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弛予第一次抽烟是在美国,印象中那天特别冷,他跑遍了全市的华人商店,才买到记忆中的那盒苏烟。
几年下来就成了习惯,一个人想起郁铎的时候,精神压力大的时候,情绪波动频繁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根。
其实江弛予的烟瘾并不大,至少心理因素大于对尼古丁的需求。只是回到 H 市之后再见郁铎,那些无法控制的陈年心瘾又出来作祟,以至于最近这几个月抽的烟加起来比过去的五年都多。
特别是最近几天,他明明知道郁铎家里没人,可还是忍不住每晚都来他家门外坐上那么一小会儿时,记忆简直要把他拉回三年前,他等在郁铎家门口的每一个日夜。
这些记忆反复折磨着他,没完没了,没有尽头。
当然,这些事他也不会和郁铎说。
任是心里千回百转,江弛予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用两个字简简单单回答了郁铎:“还好。”
郁铎没有细想,脱口而出:“抽烟对身体没好处,要不戒了吧。”
过去是江弛予死盯着不让郁铎抽烟,如今轮到郁铎来说这句话,可见风水真的是轮流转的。
江弛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抬头看了郁铎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烟好戒,但心瘾,他不知该怎么去除。
甫一接触到江弛予的视线,郁铎就意识到自己现在说这些话多少有些不合适,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提。
晚上吃完饭,又是江弛予洗碗,郁铎在一旁打下手。两人挤在不大的洗碗池前,很快就把几块碗碟收拾干净。
郁铎将最后一只盘子放进消毒柜,刚往手心挤了点洗洁精,手上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冲刷干净,就被人搂着腰,抱上了料理台。
江弛予低下头,毫无预兆地,一个吻就这么压了下来。
这一刻江弛予并没有思考太多,当他和郁铎挨在逼仄的洗碗池前洗碗时,这段时间累积在他心里的所有情绪,就这么抻到了极限。
第一个吻落在郁铎的嘴角,短暂停留后,就贴上了他的嘴唇。郁铎彻底被这抹温热蛊惑住了,没有拒绝,微微地抬着下巴,自然而然松开齿关,放任江弛予探进他的唇间,一下一下,温柔地轻吻着。
唇间湿热的触感,让郁铎的眼睛阵阵发涩,心里高高筑起的堤坝上出现了裂痕,滔天的洪水几乎要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
江弛予如同汲取稀薄的空气一般,搂紧郁铎的身体,将他完完全全地折进自己的怀里,郁铎满手的肥皂泡无处擦拭,就这么全部抹在了江弛予那件笔挺的衬衫上。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江弛予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把人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吻着他,不厌其烦。
厨房的空间太过狭小,郁铎被亲得喘不上气,稍微往后仰了仰身体,结果一不小心,就碰落了台面的平底锅。
铁锅落地的巨大声响如一声闷雷,惊醒了意乱情迷的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江弛予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他注视着郁铎,眼眸里似有万语千言在翻涌,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过分再露骨的话,他也能当着郁铎的面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来,但是一个情不自禁的吻,和那一点稍不留神就露出的真心,都让他无所适从。
他想离他近一点,又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靠近,让那个人又有机会再次将他推离。
“我先走了。”
冷静和克制很快就回到了江弛予的脸上,时间仿佛被拨回了十五分钟前,外露的心绪连带着那一点急促的呼吸,都已被他收回,藏得一丝不漏。
江弛予松开郁铎,转身拎起自己的外套,走出了厨房。
直到客厅里传来关门的声音,郁铎才伸出手触了触自己的嘴唇,如梦初醒一般,从料理台上跳下来。
第78章 我不喜欢他(大修)
“江弛予。”
电梯卡在最高的那一层,迟迟没有下来,直到身后的大门打开,郁铎的声音追了出来。
江弛予避无可避,但他也没有回头,心下一片了然。
该来的总是会来,想要的越多,跌得就越重,这是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摔得满身是血,才强迫自己接受的道理。
他原本打定主意要留在自己该待的位置,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这次郁铎又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抹平这个意外呢?毕竟之前无论他给过自己多少希望,到最后他还是能像对待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绝情地将他踢开。
