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虎见张训咳得两眼都冒水光,急忙伸手拍张训的背:“糖吐了,快点儿。”
他手劲大,张训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刚才的慌乱也给拍散架了,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给给给,”张训把自己兜里剩下的所有薄荷糖都给塞陈林虎手里,“占着你的嘴,少说两句行吧。”
陈林虎感觉自己像是被拿糖打发了,有点儿不乐意,但还是撕开包装袋吃了一粒。
书咖门口人多,张训咳完又拉了陈林虎胳膊一把,把他往旁边儿带,让出门口的路。
这回陈林虎没跳脚,嘴里含着糖挪了挪。
张训见他平移似的往自己这边儿蹭,有点儿想笑,忍住了:“刚才——”
两个字一出口,陈林虎嘴里“咯嘣”一声,把糖给咬碎了。
薄荷的味道更浓,甚至有点儿苦,陈林虎的嗓子又齁又凉,但又不想在张训面前显得太不稳重,抬手下意识蹭了一下额角的疤,挡了挡自己的表情:“啊?”
“……刚才你跟个二踢脚似的,”张训把原本想问的咽了回去,笑了笑,“够野的啊,野生虎了属于是。看把俩小姑娘吓得,一愣一愣的。”
张训没问刚才的事儿是为了什么,陈林虎憋着的一口气又泄了。
俩小姑娘说的是童翡和她室友,陈林虎没太注意她俩的表情,但对张训这说法很不满意,强调了一遍:“她们胆小。”顿了顿,看一眼张训,又加了一句,“你就没吓到。”
“更野的我都见过,”张训比了个指头尖儿给陈林虎,“我见多识广,你这不算什么。”
他说得跟真瞧不上似的,陈林虎又有点儿不服:“比如?”
“比如我刚把虎哥养家里的时候,段乔来家里被挠了一爪子,”张训慢悠悠道,“躺床上又被从书柜上高台跳水的虎哥四脚踹肚,馅儿差点给挤出来。你还没起跳过呢,跟我家里那位大哥还差点儿段位。”
陈林虎一个没忍住,乐了。
“但有一点儿你赢了,虎哥放狠话的时候面目狰狞,”张训的电话响了,他一边儿掏兜一边儿给陈林虎比了个拇指,“你胜在骂人的时候脸也很帅。”
陈林虎咳了一声,挠挠脖子。
嘴里还是薄荷的刺凉,顺着喉管落到胃里,却跟肥皂泡似的被张训的这句话给搓得鼓胀起来,呼哧呼哧地把陈林虎绷紧的神经撑开,让刚才憋的火儿散开。
让其他小小的细碎的,分不清是什么的感觉溜进来。
我还以为刚才挺难看的呢。陈林虎心想,感谢这张脸。
张训不知道陈林虎心里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接了段乔的电话正说着,瞧见陈林虎双手揣在卫衣兜里,边等他打电话边原地蹦了下,脸上还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但张训还是看出野生虎这会儿还挺高兴。
真好哄,夸两句就得蹦。
刚开学那回耍他一下就能从台阶上往下蹦。
就这还说自己稳重呢,迟早都是那种被偷拍放网上,一堆人围着评论“大猫猫”的那号不争气的老虎。
电话那头段乔嚷嚷:“你偷着乐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听见没?”
“你声音跟广播似的,”张训才发现自己在笑,赶在陈林虎扭头看他前收敛一点儿,“我笑你是个移动大喇叭。”
段乔哼道:“我就差拎着你耳朵直接炮轰了。刚才说的你是半个字儿没听清是吧?吃饭啊,烧烤,就小萌她朋友那家店。”
“不是说周六去吗?”张训想起来这茬。
“这不是周六日小萌临时有事儿,得回趟老家嘛,”段乔只得又把刚才说的一长串儿精简后又重复一遍,“问问你上不上晚班,不上就改今儿晚,反正明天就周六,我不上班学校也放假,也能喊上小恩公。”
陈林虎余光瞧见张训往自己这边儿看了一眼,也不蹦了,有点儿纳闷地看着张训。
“我问问吧。”张训捂着话筒,问陈林虎,“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陈林虎点头。
“那就是没事儿是吧,”张训笑了笑,“请你吃饭去吗?”
“你请吗?”陈林虎先是一愣,继而跺跺脚,“吃什么?”
