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冷啊?”张训扯着嗓子说,“回头冻个好歹别去二楼跟我哭。”
“你也知道天冷啊,”陈林虎说,“闭上嘴,省的灌风。你手机干嘛关机?”
张训一开始还只是披着外套,但冻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外套的温度一裹上来,就觉得四处漏风,受不了。于是干脆直接穿上了。
“你到底是让我闭嘴还是让我说话?”张训一边拉拉链一边笑道,“想关就关。你找我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陈林虎被问住了。是啊,找人什么事儿呢?没事儿,也不急。
就是有点儿心慌,尤其是袁预和方清去过书咖之后张训就不在了,他一直到刚才都在想这两件事儿之间有没有联系。
隔了一会儿,陈林虎才说:“你不开机怎么联系我?”
张训想了半天,愣是没理清陈林虎这个逻辑。
“是我太久没睡影响脑子了还是你说的我没听懂?”张训纳闷。
陈林虎其实自己也没说明白,岔开话题:“多久没睡了?”
“不知道,”张训的眼酸得很,眨了几下说道,“二十八九个小时往上走吧。”
这可比陈林虎最高失眠记录长多了,他震惊地扭头看了一眼:“要不我直接给你拉医院吧。”
“你直接朝电线杆上撞吧,”张训揉着眼说,“把我撞晕这病就好了。我这会儿已经有点困了,酝酿酝酿,赶到家属院差不多刚够梦游回家。”就是不知道到家躺床上还能不能睡着。
陈林虎笑起来,见张训的眼真有点儿睁不开的意思,又说:“趴我背上闭会儿眼吧。”
张训嘴唇动了动,笑笑:“然后你半道给我拉小诊所,我一觉醒来肾没了。”
“嗯,”陈林虎说,“你怎么知道我该换手机了。”
俩人都忍不住乐,张训从前几天就跟拉紧了似的弦这会儿都给笑松了。
“趴我背上歇会儿吧,”陈林虎背对着他说,“我后背灌风,你给我压着。”
张训的眼眶里酸疼难忍,心想好家伙,这小子还能这么说话呢。
他想起自己跳下他爸的车狂奔着逃离的那天,像条狗一样喘着气儿,也是这么个冷天,冻得上下牙都打架,也不敢停下。
那会儿他就在想,他要是在半道晕倒了,有没有人能给他背到个安全的地方。
陈林虎没等到回答,正想再说话,就感到张训泄了力一样靠上他的背。
张训的脸埋在陈林虎的后背,线衣柔软的料子吸走一点儿他眼眶里的湿热,回馈给他陈林虎的体温,和被烘得像是麻醉气体一样的洗衣液的味道。
陈林虎把车速放慢了一点儿,怕张训摔下去。
后背传来震动,张训闷声闷气道:“你那图什么时候发我,我手机屏保早该换了。”
“回去就发你。”陈林虎笑着说。
两人没再说话,夜幕和串流的人群包裹着小电驴上的两个人,像大河里渺小的两条鱼。
拐弯的时候陈林虎感觉张训的身体都跟着晃,喊了一声没动静,回头看时才发现张训已经睡着了。
介于小时候自己有过睡着后从车后座摔下去的经历,陈林虎很想把张训给晃醒。动了动身体,张训没醒,睡得很熟。
有点儿让人不忍心给他喊醒。
陈林虎盯着他看了几秒,微微扭身把手别过到后头,费劲儿地把外套上的帽子给拉起来,扣在张训头上。
这才谨慎地把电动车就近开到旁边儿的小广场的角落,脚撑着地停稳了。
车篓里还撂着烟和打火机,陈林虎捡出来点上一根。
从这边儿还能看到亮着路灯车来车往的街道,光带的小溪般在这个夜晚流淌。他们在灯光晦暗的角落,像无法选择顺流还是逆流的离开鱼群的两条傻|逼鱼。
陈林虎抽着烟,看着远处的光河,等着背上的张训睡醒。
作者有话要说:
夜晚是可以暂时离群而去的时间-V-
第33章
张训被汽车的鸣笛声吵醒,睁开眼。
外套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扣到了头上,他从缝隙里看到远处马路上穿梭的车辆和路灯,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小电驴的后座上。
倚靠的陈林虎的后背让张训产生自己好像睡在什么电热毯上的错觉,外套就像撑起来的帐篷,把他严丝合缝地扣在陈林虎的背上。
陈林虎没有动,只有呼吸连带着身体起伏。
小广场上寂静空旷,能听到的只有远处马路上车驶过的声音。
张训又闭上眼,沉默地在温暖的黑暗中又逗留了一会儿。他头回知道这样狭窄的黑暗可以有这种温度,不同于夏季的燥热,烘干的是思维上的空冷。
等陈林虎今晚第三次按亮打火机,身后传来张训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哑,带着点儿刚睡醒的含糊和懒散。
“路。”陈林虎看着夜晚被路灯照亮的远处的街道,“光河。”
张训模糊地笑了两声:“那你怎么还不上路下河?”
