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把我卖了吗?
小孩的容貌精雕细琢,幼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睁着一双略带疑惑的眼望向宁既微。
宁既微的心瞬时就软了,他蹲下了身子,“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昇清摇了摇头,他在这里没有家。
“不记得地址?”宁既微又问了他的爸妈,亲戚的联系方式,谁知这小孩一个都答不上来,不说话,只摇头。
昇清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原来是个哑巴。
宁既微了然,又觉得这小孩可怜,“那没办法了,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吧,让他们带你回家。”
警察,那是什么?昇清摇了摇头,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满满的拒绝。
他抬手抓住了宁既微的衣袖。
小孩看似无意识的依赖让宁既微很是受用,他细心地哄了哄,最终实在没法将人哄去警察局,只得将他带回了家。
“我家里也没有小孩的衣服……”宁既微打了个呵欠从浴室出来,太晚了,他索性洗了个澡。
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最后挑了件纯白的T恤扔给昇清。
小小的孩童被那T恤一罩,整个身子皆笼在里面。
那T恤还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和宁既微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昇清自那T恤的领口里钻出来,握着宁既微的掌心,幼嫩的指尖在掌心中书写。
宁既微垂着眼,跟着那书写的字念了出来,“我、叫、昇、清。”
“谢、谢、你。”
宁既微讶异地低下视线,却只见末尾那一笔完毕,小小的孩童松开了他的手。
千万年冷清冷心的昇清仙尊,此时对着宁既微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一笑天地为之失色,万籁俱寂。
“谢谢你。”
他张了张口,无声地重复道。
*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既微都是跟昇清一起度过的。
刚开始那几天,宁既微还哄骗着昇清去过警局,只是警察根据宁既微的描述,又问了问昇清,查询过后仍是找不到昇清的亲生父母。
昇清就好像是凭空而来,毫无踪迹。
警察提出要将昇清送去福利院,大抵是因为昇清长得好看,宁既微心生怜悯,这一提议最终没有被采纳。
不仅是因为宁既微舍不得,也因为昇清的强烈拒绝。
此事后来不了了之,昇清也就跟着宁既微,一直住在宁既微家里。
那段时间,宁既微教昇清认字,教他辨物,教他学会了能学会的一切,甚至还带他去过游乐场,去过远方。
本以为一切就此安宁,宁既微也逐渐熟悉了和昇清相处的日子,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一天。
昇清失踪了。
如他来时那样,凭空消失了。
宁既微疯狂地去找人,去了警局立案,也调取了监控视频,可是能做的都做了,却怎么都找不到昇清。
连影子都不可见。
宁既微还为此难过了许久。
而与此同时,远在不同时空的上仙界,大殿之内的昇清忽然睁开了双眼,他闭关许久,再睁眼时竟好似大梦一场。
他的世界里没有宁既微,也没有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没有高楼与大厦,什么都没有。
昇清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些与宁既微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他惊觉凡人一世红尘,原来如此匆匆不可得。
他不甘心,于是再次施展了时空穿梭一术。
因了术法的不稳定,他再次进入宁既微的世界时,时间发生了改变。
依旧是那条街道,依旧是那夜灯红酒绿,但时光老去,路灯已蒙上了灰尘。
昇清在红绿灯下,他隔着一条马路,小小的身躯站定,四下里望着,遥遥地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宁既微。
此时夜深,宁既微的面容似是有些疲惫,约莫是工作所致,他眼底还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丧气。
宁既微!
昇清张了张口,他说不出话,但这掩盖不掉他眼底的欣喜,堂堂仙尊竟像得到了雪糕的孩子一样,朝宁既微那处跑了过去。
而此时黄灯已灭,人行横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宁既微一个人走在马路中央。
红灯亮起几秒,失控了的货车缓不下速度,刺耳的鸣笛声疯狂叫嚣,宁既微却只皱了皱眉,迟钝地抬手挡住双眸。
他现在太累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还不够,被领导指着鼻子骂,说他项目质量不合格。
深夜的情绪总是容易起伏,他在领导的压迫中被逼辞职。
他失业了,且……明天要交高昂的房租。
宁既微!
