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月[现代耽美]——BY:燕赵

作者:燕赵  录入:05-04

  这个认知让咏棠的心像被挖空了似的,连难过都提不起劲来,只觉得绝望。他成了一具失去七情六欲的躯壳,空洞得急需填充些什么,可咏棠明白,能够填满他的,他永远都无法得到了。
  终于他走不动了,走得与自己发起了脾气,他本来就不是能吃苦的人,这般挨饿受冻良久,身体倒比情感先屈服。咏棠愣愣地站在路边,想要雇一辆车回珑园,可街道上早已空荡荡的,哪有车夫给他差遣。
  咏棠这才后悔不该对卢安撒谎,让他向温鸣玉报告自己去朋友家中暂住,今夜都不会再回珑园。那时他怀着一点小小的报复,想要让温鸣玉短暂牵挂他一阵都好,然而如今自己真的流落街头了,却再也没有人会来找他。
  他慌忙沿着来路往回走,好在燕城是咏棠最熟悉的地方,让他不至于沦落到迷路的地步。没有几步路,咏棠陡然惊觉,自己竟来到了尚英在燕城落脚的宅子外。
  此刻咏棠也顾不上追究自己来到此处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急匆匆地踏上台阶,跑到大门前去揿铃。不料他的手指都按得发疼了,里面还不见有人应答。咏棠终于想起来,尚英似乎前些年就很少回燕城了,这扇门前落了厚厚的灰,想必很久都没有人出入。
  这个发现让咏棠强撑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了,干脆往台阶上一坐,抱起膝盖,赌气地想:就冻死我好了,我若冻死在外面,必定会让叔叔内疚一辈子。
  念头起的轻松,但等到坐了几分钟,冷风像活了一般往他的领口衣襟里钻,咏棠才察觉自己有多不经冻。他徒劳地往手上呵气,牙齿不住上下磕碰,半是冷的,半是害怕——要是叔叔没有派人来找他,他该怎么办?
  正当咏棠连双腿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两束雪亮的车灯忽然折过街角缓缓临近,直射在他的脸上。旋即一道刹车声,车灯乍然熄了,咏棠听见车门打开又扣上的沉闷震响。
  一人从车上跃下,大步向他走来。夜色遮掩了对方的面容,但对方的步伐咏棠十分熟悉,那人走得很利落,靴底敲击地砖的间隔几乎完全一致,那是当过兵的人才能踩出的步子。咏棠整个人都狠狠往下一垮,像是终于从高空落到了实处,不等那人近前,他已主动迎上去,扑进对方怀里。
  尚英被他推得倒退两步,声音透出几分惊讶:“咏棠?这样晚了,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骤然震醒了咏棠麻木的喜怒哀乐,满腔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统统迸发出来,咏棠抓紧对方的衣襟,几乎同时有了声音与眼泪:“七哥,我冷死了。”
  尚英一怔,好半天才有反应,自从咏棠长大后,他再也没有听对方这样叫过自己。他抱着这个浑身裹满寒气,活似冰块的咏棠,想也不想,当即解开领扣,将脱下的大氅搭在咏棠肩上,又把他按在胸前,沉沉地出了口气,道:“进去再说。”
  尚英这一趟来得匆忙,连屋子都没来得及打扫。好在他带来了不少人,很快就清理出一间卧室,点起了炭盆,把咏棠安置在松软的床榻上。咏棠起先一直在哆嗦,话都说不清楚,尚英干脆同他一起钻进被子里,将他抱在怀里暖了良久。咏棠青白的脸颊终于泛出一丝血色,那双冻僵的眼睛渐渐会左右转动,委屈地打量他,似乎正在等待他的提问。
  “饿了吗?”尚英却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关注起他的温饱来。
  咏棠犹豫了几秒,觉得马上就承认很失身份,可不等他再拖延一阵子,他的肚子已自行发出一连串声响,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尚英好笑地揉他的肚子,调侃他:“叫得这么响?那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如若今天撞见你的人不是我,你岂不是要在旁人面前闹笑话。”
  以往咏棠不服气对方的管教,总要回敬几句,不想现在听尚英这么说,竟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直让他的鼻头又酸得厉害,眼眶也湿润地胀热起来。他拨弄着对方衣襟上的一颗铜扣,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还是冷。”
  尚英知道他今天一定受了大委屈,但不道破,仅仅将咏棠再抱紧一些,又叫来佣人,让他们去准备宵夜。咏棠今日也反常地听话,不但没有与他拌嘴,还把厨房送来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尚英一言不发地靠在床边,看对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咽汤。咏棠一旦专注去做什么的时候,样子就格外文静,很像他那位温文尔雅的叔叔,这大概也是这双叔侄唯一相像的地方了。
  咏棠刚放下碗,就听尚英问:“时间不早了,你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想回珑园去?”
