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陈淮水回答,蒋杰忽然急促地纠正,说:“你就叫家栋,我们都喊家栋的,他小名。”
陈淮水冒出许多不满,人变得极其矛盾,他一边看蒋杰不顺眼,一边觉得自己太幼稚。面无表情地回答问题,说:“不去了,就在中国读研究生,在国外过得不习惯。”
最终,还是没能立马回家,三人在摊子前面围桌坐下来,蒋杰忙着把烤串分给祝富华,还让他和自己用一个瓶子喝啤酒,陈淮水又要了一瓶,递给祝富华,说:“不用全喝完。”
陈淮水对蒋杰说:“别以为没人嫌弃你。”
“是,你最文明,你最干净,是海归留学生,不像我这种部队里的糙汉子。”话不那么好听,但在蒋杰看来,不过是和平日没什么分别的调侃,他还笑着去攀陈淮水的背。
说:“真生气了?”
“别带坏人家。”陈淮水说。
蒋杰说:“你怎么了今天?感觉挺暴躁的。”
神经大条、略微跋扈的蒋杰,一手举着啤酒,一手捏着陈淮水的肩膀,而陈淮水呢,看上去快要动手揍人了。
祝富华深吸一口气,他揪着陈淮水的袖子,说:“别生气,我还怕你们嫌弃我呢。”
“没事儿,我跟他开玩笑的。”
陈淮水的手放在了祝富华的手背上,祝富华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祝富华的眼睛忽然红了,耳边全是过往人群的喧嚷声,他正紧张得胸廓伏动,热热的手背贴着陈淮水的手心,滋生出细微的汗水。
能感觉得到,陈淮水在暗自地用力,祝富华打算把手拿下来,可是,他越是挣扎,手被攥得越紧,后来,几乎要无法逃脱了,祝富华说:“淮水,我的手……””
对陈淮水来说,这是一种奇异的如梦初醒,他松开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擦汗。
喧闹、夜灯、星点,还有每个人脸上每一丝表情,在深思和沉默里,这一切都变得细致而缓慢,蒋杰觉得自己的判断力不够用,他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又多看了陈淮水几眼。
祝富华把手里的烤串吃完了,陈淮水帮他拿着签子,然后,他举起祝富华没喝完的啤酒,迅速地吞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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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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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满意了,终于舒服了~
章节序号以带“.”的数字为准哦。
第14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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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第一个回家的是祝三女,她仍旧漂亮年轻,剪掉了两根辫子,留着别在耳后的直顺短发。她一手里拎着红糖,另一只手里是自己赶忙烙的饼,大夏天赶了许久的路,所以前胸后背都是汗湿的印子。
祝三女见了祝富华,第一句话是:“华,你饿了没?”
“先看看妈吧,三姐,我帮你拿东西。”
祝三女站在房檐下,没挪动步子,她解了手边的布袋子,拿出一张香喷喷的饼,递到祝富华面前,对他说:“放了油和糖,可好吃了,快吃。”
无论到何时,三姐都不会忘掉笑的,她弯起秀气的嘴角,脸上浅浅的红晕也显得好看,自己的发梢都湿透了,却从裤子口袋里找到手绢,帮祝富华把额头上的汗抹干净。
她说:“再着急也要吃饭,妈病了我们都着急,但我们再急也没用,妈可不想看见你饿着。”
祝富华觉得自己没那么爱哭,但此时此刻眼睛酸胀,他咬了一口饼,还是温热的,松软而甜,夹了厚厚的油酥,要多香有多香。
陈淮水打电话来了,巷口铺子的小孩儿在院门口大喊祝富华的名字,说:“陈淮水又打电话找你了!陈淮水又打电话来了!”
祝富华举着没吃完的半张饼,踩着凉鞋,急匆匆跑过去。
午后的热风刮过,急促的呼吸难以平复,陈淮水听到有人接起电话了,就说:“叫你别跑,你每次都这么着急。”
“你再等等,等我攒了钱,就在家里安一个电话,”祝富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已经在攒钱了,你再等等。”
陈淮水问:“你……为了我才打算安电话吗?”