电梯运转的声音在楼梯间里格外清晰,江弛予没有再试图挽回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理石面板上的花纹,静静等待这把刀再次落下。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电梯门上倒影着身后的人影,江弛予知道是郁铎从门里出来了。
等到地上的两道影子完全重合的时候,那个人的呼吸声也来到了耳边,在郁铎开口说话之前,一只手轻轻拽了拽江弛予的胳膊。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就这么被郁铎的一个小动作打破。
江弛予微微一怔,迟疑地转过身,看见郁铎将手伸进口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模样怪异的小挂坠,递到他的手里。
那是一个卡通小人儿造型的手机挂件,先不说这年头还有谁会用手机挂件,单是那粗制滥造的造型,也丑得让人不愿细看。
“拿着。” 郁铎避开了江弛予的目光,似乎也觉得自己突然摸了这么个怪里怪气的东西出来,有点丢脸。
“给我的?” 江弛予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胸口憋着的那股劲突然就无处着力,这种感觉就像是提前为十级台风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一睁开眼,却迎来了一个微风和煦的晴天。
“之前在云南旅游的时候买的,上次就想给你了。” 郁铎的心里其实乱得像十只开水壶在灶台上同时沸腾,但他还是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又将挂坠往江弛予的手里送了送,故作轻松地笑道:“喜欢就自己留着,不喜欢就给同事玩儿。”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江弛予从郁铎手里接过挂坠,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在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上,说了句大实话:“我很喜欢。”
也许是江弛予的这句 “喜欢” 鼓励了郁铎,他不敢冒然越过界限,但也不想就这么让江弛予离开。
于是他鼓起勇气,给即将关闭的门窗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路上小心,改天约上杨幼筠一起来家里玩。”
* * *
约杨幼筠一起来家里玩,不知是不是郁铎的一句场面话,但杨幼筠显然是当真了。
星期天的傍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林胜南放下手中的酱料,转身出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对男女,江弛予林胜南自然是认识的,那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一定就是瑰湖的大小姐杨幼筠。
“嗨,你好,你一定就是胜南姐姐。” 杨幼筠是一个外向的性子,一看见林胜南,就热情洋溢地打起了招呼。
林胜南回过神来,连忙更加热情地把两人迎了进来。
江弛予和杨幼筠进门的时候,郁铎正抱着一盆蔬菜从厨房里出来,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招呼道:“来了啊,准备开饭。”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火锅就上了桌。
自从江弛予无意间将郁铎的邀请转达给杨幼筠,这位大小姐就真的上了心,每天都念叨着要来郁铎家里拜访,逼得江弛予不得不松口。
想到江弛予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正经地和林胜南见过面,于是郁铎索性攒了一个火锅局,把他们一起请来家里吃饭。
不大的饭桌上,林胜南坐在中间,郁铎和江弛予分别坐在她的两侧,眼前的一切似乎一如从前。
但从江弛予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他们。看着两个表面上相安无事,却始终带着点客气疏离的人,林生南总算愿意承认,有些人和事,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杨幼筠看似万事不过眼,其实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早就察觉到这几个人之间的暗涌。为了活络气氛,她主动拉着郁铎,聊了不少这些年来江弛予的趣事。
杨幼筠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形象生动,这场横跨五年时光的重聚,也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气氛逐渐开始放松了下来。
杨幼筠今天上门做客,带来了一瓶香槟。晚饭过后,郁铎拿出三只酒杯,分别给杨幼筠和林胜南一人斟上半杯。
从郁铎家的阳台看出去,视野虽比不上棠村开阔,但也能望见南明山上那不断闪耀的信号灯,三个人就这么坐在阳台上,慢悠悠地喝酒聊天。
江弛予因为开车缘故不能喝酒,所以没有加入他们的酒局。他坐在一旁看着郁铎的侧脸,手指不自觉地搓又搓,终究没有下一步行动。
今晚不过是多看了郁铎几眼,他那经年的心瘾,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郁铎看似专心和杨幼筠聊着天,但始终分出一缕神留心着江弛予。他早就注意到了江弛予的小动作,从自己的兜里抓出一大把棒棒糖,塞给了他。
