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又回来,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段乔,手里还拎着两条风干腊肉,一进门就嚷嚷:“坐公交赶上一队来文化宫跳舞的老头老太太,连带着陪着的家属,车厢都塞满了,要不是为了过来慰问慰问你,我压根就不出门,搁家里陪对象看狗血剧多好啊。”
张训抽了两张纸给他擦汗:“我又没说让你来。”
“我不来行吗,怕你猝死都没人知道,”段乔痛心疾首,“好好的人民教师不干,辞职跑到这小地方,白天打工晚上写稿,一天拢共睡不了几个钟头,你这脸色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似的,知道的是你睡眠不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肾虚……”
张训就弯腰挖猫粮这一会儿功夫,段乔的嘴跟泄洪水似的闸不住,陈林虎从阳台回来听了满满一耳朵。
“你歇歇嘴吧,”张训又扯了张纸捂住段乔的嘴,“你知道不,话说的多脑浆容易从嘴里流出去。”
陈林虎听他现学现卖,关纱窗门的动静大了不少。
段乔看见陈林虎,小眼一亮,扯掉张训糊他嘴上的纸:“哎呦,小恩公!你咋搁这儿呢?”
陈林虎看到段乔热情似火的眼神就头大,含糊道:“昨天暂住了一下,现在就走。”
“老张说你住他楼下我还不信呢,”段乔肥壮的身体在地上弹了弹,把腊肉换了只手拎,非要跟陈林虎握手,“别说暂住,你永久居住都没问题!——昨儿晚上没睡好吧,你这脸色也就勉强比老张好一点儿!”
陈林虎确实没睡够,好在年轻,凌晨几个小时的觉睡得不错,这会儿精神头还行,就是脸上还带着点儿迷糊。
“你们是大晚上打架了吗?”段乔看看陈林虎又看看张训,“怎么脑门儿都跟撞墙了似的,印堂发红,人工上彩呗?”
“打架是打了,但跟你想的肯定不一回事儿,”张训又给猫的水盆里添上水,慢条斯理道,“你话能别那么多吗,我俩这会儿听你说话都重音。”
“才认识多久就一道打架了,”段乔不乐意地瞪了张训两眼,又看向陈林虎,“呦,上回我都没发现,你这眉毛还有道疤呢,还挺帅,怎么搞上去的?”
陈林虎特别不擅长应付段乔这种自来熟,听他提到自己的疤,立马把掀起的刘海儿按下去,淡淡道:“忘了。”
张训看了他一眼。
“我走了。”陈林虎没给段乔继续说话的机会,点了个头往门口走。
“等会儿等会儿,”段乔追到门口,把手里两条腊肉递给陈林虎,“给,刚好,你给陈大爷带过去吧,我刚才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我还以为不在家呢。”
陈林虎拎着腊肉一头雾水:“啊?”
“上回我来的时候他说想吃老市场那家的熏腊肉,”段乔抱起跟着他窜到门口的胖猫,毫不客气地撸了好几把,“这回我不就给带过来了吗,吃着好吃你就跟老张说一声,让他跟我说,我下回还带。”
两条熏腊肉分量不轻,肥瘦相间,是老陈头最喜欢而陈兴业最反感的那类食品。
陈林虎没想到老陈头的人脉关系网已经到了囊括自家租客的朋友的地步,陈家上上下下也数不出来这么具有社交能力的人。
刚准备道谢,就瞧见肥猫在段乔怀里扭来扭去,估计是段乔体温过高它熏得难受,一张恶霸脸更显不耐,“喵嗷”一声不堪受辱的怒吼,蹬开段乔,直接窜到了陈林虎身侧的冰箱上。
“你就非得抱它,”张训叼着烟走过来,“你不招它它可能还喜欢你一点,你看它宁可跟挨着陈林虎都不挨着你。”
肥猫经过一夜相处,已经接受了家里多出陈林虎这么个角色,但依旧不把他当回事儿,趴在冰箱顶上舔被段乔弄乱的毛。
这毛钢蛋长得珠圆玉润,动作倒是很灵活,不仅能舔爪子,还能把肚皮翻出来,翘着后腿舔肚皮。
陈林虎很少有机会近距离观看猫洗澡,忍不住多看两眼,视线一扫而过,却没漏掉肥猫一对儿“猫铃铛”。
电光火石间,陈林虎想起张训WIFI的密码。
“靠。”他低低骂了一句,眼神如刀一般扎在张训脑子上,“你那个密码……”
张训先是愣了愣,继而脸色僵住。
“什么密码?”段乔看看陈林虎,又看看舔毛的肥猫,大笑,“你不会说的是老张的WIFI密码吧?哎呦你才知道啊,我跟你说他可流氓了!”
