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儿卡了壳。
陈林虎伸手,把烟从张训嘴里拿走,叼到自己嘴上。又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捞起来,放到自个儿腰上。
“别叼了,又不抽。回头再蹭我背上。”陈林虎说,“把稳点儿。”
隔着卫衣,张训的手臂感受到陈林虎的腰的轮廓。
小电驴咣当咣当地又开始前进,载着稳当了的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挨揍也不用往人多的地方跑,”陈林□□着车,怕张训没听见,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侧的手,“往我这儿跑也行,我肯定打的赢。”
张训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清陈林虎的话,只觉得每个字儿都敲着鼓点,往他心口凿。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攥住陈林虎的衣服。
“我都多大人了,”他用昏沉的脑子勉强吐出一句话,“不打架。”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都多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训:酒精真是害人精!!!!!
第29章
小电驴开进家属院的时候,理发店门口的老年人议会因为天冷而人数骤减,没看到老陈头,陈林虎直接把车骑回三号楼二单元的楼洞里。
“还剩点儿电,明天再充,”车一停稳,张训就立刻从后座上滚了下来,手因为一直攥着陈林虎的衣服而五指僵硬,他昏头巴脑地活动着指节,边往楼上走,“你锁一下吧,我怕我又找不着锁眼。”
陈林虎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松开,他还在电动车上坐着,张训都已经冲到往二楼去的台阶上了。
速度跟被狗咬了似的,让陈林虎震惊之余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嗯”了一声,蹲地上给小电驴上锁。
张训的脚步声越走越高,陈林虎的疑惑在这头也不回往上窜的脚步声里慢慢发展为不爽。
也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可能是对张训这种跟叫了个代驾似的行为不满。
他嘴里还叼着从张训那儿顺来的烟,但他连个打火机都没,张训不知道他没打火机?问都不问就走。
头顶上的脚步声走半道又拐回来了,张训趴在扶手上朝陈林虎说:“哎,你裤子还没拿走呢,到我家来趟。”
陈林虎从地上一跃而起:“哦。”
“别蹦,我头晕,”张训笑了,“还有车篓里的炒饭,帮把手捎上来。”
尽管张训记炒饭都比记别的清,但陈林虎的郁闷还是消散大半,从车篓里拎走自己的包和炒饭,三两步就撵上张训。
“我喝酒了还是你喝酒了,”张训被他冲上来的速度吓了一跳,“够亢奋的啊。”
陈林虎还没吭声,身后传来小冯太太的声音:“哎呦,这大半夜的,喝酒了啊?”
两人回头,小冯夫妻俩手里拎着夜宵也上楼,小冯先生跟两人笑笑。
“看你俩身上这味儿,”小冯太太皱皱鼻子,“干嘛喝酒呀?哪儿喝的?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去的啊?”
张训头懵归头懵,倒是还能对答如流:“就是凑一块儿才喝酒啊,自个儿喝多没意思。”
“真是,”小冯太太笑了,“怎么你俩都往二楼走,要玩通宵啊?”
陈林虎不耐烦应付她这打听的态度,也没吭声,推着张训往他家走。
屋里的虎哥早就听见张训的脚步声,在里边儿喵嗷喵嗷地叫,张训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猛兽,边开门边对小冯夫妇随口解释:“他来我家拿之前陈大爷落这儿的东西。”
陈林虎顿了顿,他裤子是在张训这儿,但不关老陈头的事儿。
这解释跟往两人之间划了道合情合理的界限似的。
小冯先生也推着自己还想多嘴的老婆上楼,对着陈林虎尴尬地点点头。
门一打开,就看见拦路虎一样掀着肚皮躺地上满脸严肃的橘猫,用眼神谴责张训的晚归。
“饿了吧,饭盆舔的比老子的钱包都他娘的干净,”张训弯腰挠挠肥猫的肚子,“等会儿给你开罐头。”
陈林虎跟着进屋,看见肥猫闻闻张训的手,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翻起来,一脸嫌恶的走了。
“它怎么跑了?”陈林虎问。
“嫌弃我身上有酒味儿,”张训换完鞋往卧室走,“你先进来,我好像把裤子一块儿放衣柜里了。”
他没回头看陈林虎,径直往卧室走,晕头巴脑的差点儿撞门框上。
陈林虎在他身后叹气,张训觉得有点儿丢人,更不想回头,钻进卧室。
看张训这样,陈林虎就不指望他能干什么事实儿,自己从鞋架上拿了拖鞋换,又把炒饭先暂时放进厨房,才走进卧室。
“这屋子你算是混熟了,”张训已经又点上了根烟,一手拿着陈林虎的裤子,见对方就轻驾熟地走进来,含糊地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四楼那夫妻俩?”
