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并不想珍惜我拥有的每一天。
我攥紧了手里的刀,缓缓走向浴室,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挽起袖子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瘦到病态的程度,腕骨高高凸起,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分明可见。
每一刀都用尽全力,一定要割开血管,不留余地。伤口纵横交错,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
我忍着疼痛,将流血的手腕浸在盛满的热水的浴缸里。水被慢慢染红,血液晕染开来,如同一朵艳红的曼陀罗花。
当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缓缓流出,我便感觉有一种支撑生命的东西在慢慢消失,撕扯我的灵魂,把它从这具躯壳里剥离出来。
时间在流逝,鲜血染红了整个浴缸的水。我开始感觉不到疼痛,也许痛到极致就是麻木。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地磕撞在浴缸的边缘。
阖上眼睛,所见一切从红色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我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大学生活的某一天。
那天,我下午没课,就混进了高焕他们班上课的教室,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那节课讲的是分子生物学,一堆专有名词让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老师时不时看我一眼,我只好跟着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穿蓝衣服的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教授突然和我对视,很是和蔼地说。
“呃——”
蓝衣服的同学?不会说的是我吧?
放眼整个教室,确实只有我一个人穿蓝衣服。
我一脸困惑地站起来,急忙拽了拽高焕的袖子,用唇语说:“高焕,救我!”
高焕却不做回应,只是抬头注视着我。
“老师,您能不能复述一下题目?”我紧张地问。
哪有人听课听得聚精会神却不知道题目?
老教授又耐心地说了一遍问题:“学习了分子生物学之后,你对生物体有什么新的认识?”
还好是主观题。
我只能发挥专业优势,面色凝重地乱扯一通,从哲学跨越到历史,努力做到旁征博引,怎么唬人怎么说。
下了课,我们一起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高焕突然握住我的右手,我吓得把手缩了回去,他又得寸敬尺地攥得更紧些。
“别人会看见。”我不由得一阵心虚,紧张地左顾右盼。
他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被看见又怎么了?”
“李教授说你很聪明,他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不歧视……”像李教授这种年纪的人不太可能理解这种关系。
“小柏,有时候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只要顺从自己的本心去应对就好了。就像今天那个问题,你也回答得很好。”
我为什么喜欢高焕?又为什么会那么卑微地追求他?也许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一点点温暖。
人活着是需要某种东西做支撑的,但我找不到它。见到了高焕,我以为他就是海上的浮木,只要我拼尽全力地抱紧他,他就可以救我。
但经年久月,浮木化为齑粉。
高焕不能救我,那我可以救自己吗?
第47章 露馅
【宋柯凡,我没有骗过你。】
我没有死,仅仅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短暂昏迷。眼睛睁不开,我却还能听到医生护士围在我身边时说的话。
“准备肾上腺素。”
“快!还有血小板!”