张训几乎是蹦了起来,要去捂段乔的嘴。
“不过你肯定不知道,这老流氓最过分的是拿他家猫永远失去的东西当密码,好惨啊,他的猫哪儿还有完整的铃铛啊,”段乔笑得喘不上气儿,一边扒开张训的手一边继续道,“虎哥是个公公!”
此言掷地有声,四下一片寂静。
陈林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走了。”
“我送你,”张训表情镇定地走过去拉开门,“我送你。”
陈林虎前脚迈出门,就被张训小推了一把,听到一声“拜拜”,防盗门就跟被狗撵了似的在他身后“嘭”地关上了。
被送出门的陈林虎半晌回不过神,一想到张训那个WIFI密码,他额头的青筋就突突地跳。
隔着防盗门,陈林虎听到屋里传出张训的声音。
“你生的憨啊?!”张训的声音显出主人想跳楼的情绪,“去,滚去给我买个最近的火车票,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我恨不得离开地球。”
段乔的回答听不太清,陈林虎提着两条熏腊肉下了楼。
一直到站到自己家门口,敲了几下门,陈林虎终于憋不住笑了。
幸亏张训的猫不认字儿,不然张训得抱着猫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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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熏腊肉乐得老陈头合不拢嘴,今天做饭的阿姨不来,老陈头摩拳擦掌准备做几道好菜。
陈林虎跟他解释完自己怎么在张训房子里睡了一夜,又提了几句昨天晚上的深夜闹剧。老陈头倒也不怎么在意,摆手道:“老丁他家的破事儿不是一两天了,你揍也揍了,别想那么多,睡会儿吧。”
从张训冷气十足的房间换回自己卧室,陈林虎一时半会儿有点睡不着,摸出手机看了一会儿更新的漫画酝酿困意,未果,鬼使神差地点开网页,搜索自己要上的大学。
和张训说的一样,宝象师范的老校区里还保留着上世纪的建筑,树荫浓密,下面走过夹着书本的学生。
陈林虎在一张张照片里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老校区的人工湖。湖中间还有个小亭子,一看就是约会圣地。
但陈林虎并不关心自己大学四年很可能要路过的景区,而是一心一意地盯着湖周围的草地,找癞□□。
癞□□没找到,老陈头倒是先发出声音。
“中午弄几盘炒腊肉的菜,再做道汤,”老陈头见陈林虎还没睡,伸头进来嘱咐,“给小胖哥和张老师说一声,他俩中午要是还在院儿里就来我这儿吃,腊肉钱我还没给他呢。”
说完也不等陈林虎回答,又缩回头,拎着小马扎拿着保温壶出门找对门老廖下跳棋。
陈林虎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点开张训的微信头像,一想起WIFI密码,就又退出。
这种尴尬就像是大打出手的两个学生,被老师捉住后要求手拉手坐在椅子上维持十分钟。
陈林虎认命地点开张训头像,发过去一条信息。
[大虫:我爷喊你和你朋友来我家吃饭,你来吗?]
张训没回复。
等陈林虎睡了一觉,老陈头下完棋回家,张训和段乔一人提着两兜菜敲开了他家房门。
开门的是陈林虎,三人相见,略有尴尬。
“蒜苗,”张训把手里的一兜菜递过去,眼却没看陈林虎,叼着烟含糊道,“小胖跟陈大爷混的熟,之前陈大爷提过要做熏腊肉炒蒜苗。”
陈林虎木然地接过一大兜蒜苗,心想这四兜蔬菜他跟他爷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但看着张训垂着的眼,睫毛因为心虚尴尬而乱抖,削弱了平时从容的模样,陈林虎别的话就没说出口,只“哦”了一声:“进屋。”
两人在这简短的对话间找到一丝默契,各自在心底决定这辈子都不再提这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傻逼事。
但他俩的脑电波没一个传递给段乔。
“没事儿啊小恩公,”段乔憋了半天,可算搭上话,“你一走老张就把密码改了!这事儿除了咱仨没人知道!”
陈林虎和张训忍无可忍:“你歇歇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段乔:让我说!我还能说!
第11章
在段乔的努力之下,陈林虎和张训齐心协力把密码事件翻篇的计划成功破灭。
直到三人被老陈头一人塞了一个菜筐,坐在小院儿里择菜,都还没从尴尬中回过神。
估计是从来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从来都是话题引领者的张训都跟嘴上挂锁一样半点不吭声,段乔朝他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张训清清嗓子,拿出大人样儿来打破僵局。
“小胖,你对象呢?”