陈林虎接过自己的裤子,听到这句有点儿尴尬,没想到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也没有,就是她老打听。”
小冯太太人不坏,因为在附近的诊所工作,时不时还拿点儿膏药健胃丸什么的给邻居的老人小孩儿。
就是爱瞎打听。
以前陈林虎对这种事儿是反感到极点的,但老陈头露出贴着小冯太太送的膏药的后背让他帮忙挠痒之后,陈林虎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老陈头腰疼的毛病还是小冯太太跟人八卦时知道的。
不是不反感了,而是不再觉得别人的毛病是一种无法容忍的罪。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陈林虎把它归结为拿人手短。可又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很复杂,陈林虎得想想。
“你就别想了,”张训看陈林虎的脸皱成一团,笑道,“四条边都是直的,想的了这种曲里拐弯的人性方面的事儿吗?”
陈林虎不跟一站着都打晃的醉汉计较:“炒饭在厨房,你晚上要是不吃记得放冰箱。”
“行,”张训看着陈林虎,就算是头晕,都能看出来陈林虎脸上“这什么不争气的成年人”的表情,啧了一声,“你裤兜里有东西你知道吗,我洗衣服的时候翻出来的。”
陈林虎愣了愣。
“洗完我又给放回去了,”张训说,“你摸摸兜。”
陈林虎把手往手里拎着的裤子兜里一塞,摸出来一个小卡片。
卡片已经经历过一次洗刷,因为质地比较硬才没给洗烂,就是糊得很,陈林虎辨认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什么:“我高中附近奶茶店的卡。”
“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喝奶茶啊。”张训拉过椅子坐下。
“一般。”陈林虎眉毛拧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毕业那天算是谈过的女生塞他手里的,说集齐了,要请他喝最后一杯奶茶。
他当时赶着去毕业典礼,本来不想拿,架不住对方站着不走,只能拿了,直接塞裤兜就没管了。
张训观察着他的脸部表情,又联系卡片背后的字,猜出个七七八八,忍不住乐了:“你是不是就没仔细看过这东西,你翻过来看看。”
陈林虎听话地翻过来,借着张训桌上台灯的光亮看清上边儿晕开的几个字,眉毛几乎团成块儿。
“可惜啊,”张训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调侃,“多好的旧情复燃的契机,没把握住。”
集点卡已经皱巴巴了,陈林虎看完就随手一攥,丢进垃圾桶。
“当时看见也不会去。”陈林虎捞过张训桌上的打火机,把嘴里的烟点上,“在我这儿结束就是结束。”
他语气很平淡,理所当然一般。
张训并不怎么意外,凭他对陈林虎的了解,四条边儿都是直的人只会朝前,你指望他为你停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旦关系结束,他就会继续上路,而且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
在陈林虎的世界观里,人生只有朝前的道,还是单行的。
“多嘴问一句啊,”张训好奇道,“按你之前说的,你跟人家满打满都没谈上一个月,怎么就分了呢?”