  一听对方提起珑园,咏棠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情绪再度翻涌起来,他匆忙一侧身,道:“我不回去!”
  他的尾音奇怪地扭了一下,尚英听罢,突然把身子一倾,转到他面前,旋即瞪大眼睛,惊讶道:“怎么又哭了?”
  咏棠害怕被笑话,一面推他,一面大声道:“你走开,别看着我!我想哭就哭,用不着你管!”
  尚英道:“你真是没良心,我年都不与家人过,特地从晋安赶来燕城陪你,可不是来看你脸色的。”
  他说完就翻身下了床,咏棠见状,急得一掀被子,放软音调唤他:“尚英!”
  尚英径自俯下/身穿靴子。咏棠见他一言不发,似乎真被伤了心,居然难得有些愧疚。他并不是故意要对尚英发脾气,只因两人关系亲近,他又不是能够忍受委屈的人,自然忍不住把气撒在了对方身上。眼下谁不理他都不要紧,唯独尚英不能够不理会他,咏棠干脆把手臂一伸,牢牢抱住尚英的腰,又叫了一声:“七哥!”
  这腔调黏糯绵软,近似于撒娇。尚英终于回过头,斜过眼睛瞥他:“耍赖呀?”
  尚英脸上故作的严肃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被笑容覆盖了。他用两根指头拧咏棠的脸,咏棠吃痛地往后一缩,眼睛在瞪他,身体却没有动。好在尚英并没有折磨他多久,很快就松开手,用那两根手指替他抹眼泪。谁知不碰还好,尚英的指尖刚抹过去,立即就有新的水光填补上来。待到咏棠开始压不住自己的呜咽声时,尚英终于放下手,很没办法似的开口:“你哭吧,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哭完再好好地告诉我,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小时候温鸣玉也常常这么哄他,如今咏棠再听到这句话,半分都不觉得安慰,反而无端恼恨起来。他含着眼泪怒视尚英,气冲冲地说:“说给你听又有什么用,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你的外人,难道你能管着我一辈子吗?”
  尚英听出他话里冲天的怨怼,先是诧异地怔了几秒,旋即忍俊不禁:“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日后就会变成我的外人?”
  “怎么不会?”咏棠答得飞快,显然是心里早已备好答案:“等你有了心上人,和她结婚之后,除了她,谁不都是你的外人?”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随之放大,等到尾音落下后,房间里便只听得见咏棠急促的呼吸声了。尚英打量他一阵子,继而轻轻点几下头,仿佛领悟了咏棠这场脾气的来龙去脉。他问道:“温叔叔要结婚了?”
  咏棠答没有。
  “那就是——他有了心上人?”尚英惟妙惟肖地学咏棠的语调。
  对方的调侃让咏棠面红耳赤,但他永远不肯承认自己的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输给了他眼里彻头彻尾的下等人。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尚英没有再问下去,不过咏棠明白,与其说对方相信了他的说辞,不如说是尚英本身对答案的真假并不感兴趣。尚英从小就不像他的哥哥们,因为岳端明与温鸣玉的交情,都喜欢围着咏棠的叔叔打转。他待在温鸣玉身边的时间最长,却是最不亲近温鸣玉的一个。幼年咏棠愿意与他交好,或多或少也存着一点对方不会和自己争夺叔叔的心思。
  “你尽管放心,”尚英忽然在他身边躺倒下来,将双臂叠在脑后,说道:“我不结婚。”
  不等咏棠质疑,他又慢悠悠的补充:“也不会喜欢其他人。”
  他促狭的朝咏棠眨了眨眼睛,神态一派轻松,宛如自己说的全不是什么大事:“我管你一辈子,不把你当外人,这样说你满不满意?”