“……”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左手手腕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窗外黑漆漆一片,惨白的月光照了进来。高焕坐在病床旁边,双目紧闭,眉心微蹙,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依稀记得是他将我抱出浴室,血污沾上了他的衣服,也弄脏了他的脸。
“高焕。”我小声喊他。
他睁眼看我,神色恍惚,像是刚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你醒了,我去喊医生。”他骤然起身,又是一阵眩晕,身形一晃。
他这么快就想走,大概是不想和我单独相处吧。
我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拉住他,沉声说:“高焕,你别走,我想和你说话。”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但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们回不去了。前几天,伯母去剧组找我。她求我放过你,她说你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的精神状态很太好,你过得也不快乐。你为我杀了人,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所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要我活下去,我努力了,可我太累了。”
听我说了那么多话,高焕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他俯身吻了吻我的眉心,默了良久才说:“何柏,我能感觉到,你不爱我了,或者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爱。不要因为愧疚而迁就我,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再见。”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那里已经看不到一丝爱意。
他对我的称呼从“小柏”变成“何柏”,总有一天会变成“何先生”吧。
高焕,我错过你了,不光是错过你这个人,也错过了一整个人生。
我突然想起一句电影台词——“我依然爱你,但无法喜欢你了”。
十八岁的何柏喜欢骄傲冷漠的高焕,那人是翱翔天际的海鸥,是寒凉入骨的坚冰。他不惜饮冰,也要融化对方的心。
二十八岁的何柏只能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挂着一瓶又一瓶的静脉营养,眼睁睁地看着温暖从他的掌心流走。
小年夜那天,我转到了血液科的普通病房,准备接受二期化疗。也是在这一天,高焕走了。
他应该是回了梓城。
我不想再勉强他了,白色海鸥飞过大海,再也不会回来。
高焕走了,毕竟年关将近,人家有那么多亲人,不可能陪着我这个陌生人过一个惨淡的新年。
病房里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她和我得了同样的病——淋巴性急性白血病。不过,她比我看起来更有精神。她的老师同学常常来看她,白日里探病的人来往不绝,病床边堆满了礼物。
新来的护工阿姨是个热心肠,健谈得很,常常和我东拉西扯。她说白血病也是能治好的,我年纪又轻,一定能扛过去。
“可能吧。”我苦涩地笑了笑,目光停留在她手里的红色剪纸上。
那是一双做农活的手,指节粗糙,布满老茧,算不得白净秀美。她用这样一双手剪出一朵朵梅花,轻松裁出喜鹊小巧轻盈的鹊尾。
“这个叫‘喜鹊登梅’,我们老家的人都会剪这个。快过年了,我就想着剪个花贴在窗子上,图个喜庆。”她笑容和蔼,话语声也如春风一般和暖。
“好看。阿姨手真巧。”我笑着夸赞道。
喜鹊登梅,多吉利的名字。
隔壁床的小姑娘也聚精会神地看着,嘟囔道:“我也要学,奶奶教我吧。”
“好啊,我教你。”
护工阿姨去教小姑娘剪纸去了。
我看了看吊瓶,还有大半瓶药水没输完。住院的日子实在难熬,便数着输液管里的水,等它一滴滴地流完。
数着数着,就觉得头脑发晕,又靠着枕头睡了一觉。
“哥,你在外面等我,我把花送了就走。”
“那你快点。”
“好。”
半梦半醒间,我隐约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他们的声音都熟悉得很。
我悻悻地睁开眼睛,却觑见一抹粉色身影。那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很是标致瓜子脸,一对圆圆的杏仁眼漂亮极了。
“……小柏哥哥。”曼曼惊讶地看着我,怀中的那捧百合花差点掉到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血液科吗?”
我哪里会想到自己和宋雨曼的同学住在同一间病房?要是我知道睡前拉上帘子,也不至于吓得她花容失色。
病房的门明明是大敞着的,宋柯凡却硬是弄出了夺门而入的动静。
“何柏!”宋柯凡追魂索命般的声音终于响起。
他额头上的青筋隆起,瞪大了双眼注视着我。
“好久不见,宋柯凡。”我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头顶的吊瓶,里面的药水快没了。我转头按下床头的呼叫器按钮,让护士来换水。
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宋柯凡,我没有骗过你。
第48章 忏悔
【等我死了,你不要再找替身了。】