陈林虎发现张训喝多了之后是真管不住嘴,不由多瞥了张训一眼。
这话要换小冯太太,他估计扭头就走。但要是张训问,他觉得也没什么。
这事儿闹的,他的立场一变再变,真他妈离奇。
沉默了一会儿,陈林虎还是开口:“不知道。她说接触后感觉我跟想象里不一样,就掰了。”
“啊,”张训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孩儿嘛,心性不定,喜好随性,就是看陈林虎到这会儿了提起这事儿还一脸纳了大闷,有点儿好笑,还有点儿可怜,指着床让陈林虎坐下,“伤心吧?这可怜的,都不知道为啥被踹。”
他跟哄二傻子一样的语气让陈林虎很无语,但还是坐到床上,把烟灰缸拉到两人都够得着的地方弹烟灰。
“无所谓,她当那么多人面儿说喜欢我,不答应不行吧,”陈林虎不怎么在意这个,抽着烟看着溜进门的橘猫,“我就是觉得真奇怪,人为什么可以单方面拟定一个形象加我头上,就说喜欢我。后来又单方面觉得我跟形象不匹配,就离开。然后再反悔。”
张训的酒劲儿被风吹了一路,非但没有减退,反倒更往血液里挤。
他在陈林虎平淡低沉的声音里思绪飘散,心想这人还是小啊,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懂,更不理解人类感情的辗转反复,不接受离开和后悔。
可能对陈林虎来说,这些都是背叛。这些都让他失望。
“我问你,张训,”陈林虎说,“感情如果会淡,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开始的心动、喜欢都是假象,月晕的效果褪了,滤镜没了,感情就消失了。”
“谁说的,”张训笑了笑,“多少人好好儿过了一辈子呢。”
“那只是他们的月晕持续的时间比较长,”陈林虎说,“人跟人不一样,所以用的滤镜产品应该也不一样。”
就像林红玉和陈兴业,爱的时候谁不是蜜里调油,生个孩子都得俩人的姓挨一起。
一朝感情淡化,还能证明他俩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除了陈林虎,就只剩下两本离婚证。
而且事实证明,这种感情上的虹光是可以转移的,毕竟现在另一个结晶也已经产生,就是他那个叫陈童的弟弟。
既然这种感情可以淡化,可以转移,甚至可以以证明书作为对世人的公示,陈林虎觉得挺廉价的。
张训的脑子一锅粥,但就算这会儿不喝酒,他觉得自己也答不上来。
“可能吧,”张训妥协似地吐出个烟圈,“我也不知道。”
问的问题得不到答案,陈林虎非但没有觉得失望,反而有点庆幸。
张训跟他一样,搞不懂这些问题。
这证明年龄增长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差异。
今天晚上在餐桌上听张训那帮人说话时的落差感得到了微妙又卑劣的弥补,陈林虎感到一丝隐秘的满足。
“如果将来我真喜欢什么人,那我希望我的感情永远不会淡。”陈林虎看着烟圈在光线里恍惚散开,忽然开口,“不然对方和我都会失望。”
在陈林虎的理解里,想对一个人好,想得到感情,就不要让别人失望。
失望是一切感情破碎的开始,即使非常细微,但依旧是冰裂的第一声响。
张训听到这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从老陈头的话里对陈林虎的家庭有个大概的了解,父母感情的破裂留给陈林虎一个认知,就是爱情和亲情都不可靠。想要得到父母的认可,就只能不去让他人失望。
但强扭在一起的感情也并不会带来幸福的家庭,所以陈林虎默认父母的选择,支持两人的工作,对重组的家庭也没有二话。
这造成了另一个认知,就是感情无论结局如何,都只是一时闪现的美好,只有伤害才是永久且迟早都会到来的一把刀。
张训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这跟他以前需要开导了解的学生不同,陈林虎不是他的学生,也不是等待别人宽慰的小孩儿,他的认知已经形成自己的体系,甚至非常具有说服力。
他只能弯腰过去,拍拍陈林虎的膝盖:“‘感情’很复杂,真的,因为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感情,‘失望’也是一部分。会失望,就存在感情,所以无论结局好坏,有些人是真的曾经有过非常澎湃的爱意的,这一点你不能彻底否认。”
陈林虎闻到张训身上的一股酒味儿,还混着烧烤味儿,难怪小冯太太在楼道里直皱鼻子。
但陈林虎却并没有觉得太难闻。
张训拍他膝盖的力道,好像跟打通了他什么神经似的,陈林虎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今天段乔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张训没反应过来,“说我上学那会儿没谈过恋爱吗?”
陈林虎“嗯”了一声。
“真的,”张训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有点儿意识模糊,自嘲地笑道,“要是被我爸发现,我得被打死。”
陈林虎正要开口,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看一眼已经有点儿困意的张训,把烟按灭在烟灰缸,认命地站起身去开门。
走过张训身边儿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张训闻到自己身上的味儿,也皱皱眉,脑子短路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也不管陈林虎去哪儿了,拉开衣柜找替换的衣服。
敲门的是小冯太太,手里还拿着个小饭盒,陈林虎开门的时候愣了愣。
“噢哟,你还没走哇,”小冯太太也有点吃惊,“你在这里干嘛?”
陈林虎没回答,只看着她。
“这个给小张的,”小冯太太伸长脖子,用目光把屋里溜了一遍,没瞧见张训,就把小饭盒递给陈林虎,“小米粥,养胃的,喝酒之后不好吃米饭什么的,难消化。我家刚才买的多,分一份给他,多谢他前段时间帮我修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