张训:“烧烤,段小胖他对象的朋友新开的店,就在文化宫附近,他俩请客,去不去?要没空也没事儿,我跟他们说一声。”
听到段乔,陈林虎跺脚的动作停了,刚才那点儿没来由的紧张消停不少,看了眼张训带着笑的脸,“嗯”了一声:“去。”
“行。”张训跟电话那头的段乔交代两句后挂断电话,见陈林虎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轻踹旁边儿的小台阶,分神分得过于明显,弹了弹陈林虎胳膊,“下课到这儿找我,我反正也回去,骑电车带你一道去。”
陈林虎想起张训那个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小电驴,笑了:“哦。”
“瞎乐什么,进去吧,你那几个小伙伴等半天了,”张训拉开书咖的门,让陈林虎先进去,“跟陈大爷说声得晚回去。骑电车有点儿冷,晚上穿厚点儿。”
陈林虎边往里走边笑:“你多操心自己吧。”
开关那么多,话也这么多。
张训气得手痒,终于一满心愿,给了陈林虎一脖溜子:“不识好歹。”
后脖子上挨了一下,陈林虎诧异的回头,张训先他一步窜去柜台,脚底抹油的速度堪比那天当街追扒手。
陈林虎笑的快到窗口的桌位旁才停下。
307的几个人捧着咖啡奶茶,看陈林虎的眼神如同痛斥背信弃义的好兄弟。
“看什么。”陈林虎坐在给自己留的位置上,“我的呢?”
把冰美式推给陈林虎,周壮壮不可思议道:“训哥是不是学幼教的啊?”
“不是。”陈林虎下意识回答,等了几秒,品出来这话里的不对味儿,黑着脸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壮壮举起手,在陈林虎后脖子上比比划划,“我看他刚才都能……我能不能也……”
陈林虎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
“靠。”周壮壮愤怒地收回手。
尚清华乐够呛,见陈林虎已经跟没事儿人似的了才道:“我们商量一下,一会儿还是先在东路买完东西再回学校,大头说还是想吃那边儿的KFC,先说好,这回轮到你陪他去了。”
周壮壮愤怒的表情一秒消失,羞答答地推推陈林虎。
陈林虎看见周壮壮就不烦别人,尤其膈应他这样,但之前已经答应了轮流跟这个怂货去刷存在感,这会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虎哥真好。”周壮壮一高兴,嘴上又没拴住,“哎,刚才工学院那人你认识啊?”
他话刚说完,一边儿的高一等抓起一个泡芙就塞进他嘴里:“这个好吃,你吃这个吧!”
陈林虎让张训搅和一通,也没了刚才的火气。
脑子冷下来才觉得刚才要真在街上跟袁预打起来不怎么漂亮,离学校近,又是跟工学院的学生打,还当着学姐的面儿,307的不帮忙肯定过意不去,周壮壮这样的八成还得跟着加入战局,真闹起来把学校门口的保安招来,大家都得吃瓜落。
一直坐在角落的方清突然开口:“你自己跟人不对盘就算了,别搞的其他人也跟着倒霉,挺自私的。”
尚清华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陈林虎的声音先传过来。
“我跟他高中干过几次架,刚才没忍住。”陈林虎跟几人点点头,语气也放了下来,“一上头就把别的给忘了,对不起,下回你们先走就行。”
他态度挺坦诚,方清愣了愣,没想到陈林虎那狗脾气竟然没闹,反而这么说。
周壮壮有点儿不好意思,敲敲桌面:“哥们儿是那种人吗?行了,知道掉下个广告牌砸死三个人里俩都是你仇家了,下回跟你出门我自己揣防身家伙。”
“那结仇结的挺大吧?”高一等略有担忧。
陈林虎摸了摸自己眉尾的疤,难得提起高中的破事儿:“撞见过他欺负一同学,因为这个打了两三次,互相都看不顺眼。”
他说的简单,其余人多少听得出不是什么好事儿。
“真晦气,”尚清华皱眉,“打完他都得洗手。”
“不是我说你陈林虎,”周壮壮说,“你早说啊。少搞这种突然袭击,高低给个预警,我们好安排一下谁配合谁放风。”
“行。”陈林虎说,“我下回一踹你屁股,你就往前冲。”
周壮壮骂骂咧咧,尚清华高一等笑了半天。
陈林虎也笑起来。
虽然对高中时的事儿还是厌烦,但他发现自己可以平静地跟人解释了。这让陈林虎有点儿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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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陈林虎都有点儿心浮气躁,心里惦记着烧烤。
以前也没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这种东西,但让张训说得跟嘴馋了似的,画着黑白的素描,脑子里想的是在火苗上烤着的滋滋冒油的串儿。
肉串儿,让火烤的冒油,油滴进火里,红色的火苗,跟打火机窜起来的火苗一样的颜色,人工湖边儿的打火机火苗,张训。
陈林虎被自己的联想能力吓了一跳。
下午又下了场雨,到陈林虎下课前才停,他回宿舍把自己的电脑手绘板装好,准备带回家继续画,临走前又多拿了个外套。
赶到书咖时张训已经下班,站在小电车前抽烟。
这段时间下来陈林虎也算是看出张训一些臭毛病,除了时不时会发作的洁癖跟不知道都藏哪儿了的开关外,张训对自己的外在形象很有讲究,标准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会儿就穿了件衬衣,雨后的风一刮,张训默默把挽起的袖子给捞下去。
臭嘚瑟。陈林虎想,我就不干这种事儿。
“来了?”张训瞧见他,笑着把烟按灭,“包放车篓,衣服穿上。”
陈林虎把装电脑的书包丢进车篓,衣服却递给了张训:“我穿的不冷,这件儿给你拿的。”
张训愣了愣,看了陈林虎一眼,接过外套穿上了。
“其实我也不冷,”张训把小电车推出来,非常严肃地申明,“就是风大,挡风正好,谢了。”
“你不冷,”陈林虎自觉地跨坐在后座上,淡淡道,“就是你手臂上鸡皮疙瘩想冒个头找找存在感。”
张训笑着骂了一句,搓了把陈林虎后脑勺剃短的头发,拉好上衣拉链儿。
“走!”张训拍拍车把,“穿暖了,现在就带你去吃饱!”
