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本质并非爱情,这是一种经济制度,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种合作,我认为你是很好的合作对象,我们结合会是强强联合,你仔细考虑考虑,别太冲动。”贺乘风嘴角含笑,很理智道。
“我差一点,”叶静书深吸了口气,脸上扬起在张向阳看来有些辛酸的笑容,“我差一点就被他说服了。”
她是独生女。
五岁的时候,母亲患肺癌去世之后,她便与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对她的期望很高,从小到大,只要不是第一名,叶书静就会受到父亲的冷眼。
他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那种带着轻蔑的仿佛认为她侮辱了他的遗传基因一般的眼神,足以让叶书静整夜躲在被子里痛哭。
她必须表现得很好,才能得到父亲的赞扬与笑容,才会得到一句“嗯,不愧是我叶江海的女儿。”
她一直努力着,为了让父亲满意,已经累得快要精疲力尽,学习、工作,下一步就是她的婚姻。
他的父亲还想要个足以令他满意的乘龙快婿。
要不就那样吧,妥协的念头产生,在要松口时,她忽然想起那封突然的邮件。
有个陌生人希望她幸福。
这个选择,真的会幸福吗?
一直以来,她真的快乐吗?
叶书静冲张向阳笑了笑,笑容平静而释然,“说实话,也不全然是糟糕的,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
“成为一家人根本不需要爱。”
“一个冲动的闪念就足以制造出一桩烂透的婚姻,或许未来还会有一个不被爱的小孩。”
“然后我又明白了第二件事。”
叶书静耸了耸肩,轻松道:“其实我就是那个不被爱的小孩。”
张向阳怔住。
“后来我想,最起码还有个陌生人希望我过得幸福呢,”叶书静对张向阳举了举杯,“我想,我还是再努力一下,不要踏进这种糟糕透顶的恶心的婚姻了,”她顿了顿,对张向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所以,我今天专程来谢谢你。”
那笑容灿烂至极,在那张晒黑的脸上非常耀眼,张向阳却是迅速低下了头躲避这个笑容。
叶书静杯子举了半天,她放下杯子,道:“怎么了,我说得太煽情,引起你的不适了吗?”
张向阳低着头,默默地摇头。
叶书静看着他头顶蓬松的发乱摆,轻弯下腰,企图从侧面看到他的脸,随后她轻声道:“你该不会是哭了吧?”
张向阳竭力地想忍住,他现在已经很少哭了,无论贺乘风怎么对付他,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没有再哭过。
叶书静把杯子放下,来到张向阳对面与他坐在一起,单手挡住脸,低声道;“别哭啊。”
张向阳只是摇头,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
“还是第一次有男人为我哭。”
叶书静笑道:“你这样还挺gay的。”
张向阳扭过脸,眼睛微红,他看着叶书静阳光而毫无阴霾的脸孔,心想她也是一样的,她也一定在暗地里难过了很久,才能把自己的骄傲找回。
“叶律师,”张向阳轻声道,“我希望你幸福。”
叶书静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她微眯了眯眼,“我现在挺幸福啊。”
张向阳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明治,叶书静靠在沙发上跟他讲她在非洲遭遇无政府主义者与政府军交火的事,“腿上被流弹擦了一下,我打算等伤好了,去纹个身盖住。”
张向阳看了她腿上的疤一眼,心想一定很疼。
“对了,我不理解,贺乘风为什么咬着你不放?”叶书静皱了皱眉,“我跟他已经私了了,他给了我一百万,我捐了,我没看出他受这件事影响很深的样子。”
张向阳默默喝了口果饮。
叶书静侧目扫了眼他,看他面色白皙眼睛红红的,说不来的软绵绵又乖乖的样子,真是看着就很想让人欺负一下。
她道:“我虽然收了他的钱,不代表我不能对付他。”
张向阳这才又开口,“叶律师,你别再理他了,他有病的。”
“啊?”叶书静登时大怒,“他还有病?!”