“我在等你醒。”陈林虎说。
他在说一个事实,平静,理所当然,好像在大晚上的小广场等人睡醒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张训感觉自己像是被柠檬拳击手揍了一拳,浑身酸软之余还有些头脑发飘。
“现在走吗?”陈林虎把烟按灭问。声音很轻。
张训“哦”了一声,感觉陈林虎拧开油门,小电驴在小广场的角落掉了个头。
“不冷啊你?”张训有点儿懒地趴在他背上问,“我鼻尖儿都凉。”
陈林虎耸动一下有点儿僵硬的肩膀:“还行。毛衣挺厚的。”
刚说完,就觉得腰上一紧,热度像是救生圈一样围了上来。
身后张训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两手食指交握轻搭在他的腹部,以一个轻巧克制的力度从后边儿拢住了陈林虎,后盾般截断了身后的凉意。
张训的声音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很近:“真不冷?你冷吧。”
陈林虎心中波涛四起,直冲耳膜。小电驴的油门被他无意识用力地一拧,窜入亮堂的马路,汇入夜晚的光河。
其实不需要下河,陈林虎感觉自己脑内已经是汪洋大海。
简直瞬间进满了水,灌溉到边边角角。
这动作陈林虎以前骑车载他后座的时候也不是没被拽着搂着过,男生闹着玩儿的时候压根儿不会顾忌。但这会儿陈林虎却觉得四肢僵硬,神经倒像是过了电,给电的一片浆糊。
“有点儿,”陈林虎直视着前方的道路,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挺冷的。”
张训有点儿懒洋洋的轻笑声在耳后响起。
陈林虎没去分辨他笑的原因,只觉得大概是把他当成打肿脸充胖子的小屁孩儿。
他难得没去计较这个,一门心思地想,我的腰长得真他娘的好,刚够他搂一圈儿,这证明适配性很不错。
身后传来张训打哈欠的声音,陈林虎又寻思,他应该是没察觉的。
那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岂不是很像个傻逼。
缩在后座的张训自然是听不到陈林虎内心的波涛汹涌,他一直到小电驴走过一个红绿灯,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应该是病了一场和因为长时间没睡而导致的头脑不清晰在作祟,张训给自己开解,而且陈林虎真给冻感冒了也不好。
合情合理。
张训不着痕迹地把胳膊松了松,尽量不去让自己感受陈林虎呼吸带起的幅度。
小电驴载着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奔向前方。
家属院儿到了晚上十点之后就没什么人了,陈林□□着车在二单元门口停下,张训也直起身从后座下来。
“外套。”张训把陈林虎那件儿厚外套脱下来还他,才掏出自己上衣兜里的手机看了看,上边儿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未读信息,“段小胖估计是到家了,跟催命似的找我呢。”
陈林虎正在车篓里捡自己买的药,闻言想起段乔喝得烂醉还要往他脖子上挂的稀烂酒品。
紧接着想起的是那句没说完的“就谈个恋爱,都差点儿谈那什么王八蛋机构里去……”的话。
陈林虎看了张训一眼,嘴唇动了动。
“怎么着?”张训接过手,把小电驴往楼洞里推,“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没,”陈林虎说,顿了顿,“你跟段乔都聊什么,怎么就他自个儿喝大了?”
张训的动作停了,扭头看他。
陈林虎穿上外套,两手揣在兜里:“刚才他挂我脖子上,说什么机构什么的。”又淡淡加了一句,“还有谈恋爱什么的。”
张训心中地震一样哆嗦两下,决定明天就要打的去揍段乔这个老瘪犊子。
他心里滚过一长串儿国骂,干笑两声,想随便扯几句敷衍过去,抬眼却对上陈林虎的目光。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他没有回答而熄灭,但陈林虎的眼睛即使是在模糊的夜色中也很容易分辨。
坦诚的,没有杂质的眼神,让张训找不到欺骗的借口。
“我不想跟你扯谎,”张训笑了笑,“所以你就别问了。段乔真是个傻逼。”
楼道里的灯重新亮起,陈林虎挂在手腕儿上的装着药的塑料袋因为他手指在兜里攥紧的幅度,而窸窸窣窣地响着。
他抿抿嘴,大概是因为腰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感觉,陈林虎生出点儿莫名其妙的冲动,顶着他的喉头,让他开口:“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儿?”