“嗯,”祝富华的应答轻飘飘,可也理直气壮,他说,“这样你就不嫌我跑了。”
祝富华的表情真得变得有些惆怅,他轻轻蹙眉,然后,低下了头,咬了一口没吃完的糖饼。
“我没嫌你啊。”
陈淮水说。
祝富华嚼着饼,视线落在柜台前的报纸上,他不认字,看不出什么,只能看报上的黑白色照片。
“你不忙吗?”祝富华大约是没话可问,于是问了这句。
陈淮水答道:“不算忙。”
“有什么事儿找我吗?”
“有,”陈淮水停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说,“带你去吃好的,吃西餐,还有我两个朋友,我们一起。”
“我不去了,我妈生病了,我得照顾她,你们去吃吧。”
“什么病?严重吗?”
祝富华把剩下的饼全塞进嘴里了,皱着眉嚼了半天,所以弄得陈淮水很着急,在电话那头问:“很严重吗?你怎么不说话?”
“没有,”祝富华终于把饼全都咽下去了,他深吐了一口气,说道,“慢性胃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祝富华怎么也没想到,陈淮水当天就来了,他这次是开着轿车来的,买了一堆卤味和水果,还有治胃病的药。
他说:“我不进去了,让阿姨静养,我和你在这儿聊一聊。”
“聊什么?”
“你坐下。”
汽水是陈淮水买的,吸管也是他塞进祝富华嘴巴里的。陈淮水想了想,终于清清喉咙,问道:“金鱼养得怎么样了?”
“放在我大姐家了,我外甥丰年在养。”
“死了没?”
“当然没有,刘丰年小时候在乡下养鸡崽子,后来来城里上学了,又养狗,养鸟,他什么都会养。”
陈淮水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是小孩儿呢。”
“怎么可能,人家都十七了,比我高了,”祝富华咬着吸管,说,“他说满十八岁就去当兵,从小就想当兵。”
陈淮水说:“你都是这么大的孩子的舅舅了。”
想了想,他忽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但你看起来还没十七岁呢。”
祝富华着实稚嫩,这种稚嫩不止在脸上和身上,也在他的神情里、眼睛里、笑容里,他的身形精瘦而挺拔,可脸的样子至今还是青春可爱,带着一种让人快要入迷的生涩。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祝富华说。
“我也是。”
陈淮水站了起来,拎着满手的东西,把祝富华往家门口送,他说:“我和蒋杰从小就最要好,可是那天,我因为你和他生气了,是不是挺奇怪的?”
祝富华像是一下子紧张起来了,他握着汽水瓶子的手不住发颤,想都没想,就慌忙认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不明白事儿,有时候做错了自己都不知道,我五姐老是骂我,她骂得挺对的。”
“不是……”
“让你们生我的气了,怪不好意思,真的怪不好意思。”祝富华冲陈淮水深深鞠了一躬,他再次抬起头,牙根紧紧合住,看起来无比紧张,无比自责。
像是一场轻松氛围下的闹剧,一瞬间,陈淮水不知道应该心疼还是应该微笑,他把手上的东西全放在路边,接了祝富华即将握不住的汽水瓶子,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会受欺负的。”
“我不怕欺负。”祝富华冲着他勉强地笑。
两个人站在大太阳地里,陈淮水还没治愈自己的纠结和慌乱,又要去安抚祝富华,他说:“我的意思是,可能我和你关系也很好,甚至比我和蒋杰还好,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嗯,我也这么觉得。”
祝富华的呼吸逐渐平复了,他眨着亮亮的眼睛,一口气把陈淮水送的东西拎到了家门口,实则已经推脱过了,但陈淮水的温柔和热心叫人无法拒绝。
祝富华想了想,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才是对你好。”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陈淮水低下头掐了掐指甲,问得有点急促。
丝毫不见祝富华的犹豫,他回答:“我奶奶对我好,我大姐、三姐也对我好,可都没你好,你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陈淮水说,“我们是好朋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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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15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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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后,能凑齐的人终于凑齐了,祝二女的心里从小带着怨恨,所以不常回娘家,即便回来了,也不与妈妈过分亲热,她穿得崭新而端庄,浓黑的发丝挽在脑后,顶着张和祝三女相似的面孔,但两个人的脾性完全不同。