  咏棠完全懵住了,他努力想说服自己没有听懂,脑袋里和脸上却像同时是烧起来一般,每一寸都在焦灼地发烫。其实他从很早以前就对尚英的答案有所预感,奇怪的是,咏棠非但不反感,反而更加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它带来的好处,就像他理所当然地享受所有应得的好处一样。可猜想终究和对方亲口承认大不相同,咏棠突然有些不敢再面对尚英,他手忙脚乱地往床边爬去,两只脚踢踢踏踏地寻找拖鞋:“你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
  一只脚套上了,另一只拖鞋却始终不见踪影。咏棠也不知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光着一只脚就想站起身。不料他尚来不及动作,床榻陡然震动一下,尚英的手臂从身后揽过来,拦住他的腰,再往后轻轻一带,咏棠就毫无抵抗能力地摔进了对方怀里。
  “放开我,”他用力挣扎一下,略微恼怒的:“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
  咏棠颊边一烫,是尚英的脸贴了上来,他的下巴上有新生出来的胡茬,用眼睛看不清楚,可肌肤摩擦时,它们的存在便分外鲜明。咏棠被磨蹭得手脚发软,连挣扎都变得敷衍,唯有嘴上还在作最后的抵抗。尚英一边蹭他,一边低声道:“咏棠,你生气也好,不理会我也好,你想做什么都不用怕,从小到大,我只惯着你一个人。”
  他的呼吸湿润温热,咏棠浑身一颤,说的还是那句话,不过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你放开我……”
  尚英拧过他的下巴,骤然欺近,用唇将咏棠余下的字句全部堵了回去。这显然是个蓄谋已久的亲吻,因为尚英做这一切时不见分毫慌乱,掐在咏棠下巴上的手用了十成力道,让他根本无法挣开。
  对方的冒犯太过大胆,以致咏棠连恼怒都来不及,惊愕也来不及,完全变成一具任由对方摆弄的木偶。他的呆滞似乎是某种程度上的纵容,尚英咬住他的下唇,舌尖在他齿关上轻轻一抵,轻而易举就将他撬开了。
  许久之后咏棠才意识到对方正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狠狠把尚英推开,声色俱厉地斥责他的做所作为。但尚英紧得让他腰肢生疼的拥抱,拂在他面上的灼热呼吸,都让咏棠空落落的心有了奇异的充盈感,他一时竟舍不得从这份感觉中抽离出去。


第七十二章
  咏棠打着呵欠走出房门时,恰好听见尚英在起居室里讲电话。这栋宅子不大,经过卧房前一段短短的走廊便是二楼的起居室,阳光穿过敞开的落地大窗,柔软地在地板上淌了好大一滩。咏棠仍有些睡意,便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晒着太阳等尚英陪自己吃早餐。
  听了一阵子,咏棠才知道尚英正和他的六姐谈天。两人似乎提及了一个不太愉快的话题,让尚英略微不悦地道:“爸爸的那些话,你听过就罢了,何须把它当真?”不知那边答了句什么,尚英的语调沉下去:“你的人生大事,就该由你自己做主,有什么不敢的,不是还有我在吗?”
  这双双胞胎姐弟相处时略有些颠倒他们的身份,姐姐像言听计从的妹妹,弟弟像发号施令的兄长。他们出自同一个母亲腹中,生辰也是同年同月同日,自然是非同一般的亲近。咏棠寄住在岳家时,岳端明曾致力想要撮合她与咏棠的好事,不过咏棠心中一直放着自己的叔叔,看不上柔顺内向的岳六小姐,此事因而不了了之。
  尚英很快就挂上电话出来,撞见了坐在一旁的咏棠。他脚步一顿,旋即笑道:“你向来不是爱睡到中午吗,怎么今天起的这样早?”
  不见面还好,一看到尚英的脸,咏棠便立刻回想起昨夜的那个吻。他有些恼怒,又有些说不出的难为情,眼前的尚英仿佛比从前更陌生了些,让他不情不愿地回答:“你这儿我睡不惯。”
  “还在生我的气呢?”
  说完这句话,尚英忽然凑上前来,咏棠以为他又想捉弄自己,匆忙跳下椅子,气冲冲地道:“我就知道,你从小就没安好心,所以才对我这么好。我不与你计较就罢了,你还有胆子提这回事!”
  轮到他亲口揭露对方的罪状时,先前的难为情居然怪异地消失了,咏棠昂起头,目光甚至藏了点挑衅的傲气,直直钉在尚英脸上。尚英被他看得怔忡数秒,旋即那对下垂的眼角弯出了弧度,他往门框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就这样对咏棠展开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直至见到这个笑容之前,尚英一直是咏棠心中的哥哥、朋友,可对方这样一笑,竟让咏棠的心像受到什么牵扯一般,首度不受控制地跳乱了节奏。他没好气地抱怨:“笑什么,我在怪罪你,你倒当成一个笑话来听。”
  “我从小就不安好心?”尚英气定神闲地反问:“有多小?像你爱慕你的叔叔那时候一样小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咏棠手脚发冷,脸庞火辣辣地热胀起来,他慌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凭着本能嘴硬:“你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
  尚英只是笑,并不揭穿他。等到咏棠越来越紧张,几乎想要夺门而逃的当口,他才直起身子,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道:“你的叔叔十分钟前打来了一个电话,若你想要回复他,现在还来得及。”
  等到咏棠这通电话打到秋岳公馆时,已是一小时以后的事了。接电话的人不是温鸣玉,而是许瀚成,咏棠没有像往常那样软磨硬泡,非要叔叔亲自来和自己交谈,甚至在许瀚成主动询问是否要将温鸣玉请来后,咏棠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许瀚成只好代主人询问对方要几时回家,咏棠回应得很敷衍,直说要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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