昇清无声地呼喊,可是宁既微听不见,那种千钧一发之际,他甚至看不见朝他跑来的小小身躯。
亮光愈发刺眼。
货车碾碎了腿骨与头骨,受到了一定的阻力,加之车主拼命地踩油门,货车在撞上路边栏杆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但昇清只能看见满地的鲜血,狼藉一片。
红得扎眼。
忽然,时空穿梭的时限到了,昇清被拉回了上仙界。
他因了术法的反噬呕出一大口血,瞧着发丝倾乱,颇为狼狈。
可是没有办法,他扪心自问他不能亲眼见宁既微死去,于是他再次施展了时空穿梭术。
每一次的穿梭,都降落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但是毫无例外地,他都改变不了宁既微的结局。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一次又一次地看宁既微死去。
他因了这无法改变的事实濒临崩溃,砸碎了大殿中能砸的所有东西。
“既然不能救你……那就把你拉入我的世界。”昇清的眼眸之中不复淡然,他捏碎了掌心中的灵力,鲜血溢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腕流下,眼中疯狂无比。
那一日,昇清仙尊盗走了地府的生死簿。
将一个不属于仙界的人强行拉入,必须要有东西作为媒介,而生死簿便是这个媒介。
昇清再一次施展时空穿梭一术,在术法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了宁既微的所在。
他原本想同宁既微再待一时片刻,可他那时已因了多次的时空穿梭,躯壳严重受损,便连灵力也亏空了大半,他支撑不到再见宁既微,便又被术法拉回了仙界。
此后便是数千年的沉睡。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但那声音太过微弱,宁既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他开门时,那声音已经停了,门外像是被人匆忙扔下了一本书。
无书名,无作者,还无主题。
就连那书的封面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宁既微出于好奇把那书捡了起来,堪堪翻开第一页,在他不曾注意到的角落之中,原本空白的封面忽然闪了闪,出现了一行小字。
生平已现,地府大门自开。
生死簿记录着凡人生平,除了地府中人外,其上的文字因人而异,看的是持有者的一生。
不过即便宁既微看见了封面那字,他也看不懂,那是用特有文字写的,比甲骨文还要难懂。
“少年天赋寻常,入修仙门派……宁既微?”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名字怎么还跟自己同名同姓?
宁既微看了片刻,愤然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在看书时没注意,也看不到那书上的灵力,正在悄然覆盖他的身体。
那是昇清在生死簿上施下的术法,有这个术法在,即便昇清见不到宁既微,生死簿也会把宁既微带到他身边。
带到不同时空的上仙界之中。
“结局……结局在哪?”宁既微粗略地扫过最后一页的第一行,与此同时生死簿上的术法已然准备就绪。
下一瞬时空颠倒,生死簿与宁既微一同消失。
灵力过境。
宁既微因了凡人入仙界,又是不同时空之间的交换,在错乱的时空中,他的记忆也发生了错乱,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犹如白驹过隙,统统被忘了个干净。
他掉落在下仙界,记忆与躯壳重生,前尘尽忘,年岁新来。
他诞生之日引下仙界灵力躁动,整个下仙界因了空间的错乱震动了一瞬。
此等变动吸引了云游至此的陌元天尊。
陌元垂首,在他身边停驻了片刻,捡起了他身侧不慎掉落的生死簿。
“生死有名,你却无名。”陌元指尖微屈,掌心的生死簿便碎成了齑粉,回归了地府之中。
他转过身,望着身侧的一团灵光,适逢初生,那灵光便连化形都未曾。
灵光之中隐有婴啼,柔柔弱弱的,叫人不忍离去。
陌元将指尖探入了那灵光之中,点在虚空中的某处,强大的灵力灌入,那灵光化了形。
婴孩懵懂地含住陌元的指尖。
天道生了怜悯之意,那一瞬陌元勾了勾唇,笑容温和而遥不可及。
“成长于冥冥之中……唤你成溟吧。”
第72章 被人调戏
那一日, 下仙界多了一位成溟仙君,而陌元天尊则添了一位徒弟,唯一的徒弟。
陌元天尊收徒的消息震撼了整个仙界, 传至上仙界时昇清还处在沉睡之中,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数千年时光偷换。
他担忧宁既微, 循着自己数千年前设下的术法找寻, 终是在下仙界一处藤蔓遍布之所寻见了宁既微。
“宁……”昇清话未说完, 那人便已当他不存在般, 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冷淡地走远了些。
他不再是昇清所熟悉的那个宁既微了,他如今是成溟仙君, 从前种种, 不过沧海一粟,他不记得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记得的……
昇清自嘲地勾起一笑, 却不防成溟愈发走远,趁着昇清不注意之时, 施法离开了此地。
第二日, 昇清找到了成溟的住处。
昇清想得很开,他觉得对于从前的事,既然结局不甚美好, 那成溟不记得反而更好, 只要他能在仙界待得安稳,一切都不重要。
成溟昔日救他一命,他还成溟一命。
至此两清。
只是别的……昇清躬身, 那位传言中高冷无趣, 孤寂无比的昇清仙尊弯了弯好看的眸子, 在成溟面前展开一笑,“这位仙君,我见仙君闲适,可否讨杯酒喝?”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开头,何况昇清是上仙界的人,还是仙尊,按理说成溟的身份比昇清要低,此刻该是尊崇才对,但成溟偏偏不同。
“讨酒?”成溟倚在榻上,神情淡淡的,说不上是喜是忧,“尊神无端前来,竟只为了讨酒吗?”