祝二女坐在餐桌旁边,剥开盘子里的咸干花生,皮堆在桌面上,仁丢进自己嘴里,她和提了两壶热水的祝三女聊天,祝三女放下水壶,便凑来趴在二女的背上,两个人还像小时候那样要好。
祝富华匆匆忙忙从门外进来,手上拎着爸爸从前用过的那串钥匙,他气喘吁吁,到了桌前就倒水喝,喝毕了,才擦着嘴角,说道:“我把大龙大秀接来了,让他们在这里写作业,灯有点儿暗,我又去巷口铺子买了蜡烛。”
“你接俩孩子来干什么?都没地方睡觉。”祝二女说。
祝富华呆呆地看着二姐,随即,将视线挪到三姐脸上,他单纯地咧着嘴笑,又像是笑不出来,他说:“晚上和我睡,我不吵他俩。”
此刻,他有些累,有些兴奋,也有些委屈,急促的呼吸还没停止,祝三女便替他解释,说:“二姐,我让接来的,在家里孩子吃不好,他爸要照顾老人,忙不过来。”
“你也糊涂了,让孩子跟我们受罪,”祝二女站了起来,把手心里五六粒花生塞进祝三女嘴里,又搓了搓她的漂亮脸蛋,感叹,“你真是和我一样,一辈子操心的命。”
“二姐,因为我最像你呀。”
祝三女温柔又嘴甜,还在二姐脸上亲了一口,祝二女原本打算佯装严肃,可终究笑了出来,她捏了捏祝三女的鼻尖,说道:“也要多对自己好点儿。”
“我知道,很好了,特别好。”
这俩人交谈了半天,一旁的祝富华也没插得上话,他的笑容展开在眼底和嘴边,因为家里难得的温馨融洽而欣喜,祝三女又给他擦了好一会儿汗。
说:“傻不傻啊你,这么热的天,慢慢地去就好了,谁让你这么着急的?”
“没着急,”祝富华扯着衣襟擦汗,又对祝三女毫无保留地微笑,他说,“我怕赶不上公交车了,也怕耽误他俩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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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白炽灯招惹了一群蚊虫,绕着它不急不缓地飞。
才开饭,祝富华给每个人发筷子,白天王月香进了医院,现在还是虚弱的,她面前是祝宝女特地熬的稀饭。
桌上有些好菜,譬如松仁小肚、耳丝、香肠……这些全是陈淮水下午带来的,他买了一堆东西,还送祝富华到家门口,可是连院子都没进。
祝富华发完筷子,祝宝女首先发话,她说:“天热了,大家也都忙了,咱们兄弟姐妹很久没凑在一起吃顿饭,今天妈身体不好,也不是什么高兴事儿,但能凑在一起就是咱们的福气,四女医院里很忙,所以回不来,引男一个人照料那么大一摊生意,所以我们理解她们,心里也没抱怨。”
王月香提起虚浮的一口气,说道:“到我死的时候,祝引男都不会回来看我。”
“妈,”祝宝女皱了皱眉,说道,“你才多大年纪,说这个干嘛!”
“不小咯,五十多了。”
祝宝女开始给桌上每个人夹菜,她一边伸筷子,一边说:“富华还小呢,您还得等着他娶媳妇,生儿子……您不是从年轻就盼着这个吗?”
祝富华捧起碗,吹了吹稀饭,又紧张得把碗放下,他没那么排斥别人聊这个,但他的确没做好结婚生子的准备。
“给大龙夹肉吃,男孩儿长身体,要多吃肉,我病成这样,吃不了,”王月香说完,话锋一转,道,“我现在想想就气啊,多好的小奔,就这么吹了。”
“妈,”祝二女拉着一张脸,终于憋不住话了,她说,“那段小奔算什么好啊,还不如咱们富华聪明,就是个二傻子,要是让她给你生孙子,指不定生个什么呢。”
“老二,你也别这么说,人家小奔挺漂亮也挺机灵的,家里还富裕。”王月香说。
祝富华察觉到妈妈不高兴了,他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因此只能埋头啃饼,吃大姐和三姐夹过来的菜。他觉得,自己的婚姻仿佛是什么生死攸关的要事,半点马虎都不能要,半点让步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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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华很少给陈淮水打电话的,可这天一早,他就在铺子前等着,把写了号码的纸条紧紧攥在手里。
风把天顶的云吹成了丝状,陈淮水穿完了袜子,又开始穿鞋,卓晴把削好的半个桃子递过来,说:“快吃,吃了再出去。”
“我来不及了。”
“你没吃早饭也不吃午饭,春梅都白准备了。”
“你们吃,你们慢慢吃,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出去吃,”陈淮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蹲在地上绑鞋带,说,“我们去喝牛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