江弛予愣了愣,很快就会过意来,伸手从花花绿绿的糖果里挑出一颗看着顺眼的,撕开包装含进嘴里。
甜腻腻的水果香精味在舌尖漫开,江弛予一时不适应,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那始终带着点焦躁的心情,就这么诡异地被安抚了下来。
杨幼筠坐在一旁,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仰头抿了口酒,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这一幕同样也落在林胜南的眼底,突然之间她又觉得,情况可能没有她刚开始认为的那么糟糕。
杨幼筠大富大贵之家出身,又受过高等教育,却和郁铎这个粗人一见如故。两个人一个晚上聊下来,相处得非常愉快。若不是江弛予催促,杨幼筠大有今晚就在郁铎家住下的意思。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杨幼筠才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开。郁铎将客人送出家门后来到窗前,看着楼下停着的那辆迈巴赫亮起尾灯。
今晚杨幼筠喝了点酒,开车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江弛予的身上,临出发前,他下意识地通过后视镜,看了眼郁铎家的方向。
杨幼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调侃他:“实在舍不得走,就让赵助过来接我,你可以留下。”
“没有的事。” 江弛予收回视线,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道:“他只是客套一下,谁知道你真的来了。”
“好奇不行吗?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再说我不来,你哪有借口来?” 杨幼筠调低座椅靠背,按下车窗:“这么一看,你的眼光真不错,今晚再聊下去,怕是我也要喜欢上他了。”
“我不喜欢他。” 江弛予看了杨幼筠一眼,再次强调了一遍。杨幼筠像是没看似的,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
杨幼筠在郁铎家憋了一个晚上,说什么都要在开车前先抽根烟。她掏出烟盒,从盒子里敲出两个烟,一根塞进自己嘴里,另一根顺手递给江弛予。
江弛予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抽。
“怎么了?” 杨幼筠问。
江弛予回答道:“戒了。”
“乖乖,真听话。” 杨幼筠当然猜到江弛予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戒烟,她笑着将多余的那根烟收了起来,没有勉强。
“我们的大业未成。” 一根烟烧到一半,杨幼筠扭头朝窗外吐了口烟圈,又看向江弛予,半真半假地问道:“你现在心愿也算实现了,不会打算半路撂担子不干了吧?”
“我哪有什么心愿。” 江弛予笑了笑:“这时候想退也晚了些,你那几位好兄弟要按耐不住了。”
杨幼筠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说道:“当年为了 H 市的分公司,几家可是争破了头,我就知道他们突然同意把这块大饼给我,肯定留了后手。”
H 市在瑰湖的全国布局中意义重大,可以说是一块 “兵家必争之地”,杨幼筠的三位兄弟都觉得自己志在必得,没想到最后老杨总把它划给了杨幼筠。
老杨总决定了的事,轻易是不会改变了。三个兄弟谁也不敢在明面上违逆老杨总,也没有为难杨幼筠,而是改走了暗道。
在有心人的运作下,董事会一直在催促杨幼筠和江弛予尽快完成金石集团的入股计划。从现有的数据来看,接盘金石确实利大于弊。但江弛予通过这段时间的考察,更加确定金石的背景和建哥本人,将会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
也不是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铤而走险,大不了事成之后,将建哥这个创始人架空。但瑰湖有钱有资源,若是为了拓展 H 市的市场,有的是更好的路可以走,大可不必冒这个风险,也不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当然这些内容,在瑰湖出具的评估认定书中是很难体现的。
很显然杨幼筠的兄弟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积极地通过董事会向杨幼筠施压,企图逼迫她完成对金石集团的入股。
如果杨幼筠反对到底,就参她一本专横独行,挑拨她与股东大会的关系,让她无缘董事会。若是杨幼筠硬着头皮跳进了这个坑,那只需略使一些手段,让早早埋下的定时炸弹爆炸,等到 H 市的项目出现危机时,她的兄弟们不但可以以救场之名顺理成章地接管,杨幼筠也会被宣判出局。
现在江弛予以让金石集团先处理好债务为由,暂时放缓了项目进程。但杨幼筠的兄弟们步步紧逼,这个借口拖延不了太久。
楼下的那辆车迟迟没有启动,郁铎依旧站在窗口。林胜南端着一杯茶从身后走上前来,看了眼车窗外那一点猩红色的烟头,道:“那么个大美人成天在他身边,也就你放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