上仙界的尊神来去自如,这一点成溟在那日与昇清初见时便意识到了,只不过他对上仙界抑或是下仙界的仙人都很是冷情。
他知道的,这些仙人不过是因了他身为天尊的弟子,所以上赶着前来巴结,仙君倒也罢了,但是堂堂仙尊,怎能如此丢了脸面?
令人厌弃。
“可惜啊……”成溟眉眼冷了下来,他今日便要拂了仙尊的面子,好叫他们再也不敢近他半分,“我这酒唤作临谢,取自临泉,谢绝来客之意。送客之酒,尊神要讨吗?”
言辞间的抗拒让昇清不由得一愣。
怎么数千年不见,他这性子变得如此犀利而不近人情?
……不复温和的模样,倒也瞧着新奇,不似从前那般明朗,反而多了几分令人向往的冲动。
昇清忽然就很想看一看,如果是这样的性子,要如何才会引得他褪去冰冷的假象?
“送客么?”昇清往前走了走,他低下头,一头青丝倾斜,散下几缕抚过成溟的面庞,纠缠着落入成溟发间。
“本尊千里迢迢赶过来,只为一睹仙君的风采,仙君可是太不近人情了,竟要赶本尊离开。”
“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本尊自问对仙君不曾冒犯,可仙君开口便是驱逐之意……”昇清猛然握住了成溟的手腕,笑得不怀好意,“这便是……仙君的待客之道吗?”
腕上的力度之大,惊得成溟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与此同时昇清的灵力压了下来,到底不是一个等级,成溟只觉那灵力透过二人交缠的发丝钻入脑海之中,刺得他生疼。
“你……”成溟被昇清拉得自榻上起身,被迫与昇清靠得极近。
成溟身上的清香传了过来,昇清佯装好奇地嗅了嗅,终是惹得成溟忍无可忍,“放开!”
“这才对嘛……”昇清低声说着,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成溟面上的神情,这种不加掩饰炸毛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的某些时刻,令他有种恍如初见的感觉。
下一瞬灵力袭来,盛怒的成溟以灵力化物,斩断了昇清与他交缠的那几缕发丝,同时也逼得昇清后退,松开了成溟的手。
“啧……”昇清望着被灵力烫伤片刻间又恢复原状的指尖,皱了皱眉,小猫凶起来也是会咬人的,“罢了,是本尊不守规矩,本尊向仙君赔罪。”
成溟揉了揉红了一圈的手腕,他心想这仙尊约莫不是来巴结他的,倒像是来调戏他的,可调戏归调戏,道歉又是什么戏码?诚心悔过吗?
“还望仙君海涵,定要原谅本尊才是……”这一句说得极为诚恳,成溟眼底的戒备消了些。
“若是仙君心中有气,那本尊必然是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甚至灵力停滞,修为不见增长……”成溟只觉这仙尊也太夸大其词了,不过歉意十足,应当……可以原谅?
“本尊诚心悔过,仙君却是一言不发。”昇清叹了口气。
“我……”罢了,昇清身为仙尊已是如此降低身段,成溟再僵持着倒显得他心胸狭隘,但他原谅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昇清甚为惋惜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