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看见女生,僵硬的脸上多出一丝笑,目光却往她身后扫:“没事儿的学姐,帮小忙嘛。童翡学姐不在?我看她朋友圈……”说一半赶紧止住了,“我听说你们社团要敲定活动时间了。”
“她临时有事儿,去参加一个学校的会,得写新闻稿。”女生是童翡的室友,张训这才有点儿印象,“就没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活动的时候你也来啊。”
方清有点儿失望地怂拉下肩膀,点点头。童翡的室友打了招呼先走了,方清让把原本打算在这儿喝的咖啡做成外带的。
张训看出来点儿苗头,方清确实是来找人的,准确的说,是来创造偶遇的。
也不知道陈林虎他们宿舍其他人看没看出来。
张训不动声色地把咖啡做好,跟武月一起把打包好的蛋糕放柜台上。
旁边儿那个男生拿起蛋糕,准备扭身离开,又顿了顿,跟方清道:“哎,你陈林虎室友啊?”
张训掀起眼皮,目光落在他身上。
“嗯。”方清听见这名字就烦,他从宿舍离开到现在,一天快过去了,大腿外侧被陈林虎碾了一下的地方还有点儿不舒服,幸好当时都到宿舍换了鞋了,不然他裤子上得跟胡炜明一样多个印。
想到陈林虎当时如同悍匪一样的脸和烧着冷火般的眼神,方清就下意识后怕,后怕之后是更强烈的恼怒,拿起咖啡不耐烦道:“让让。”
男生错开身,给方清让了个道,人却没走开,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他还那么横啊?”
方清愣住了。
张训皱起眉,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声音凉凉道:“你嘴是一直把不住门吗?”
上回就是匆匆瞥过一眼,印象不深,这回再见,这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染了个头,张训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这不就是陈林虎那个给他头上开了道口子的傻逼吗。
男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我做生意的,”张训半笑不笑地看着他,“不买东西了就快点儿走,挡光。还有,陈林虎得叫我声哥。别让我在店里再看见你,镶牙挺贵的,你懂吧?”
男生的表情跟光屁股在大街上跑被熟人撞见了似的,有点儿尴尬,见张训已经开始往柜台外走,还顺手抄起柜台旁边一个折叠椅,挽起袖子后露出的手臂上肌肉结实,拎着蛋糕后退两步,脸上带着点儿不忿地推门走了。
走之前还看了方清一眼。
方清原本的话都因为张训的动作而咽了回去,一连空咽了三四次,嗓子里还是有点儿干。
张训撂下手里的折叠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方清。
这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方清觉得直不起头,张训和陈林虎有点儿像,哪里像他说不好,但看他的眼神都让他觉得不自在,只不过张训掩饰的好。
“别跟虎子提我这事儿,”张训甩甩手,笑了笑,“反正他俩不是一路人,最好以后都别走一路去。”
方清随便“嗯”了几声,拿着咖啡走了。
张训的目光随着方清出门,眼瞧着他走的方向和刚才那男生的方向一样,心里有点儿烦。
那方向既是回学校的,又是去车站的,他俩走一边儿也没什么。
但张训就是没来由的烦,察言观色已经是他的习惯,说得再玄乎一点儿,是直觉。
他犹豫几秒,也推门走出书咖,但门外已经没有方清和那个男生的身影。
“操。”张训骂了一声。
他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上,走到书咖旁边儿的小过道里边抽边给陈林虎打电话。
说实话张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觉得还是得跟陈林虎说说话,踏实。
没“嘟”几声电话就被接起,陈林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有事儿?”
