸变了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并非胡乱猜测,”霍云朝抬起头直视霍秉,“萧王昨夜带了一个人去牢房认阿良,提到‘十九年前’。”
霍秉瞳孔微缩,脸色变了好几变,将事情利弊在脑中过了一个来回,才沉声道:“萧王势力不小,但他应当还没有完全信任商国,不然不会等到现在都还没篡位,只是不能让他得到商国派来的这些人马,你即刻派人暗中埋伏,封锁一切城外消息,在杜句反应过来之前,将商国随礼兵马全部处理掉,换成我们自己的人,进正阳后朕要举办大典迎接,届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杀了杜句后,商国怎么处理?”霍云朝问。
“那也要那时候还有商国存在,传朕密令让阮裴旭即刻率兵去打,既然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动手,势必会将注意力从边疆挪开放在朕身上,没有比这更绝佳的时机了,朕不能错过这个可以占领商国的好时机。”
“若是引起民乱了怎么办?”
“朕……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去办吧。”
“是!”霍云朝领命,却没有退下,反而欲言又止。
霍秉对于他的犹豫露出疑惑之色。
霍云朝想了想,才道:“既然萧王都查到了阿良头上,臣认为继续将阿良留在丞相府并不安全,可他与臣闹了点矛盾,臣恐怕强迫不得。”
霍秉几个念头闪过之后,瞳孔闪出一道冷锋,道:“把那孩子接你府上去,就说是朕的旨意,刑罚可免,但要在霍小先生的手下接受改造,不去就是抗旨,朕什么时候说赦免他了,他就什么时候才能回丞相府。”
“是。”霍云朝放下心,嘴角微翘,带着陛下口谕退下了。
卿天良大半夜被人从牢里接出来时有点懵,他跟在左业身后,慌里慌张地问:“霍云朝是脑子抽疯派你来劫狱的吗?还是说杜句那老匹夫消气了打算放过我?我们大半夜要去哪里啊?”
左业一句都没回答,倒是一旁的狱卒笑道:“公子放心,送您出宫是陛下的意思,咱们就一开始做给对方看看,哪能一直关着您,您小心,路黑可仔细别被绊着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地往宫外走,刚出宫门不远,前方巷子里突然响起了兵器相接的声音,从墙头突然跳下一个五大三粗的人,黑夜里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声音很粗犷,想必人也不会有多清秀。
只见那人跳下来,还没落地就开始嚷嚷:“乖乖,主子料事如神啊!这才刚出宫就遇了埋伏,搞得真像劫囚。”
左业站在原地听了听那边的动静,问他:“事办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