张训愣了愣。
“还是觉得我是不值得说事儿的人?”陈林虎又说,“因为我年纪小。”
他自己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没头没脑。
怎么着人家就得跟你说呢?你算他什么人啊?
楼上楼下住着,人家还得给你掏房租,你还反过来找茬似的。
但陈林虎就是问了说了,他觉得在张训这儿最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张训从没拿那些套话搪塞过他。
张训有点儿惊讶,皱皱眉,陈林虎心里打了个突突。
“你怎么这么想?”张训没笑了,看着他道,“你为什么拿‘值不值得’这种标准衡量自个儿?”
陈林虎没吭声,盯着张训的脸看。
“人总有一两件事儿说不出口吧。”张训又说,“别拿别人的事儿、别人的行为来掂量自己,知道吗?”
陈林虎没听到什么“是”或者“管你什么事儿”,张训的话不在他的意料范围内。
他搭下眼睫,缓缓地“哦”了一声。
张训见他这样儿,心里又软又暖,脸上装出来的严肃也立马破功,从车篓里把两杯奶茶捞出来塞给陈林虎,又说:“但我要想说的时候,我憋不住的时候,肯定找你。虎子,我在这儿也没几个熟人,到时候我肯定跟你聊,行吗?”
楼道里的光线虚虚地笼着两个人,陈林虎抬起眼看看他,嘴角为不可查地翘一下:“嗯。”
张训笑了笑,眼睛眯起,拍拍陈林虎的手臂上楼。
陈林虎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听到上边儿传来关门声,才吐出一口气。
他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把想说的话卡回肚里。
他想问张训,什么人才能让他把说不出口的事儿也都说出来。
什么人才能让你毫无顾忌。
陈林虎克制住没问出口,就像张训搂他腰时克制的力道。
像是在走一条凭空架起的绳索,再进一步,再用点儿力,甚至再多说一句,他们就有人得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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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训再出现在书咖开始重回称职打工人的道路的时候,陈林虎无意发在微博和其他平台上的条漫的转发量也攀上了一个新高。
陈林虎看看自己以前认真画却人气惨淡的插画,再看看肥猫和秃毛仙鹤的转发和评论量,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无心插柳,莫名其妙就插到看的人的萌点上了,这事儿多多少少沾点儿玄幻。
转发量上去之后被几个绘画圈儿有些名气的大佬看到,也捎带手地点个赞什么的,陈林虎的评论里就开始有催后话的人了。
“这种小动物啊萌宠类的现在还挺受欢迎的,”尚清华对此事做出解答,“而且怎么说吧,你看你这肥猫秃鹤的画风,特别,丑中带萌。哎,我给你发学校论坛上去呗?”
对此陈林虎并没有什么异议,尚清华跟周壮壮就给转发到了校论坛,高一等也跟着凑热闹,又是点赞又是转发,307为这事儿很是闹哄了一段时间。
可能是有得必有失,这边儿无心插柳的柳长得有模有样,那边儿系里的比赛出了结果,陈林虎拿了个参与奖,跟八个人并列。
陈林虎觉得自己可能是大意了,心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比赛上可能不太认真,于是痛定思痛,跟一样是个参与奖的高一等一块儿在校网上看得奖的几个人的作品跟评委评语,来看看差哪儿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老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第一名画的是挺不错的。”陈林虎客观地说,“已经到了商稿的水平了。”
高一等搬着凳子跟他一块儿看:“可不是吗。这是个大三的学长,已经开始跟老师做项目了,听说大一那会儿就开始接游戏公司的外包画原画,经验挺丰富的,学校的比赛他经常拿第一第二的。”
大四的不参赛,都已经开始准备实习和毕设之类的事儿了。
陈林虎心里叹口气儿,仔细把学长的画又看看,无论是整体的色调还是色彩的运用,以及构图意境和表现力、完成度,他都赶不上,这已经不能用“服输”来概括他的心情,得用“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