大部分人接电话起来都是“喂”,但陈林虎每回都是这一句。
“没事儿,”张训听见声音,不自觉地笑了,“刚才看个法制节目,一大学生把宿舍同学挨个儿揍一遍,我就想慰问慰问你,看看你情绪稳不稳定。”
电话那头的陈林虎手里转着的水笔“啪嗒”一声掉桌上,一度以为张训在宿舍装了摄像头,不然不会他上午才跟方清闹完,下午张训就来提审了。
“稳定。”陈林虎把笔捡起来,“不会让你在普法栏目上看见我。”
张训直乐,想起方清,正想问问他跟陈林虎是不是有点儿过节,不然今天也不会一提陈林虎,方清表情就不对劲。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喊,乱糟糟的,又是周壮壮打游戏的声音又是高一等叫着让陈林虎把哪本书借他看看的声音。
“你干嘛呢?跟炸锅似的。”张训问。
“写论文。”陈林虎边把书丢给高一等边说。
说完又觉得有点儿没下文,张训还得自己找话题。
说陈林虎其实对自己语言能力匮乏这一点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但他这人就这样,逼着他说也说不出来,一件事儿能给你说的干瘪无味,就算想跟张训闲聊都费劲。
而且张训在此之前还没这么随便给他打过电话。
陈林虎觉得这种“随便”值得延续,当即决定要主动把话题扩充。
“选修课的论文,舍友问我借参考用的书。”陈林虎说,尽量把这事儿说的有滋有味一点,“书单是童翡给的,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写。现在刚写了一半儿。”
张训听他汇报工作,想笑,又有点儿笑不出来。
他发现平时话少且只捡有用实际的说的陈林虎,头回在聊天儿的时候出现他不算熟悉的人名。
以前他俩是怎么聊天的,张训忽然有点儿想不到了。
“嗯,行,”张训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用大拇指指节揉揉眉心,“那你写吧。”
陈林虎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为什么宣告破灭了,有点儿泄气,正准备挂断电话,那边儿张训又说话了。
“对了,我今天见着你室友了,叫方清那个,”张训把自己做的事儿略过去,“还有你那个王八蛋高中同学……”
他话还没说完,陈林虎就打断:“他跟你说什么了?”顿了顿,“他俩跟你说什么了?”
声音还有点儿急。
张训愣了愣,感觉到陈林虎的情绪起伏,赶紧顺毛:“没,俩人各买了东西就走了,也没跟我说什么。你以为他俩会说什么?”
“……没,”陈林虎隔了一会儿才说,“什么也没。”
他不说,张训也没继续问,只笑道:“你那参赛的画什么时候出比赛结果?武月看了都夸好几句。”
陈林虎绷着的神经又送下来,听见张训笑,跟平时没两样,心情好了很多:“怎么夸的?”
“夸你爷爷脑袋倍儿亮。”张训说,“跟曝光过度的鸡蛋似的。”
电话那头陈林虎的声音又传来:“那你怎么夸的?”
张训的心没来由软了软:“当然是往死里夸。”
“哦。”陈林虎舔舔嘴唇,“那是怎么夸?”
张训隔了好一会儿才说:“等你比赛完给我发个高清的图,我当手机屏保。”
挂断电话,张训能感觉陈林虎心情不错,小孩儿真的好哄,随便说几句都高兴。
他呼出一口烟,对着小道脏兮兮的墙壁发呆。
他猜得到陈林虎跟方清肯定是有点儿矛盾的,男生嘛,一句话不对付就能干架。
刚认识的时候陈林虎是憋不住这种气儿的,要不然也不会第一回去他家等天亮那次就说出自己高考搞砸了的事儿。
也不是说陈林虎受不了委屈,就是遇到能放心说的对象就兜不住了。
张训知道,陈林虎的生活里缺少引路人和道标,他爸跟个秤砣似的就会往下压,他妈整天飞来飞去,老陈头倒是实打实就惦记他,但也不常在身边儿,导致他野蛮生长成这么个狗脾气。
又因为这个狗脾气,所以他又缺少能跟他感同身受的朋友哥们儿。
对陈林虎来说,张训觉得自己应该是突然出现的一个奇葩。比他有点儿阅历,对他有点儿理解,年纪大点儿所以信服度高点儿,还有些相似的缺失了一些零件儿的年少经历。
年少时人们很容易对和自己理想中形象吻合的年长者产生信赖,甚至依赖,这都很容易理解,尤其是陈林虎还一直缺少种接触。
所以张训觉得自己的一些小帮忙和小安慰,对陈林虎来说应该和学姐给的书单是一个性质,是同一种弧光。
这种弧光甚至可以多次产生在不同人的身上。等陈林虎接触的人多了,会发现这世界上其实喜欢他的人大于讨厌他的人,接受他的人大于排斥他的人,到那时候,这种建立在依赖基础上的弧光就会消失淡化。
但有的人弧光淡化后还可以和他建立别的联系,有的人就不行。
张训把烟按灭在墙角,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完全是吃饱了撑的。
手里的电话又震了震,张训以为是陈林虎又打回来了,看也没看点了接听,笑道:“你怎么又打回来了?”