段乔挤眉弄眼的表情一僵,转而怂拉下去:“吵架了。”
张训另谋生路:“那工作呢?之前不是说有个升职机会吗?”
段乔神色黯然:“被走后门的缺德玩意儿挤掉了。”
“……那上周你对象不是打算带你见家长吗,”张训说,“什么时候去说好了没?”
“别提了,”段乔泫然欲泣,“她爸妈一听我家里情况,直接就劝分了。”
陈林虎都听不下去了,跟张训说:“你能不能提点儿不戳他心窝的话?”
张训放下快被他搓烂的菜叶,摸了根烟叼嘴上,一边揉揉自己开始不怎么舒服的胃,一边心想他娘的,这天还聊个屁啊。
原本只是尴尬的气氛,这会儿已经转为了成年人心酸的沉重氛围。段乔双眼含泪,掐菜叶的手法跟扯花瓣似的,一片一片往下拽。
陈林虎用余光瞥张训,后者抿着烟满脸无奈,这可能是张训最被尴尬暴击的一天,连一贯的眯眼笑都挂不住了。一只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顶着自己的腹部。
“怎么?”陈林虎只能自己担起解救气氛的难题。
“没事儿,”张训没想到陈林虎观察力还挺强,笑了笑,“让小胖给愁的。”
段乔扯着菜叶哼道:“少放屁,你那是老毛病。又没吃早饭吧?”
“误会我了,”张训说,“我昨天晚饭也没吃。”
“你就作吧,”段乔没好气,“等你那胃彻底烂了你就消停了。”
陈林虎想到张训茶几上那些小面包、火腿肠和泡面,跟他大半夜不睡觉的作息,觉得段乔用“胃彻底烂了”的形容非常有可能是客观叙述。
这一点跟陈林虎对张训“合格成年人”的评价相去甚远。
如果说张训的社交能力可以打九分,那陈林虎觉得他的生活能力估计也就跟小学生打个平手,甚至连老陈头这种七十来岁需要请钟点工的老年人都不如。
陈林虎已经懒得跟张训计较什么WIFI密码,看了张训一眼,起身往屋里走。
“哪儿去?”段乔问。
陈林虎不冷不热地回答:“找我爷。”
语气听不出情绪,段乔扭头用腿撞了撞张训:“哎,你说这是翻篇了还是没翻篇?”
“你少说两句都不知道翻多少篇了,”张训慢悠悠地择菜,“话多的堵都堵不住,才见几回面儿,家底都快让你给他抖光了。”
段乔不好意思道:“你不懂,这叫合眼缘!我看见他就觉得亲切,跟劳动人民见着黄土地是一个心情。”
“亲切,”张训笑了,“是他一个打俩的战斗力让你觉得亲切,还是话少词狠的说话方式让你觉得亲切?”
“都不是,我警告你,你少说我小恩公的坏话,”段乔说,“我就是那天大街上瞅见他就觉得眼熟,老觉得跟谁像。”
张训才没工夫跟段乔掰扯他的眼缘问题,刚低头扯了两片菜叶,就听段乔恍然大悟道:“对,就跟你那会儿似的!”
张训对自己像陈林虎这个年纪时是什么样已经印象全无,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表情绝对比陈林虎丰富得多。
“不是说话方式跟外貌那种相似,”段乔叹口气,“我也说不上是哪儿,反正我看他自个儿拎着行李箱站马路上,谁也不信谁也不搭理的劲儿,就想到你毕业那阵,差不多也这样。”
“别吧,”张训犹豫,“我人缘儿好着呢,对谁都照顾有加,非常有爱。”
段乔用自己的小眼睛翻了个大白眼,正要继续说话,听见老陈头大着嗓门在屋里嚷嚷。
“不吃什么?”老陈头的声音几乎穿破墙皮,“不吃辣?谁胃烂了?胃烂了还吃个屁啊,送医院啊!”
尽管没听见陈林虎的声音,但张训和段乔还是猜得到爷孙俩在讨论什么。
“瞧见没,”段乔掰断菜根,哼笑一声,“你也不是没受人照顾的时候。”
张训没搭理他,眯着眼用拳头顶了顶自己酸疼的胃。
过了一会儿,陈林虎又没表情地回来继续没干完的活儿,只字不提刚才去厨房干了什么。
还没开饭,但张训莫名觉得胃里暖和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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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林虎预想中僵硬客套的餐桌不同,老陈头和段乔混的很熟,两人从熏腊肉的十五种做法扯到穿什么去见对象父母。
老陈头说的头头是道,开口就是“我七十来年的人生经验不是白积累的”,把段乔说得两眼放光,掏出手机录音,表示一定要带回家睡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