一声令下,小电驴撒开蹄子在周五下班高峰的人潮里穿梭。
张训穿着“挡风装备”,带着陈林虎这个大货赶到段乔说的烧烤店时天色已经擦黑,段乔接到电话已经提前等在门口,朝着两人招手。
“哎呦哥哥,”段乔看着张训穿得严严实实,惊的睁大眼,“您还知道保暖呐?我还以为您一年四季都小火人儿,打喷嚏是因为炭火爆花儿了呢。”
张训路上被风一吹,实实在在地体会到陈林虎给他带衣服的明智,下巴缩在衣服的高领里才把车开过来,颇觉丢人。
“滚蛋,”张训把拉链儿拉开一点,给自己找脸面,“这虎子的衣服,他好心带的,我不穿不像话。”
陈林虎看着张训的下巴尖儿从自己的外套领子里褪出来,在嘈杂的市中心想到那天他背对着他,听见安静的环境里听见衣服掉在地上的声音。
“你拿的衣服啊?”段乔问陈林虎。
“啊,”陈林虎回过神,“我的。”
“贴心,”段乔竖起拇指,“仗义,贴心,助人为乐,还长得支棱,绝了妙了真的。”
陈林虎受不了段乔这种恨不得把他按优美辞海里淹死的赞美方式,眉毛开始有打结的趋势。
“行了,饿着呢,”张训把段小胖扭过去往店里走,“宁小萌呢,今儿不喝了吧,我明天赶稿,”又看看陈林虎,“他也赶,参赛稿。”
陈林虎对喝酒这事儿没什么执着,跟着一块儿进店。
烧烤店是宁小萌老同学开的,装修挺时尚,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宁小萌先点了几道菜,还在看菜单,见段乔拉着张训陈林虎走进来,笑着站起身打招呼:“我还正想着点得多不多,看这个儿头,我觉得还得再点多点儿。陈林虎是吧?我叫宁小萌,段乔女朋友。”
陈林虎对宁小萌点点头:“不用点多。”
“大小伙子得多吃点儿,”宁小萌完全不跟他客套,对着菜单又添了不少,“再说了,没你段乔丢的钱包都够他挨顿打,皮肉之苦,得吃肉以为报。”
“是是是,”段乔点头哈腰,把陈林虎按到座位上,“听领导的,领导要咱们吃,就得往死里吃。”
张训挨着陈林虎坐下,在摸不着头脑的陈林虎耳边道:“那钱包小萌送他的第一个礼物,丢了他得挨对象一顿锤,他俩感情邪门儿着呢。”
陈林虎“哦”了一声,挠挠耳朵。
有点儿痒。
跟宁小萌说了不喝酒,宁小萌也不强求。
“不喝更好,我明天也得早起去老家,”宁小萌袖子撸起来,头发一扎,先咬了一口烤羊肉,边吃边说,“有个亲戚结婚喊我当伴娘,肯定又得应付那帮催婚催生催命的七姑八姨,我精神头饱满一点儿,方便打嘴仗。”
陈林虎被宁小萌的气势逗得有点儿想笑。
“还催啊,”张训把陈林虎的外套脱了以免粘上味儿,“你跟小胖不都见家长了吗?”
段乔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摆摆手:“是,我还有努力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