“什么打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呢张训?”
张训愣了好一会儿,才收敛眉眼,语气淡淡道:“张诚。你怎么搞到我电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张训:哎,烦。一个二个的不让我省心。
第32章
选修课的论文内容并不多,估计是知道学生们大多也都是在应付,老师要求的字数也显得不怎么认真。
陈林虎七八点左右打完草稿,去操场跑了两圈活动身体,满头大汗回宿舍楼的时候在门口和方清撞个正着。
早上差点儿没打起来,这会儿俩人谁看谁都没什么话想说。
陈林虎一贯不耐烦粉饰太平,冷淡的扫了方清一眼,发现他身边儿还站着胡炜明,俩人估计是刚在宿管科那边儿交接完工作,拿着几张文件边说话边看陈林虎。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清看他的眼神跟早上那会儿有些微妙的区别。
除了不满和愤怒外,似乎还有些微妙的嘲讽和讥笑。
陈林虎懒得搭理,一眼过后就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回宿舍。他不在意方清是不是还在耿耿于怀,也不关心他是什么心情,论文解决大半以及张训下午打来的电话已经把他从郁闷中解放。
明天上午前两节没课,周壮壮又拉着尚清华和高一等开黑,见陈林虎回来,热情邀请他加入战局。
陈林虎宁可跟他爷下跳棋都不会跟周壮壮打游戏,洗完澡就直接以还要画画为由让周壮壮死了心。
“你怎么不是睡觉就是画啊,”周壮壮说,“又做练习啊?”
陈林虎戴上耳机:“管得着吗你,连胜三把再跟我商量打游戏的事儿。”
这个标准一直到307大四临近毕业都没被满足。
打开PS,陈林虎先把一个老板的单子按照对方需求微调后发过去,对方没多久就给了回复,很满意,把尾款给结了,陈林虎转到自己的银行卡上。
他的银行卡是背着爹妈开的,专门存自己画稿挣来的钱,从高中开始学电脑绘图就在存了,平时的一些开销也尽量只花这张卡上的。父母给的钱,除了学费都在另一张卡上。
存款数额增长是件开心事,陈林虎心情不错,翘翘嘴角。
宿舍门被推开,方清走进来,跟陈林虎打了个对眼,看看他手里的手机,又在陈林虎的脸上颇有探究意味地停了半秒,一声不吭地走到自己床位,“唰”地拉上床下桌的帘子。
陈林虎放下手机关掉稿子,打开另一个PSD文件。
长条画布上是个比较简单的小漫画,画风轻快,内容也很随性:一只肥头大耳眼神凶恶的猫在翻垃圾箱的途中遇到一只也在翻垃圾箱的仙鹤。
猫很震惊,问你一仙鹤怎么在这儿?
仙鹤彬彬有礼地说,因为这他妈是漫画。
“画的什么啊这是,”尚清华起来上厕所,瞄了一眼乐了,“这猫长得真有特色啊,看体型快出栏了吧?”
陈林虎新建了个图层勾线:“之前分镜头设计课的作业。”
“那课作业不都交过了吗?”尚清华疑惑。
“这是作废的,”陈林虎回答,“反正也没事儿,我想画完。”
本来是要交这份的,但老师觉得跟布置的题目关联不大,就给废了。
尚清华“哦”了一声,感兴趣地又凑到旁边儿看了一会儿:“行,有那种‘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笑’的味儿了,你快画,有后续没?我追连载啊。”
没什么后续,这就是陈林虎练分镜时顺道画的。
其实分镜画的也比较平,没什么技术,他这种为了应试而创造出的工厂美术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素描、色彩和速写,上这个专业之前还没想过自己能接触“分镜”这种东西。
但陈林虎意外觉得画起来感觉还不错,有点儿像小时候写日记,写烦了就画插图似的。
沉迷一件事的感觉非常奇妙,陈林虎再抬头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他把图导出来,发在微博和几个自己接稿用的平台的账号上。
因为是第一次画这种东西,他随便打了几个算贴切的标签。
回头再在手机上看一遍,陈林虎有种细小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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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乔从单位出来的时候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到了一年一度贴膘过冬的季节。
单位门口的路灯坏了一个,光线闪烁不定。段乔瞥了两眼,路灯底下还站着个人,在抽烟,就穿了件儿薄外套,还敞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