曼曼带着她的同学去楼下的花园里闲逛,护工阿姨也说要去买菜。病房里就剩了我和宋柯凡两个人。
要是在前些时候,我是不会允许我和宋柯凡还有床,这三者共存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总不可能粗暴地拔掉我的输液管,又扯下腕上的纱布,然后任由鲜血淋漓,再上演一场强取豪夺的戏码吧。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脸上也出现一小块瘀斑,有指甲盖那么大,躲在右侧脸颊上偏安一隅。
宋柯凡还以为那是什么脏东西,耐着性子用热毛巾给我擦脸,温温热热的贴在面颊上,也算舒服。
不知为何,他那小心翼翼又难掩笨拙的模样让我觉得有些好笑。我推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说:“擦不掉的,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几天不见,宋柯凡又瘦了一圈,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阴郁颓废的气息。
透过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我已然看到一盆火,里面加满了木炭,等着新一轮的燃烧。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他低垂着双眼,过于浓密的睫毛落寞地耸拉着,像是栖息在花叶之中的睡蝶。
“两个月前。我刚拿到报告单就告诉过你。”我全然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又在烧红的木炭上泼了热油,“但你不相信。”
他那两瓣嘴唇颤动着,声音越发嘶哑:“我……我当然不信!你让我怎么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
“何柏,我对不起你。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如果我不朝你发火……”
许是他的情绪波动太过猛烈,震得我都为他心神俱颤。
我刚阖上眼睛,就听见一声响动。宋柯凡重重地跌在地上,膝盖骨撞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跪在病床前,一点一点地挪过来拉扯着我的手。
“你走吧。”我不敢看他,原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修得了一副铁石心肠,殊不知眼眶里已然蓄满了泪水。
“等我死了,你不要再找替身了。”
我不希望自己都变成了一把残灰,还要被牵扯进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里,不得安宁。
“你不是替身!都怪我,怪我蠢,是我下贱。根本就没有江易川这个人,是我编出来气你的。”宋柯凡抱紧了我,将我割过腕的那只伤手压得疼痛难当,他又是浑然不觉,“三年前,有人给我发了你和你初恋……做/爱的视频。我去调查了你,知道的越多,我就越气愤。你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以为你一直是这种个性。原来不是,因为对面那个人是我,你才会这么冷。”
我不可抑制地狂笑起来,纪嘉明,又是纪嘉明。原来早在四年前,他就搅乱了我的生活。就像他说的,他哥死了,我也别想好过。
那笑声传到耳朵里,瘆人得很。
“我喜欢你,不,我爱你。”宋柯凡松开我,只见他眼尾通红,低声呢喃,“我爱你,何柏。”
“我带你去看病,无论去哪个国家,花多少钱,我都要把你治好。我什么东西都给你,房子我也不想占着,但那是我们共同拥有的东西。我在一起那么多年,我就一直在那里等你,我以为你还会回来。”
他真的哭了,哭得很伤心。
泪水夺眶而出,持续不断地滴在我的脸上。我却觉得这是滚热的沸水,落到哪里都能烫出一道伤疤。
作者有话说:
解答一下疑惑:结局不是1v4,但最起码1v2。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第49章 耗尽
【七年了,我们终于用青春耗尽了青春,再用感情杀死了感情。】
住院的这些日子里,我常常发呆一般地看着手腕上的伤,它在慢慢愈合,时常又麻又痒,弄得我几次三番都想把纱布扯掉。
医生说,创口较深,刀刃已经伤到了肌腱,幸亏发现的及时。
我又想起高焕抱我走出浴室的场景,满屋子的血腥气,被染红的水,还有他眼里的惊慌和恐惧。
除夕将近,家家团圆,窗外烟火绚烂,他现在又在哪里?
我担心纪嘉明找上他,所以打了好多电话给他。他说他很好,已经回了梓城,让我好好养病、不要挂心。
语气疏远得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得到了又不高兴?”我干笑一声,丢给自己一个奇怪的问题。
宋柯凡每天都来医院,提着毫无新意的鸡汤,按时按点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他用一种万分笃定的口气对我说,“你不会死的,何柏。”
他把鸡汤吹凉,搁在一旁,抬手想扶我起来,触碰到病服的那一刻又颤颤巍巍地收了回去,
“我只是想扶你。你放心,我再也不说那些混账话了,也不会强迫你。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他侧过脸,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从不知道他原来这么爱哭。
“好不了的。”我不再看他,悻悻地坐起身来。
我见不得眼泪,尤其见不得宋柯凡的眼泪。
那天他哭了很久,像是肝肠心肺都被人揉碎了,搅作一团,才会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