“嗯,”张向阳道,“我觉得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
叶书静:“……”
想到贺乘风对张向阳做的那些事,叶书静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还是我连累了你。”
“不不,叶律师,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张向阳忙道,他之前也时常觉得自己连累了谁,这样的情绪特别不好。
叶书静离开前与张向阳加了微信,张向阳怕她去找贺乘风,又向她强调了一遍贺乘风的危险性。
叶书静道:“你帮了我,他这样对你,一样是在打我的脸,这一巴掌我不扇回去,我就没法在这儿混了,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善茬。”
叶书静身上同样有那种说不出的傲气,她没有被打倒。
张向阳既佩服又羡慕,待叶书静走后,他心里像是又放下了一块石头,脚步轻快地转身回公司上班。
他也要去找寻他的骄傲与底气。
第67章
下班时间一到,张向阳立刻收拾东西,俞清头一回看他这样积极下班,不禁调侃道:“去约会啊。”
张向阳连忙摆手,“不是的。”
他嘴上否认,脸却是红了。
他这张脸根本骗不了人,俞清也没拆穿他,拍了下他的肩膀,“玩得开心点。”
俞清的朋友圈灯红酒绿,给张向阳枯燥平淡的朋友圈增添了许多色彩,全市的酒吧张向阳几乎都从他朋友圈里认了个遍。
这是另一种不同的生活,张向阳觉得那样的生活很多彩,但他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未尝不好。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满足,过去的伤痛好像都逐渐被抚平。
原来经历的事情都自有其意义,他踏过那么多荆棘,也终于将那条小路越走越宽阔,不再拘泥于自己那一方小天地之中。
张向阳赶着时间去蛋糕店取了蛋糕。
师傅在打包之前特意给他看了一眼。
蛋糕很漂亮,小小的一个,上面写着“陈洲生日快乐”。
张向阳提要求的时候,一开始差点说成“陈工生日快乐”,后来才改了口。
他还不是特别敢叫那个名字,说出口总有一丝别样羞涩,仿佛这两个字带有魔咒,说出口就会让他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张向阳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抱在怀里,脸上忍不住地扬起笑容。
原来“喜欢”也可以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仍然有许多未知的地方,也不清楚未来会怎么样。
可张向阳觉得喜欢陈洲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是好结果。
因陈洲的存在于他而言,本身已是一种美好。
张向阳抱着蛋糕往回走,他双手始终维护着蛋糕,把小蛋糕当成婴儿一样圈在自己的怀抱里,心中有喜也有忧,总的来说,还是喜悦的部分居多,忧虑的部分很少很少。
今天是陈洲的生日,就先不要想其他的事了,开开心心地帮陈洲过完这个生日再说。
张向阳回到公司楼下,在附近的公交站旁等陈洲。
公交车站人多,张向阳怕自己混在人群里,陈洲找不到他,等了一会儿往旁边走了两步,可在外面站着又怕太阳把蛋糕晒化,张向阳透过盒子上面透明的一块偷偷看了一眼,看着好像还行,蛋糕还是很漂亮,上面的奶油形状都没塌。
轮胎碾过马路缓缓靠近时粗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向阳忙看过去,在看到熟悉的车辆靠近时,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
豪车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车窗摇下,贺乘风脸上笑容淡淡。
张向阳护住蛋糕向后退了一步。
贺乘风拉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他脸色有点白,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至上而下,脸上像打了一层浅金色的阴影。
关上车门,贺乘风靠在车前,目光柔之又柔地凝望着张向阳。
他不说话,就只是看着张向阳。
等公交车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靠在车旁的男人,好奇地看着两个男人对峙。
张向阳想躲开,又怕躲开即是认输,想主动迎上去攻击,又觉得可能这样又会正中贺乘风的下怀。
真厉害。
张向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想贺乘风真的很厉害。
站在贺乘风的角度来看,无论张向阳作出什么反应,他几乎都是立于不败之地,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可真是了不起。
张向阳想着想着有点想笑。
不错,能笑出来,这说明他在心理上已经能蔑视敌人了。
两个男人在车前对视,很明显的异样气氛显然引起了围观群众的窥探欲,目光不断投来,逐渐形成了窃窃的声浪。
张向阳顶着贺乘风的目光接了个电话,陈洲打来的,说他家里有点事耽误了,稍晚一点过来。
“没关系,”张向阳轻声道,“路上小心,慢慢开。”
“嗯,你在公司等我,到了我打电话给你,你再出来。”
“好,”张向阳又重复了一遍,“路上小心。”
贺乘风静静地等他打完电话,“他迟到了?”
张向阳抬眼看他,贺乘风脸上又是那种仿佛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中的淡淡笑容,张向阳很讨厌这个笑容,于是他也笑了,笑得比贺乘风更云淡风轻,“关你什么事?”
贺乘风忍俊不禁地笑,“你不怀疑吗?不是一直提防着,怕我做什么吗?”
张向阳心里一紧,面上仍是若无其事,淡淡一笑,很随意地将目光从贺乘风脸上掠了过去,就像掠过一张纸、一粒尘。
这样冷漠的眼神,贺乘风真的很不喜欢。
“什么事情把他绊住了?”贺乘风像是正在自言自语,微低着头,手指轻点在下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张向阳听见,“该不会是他家里人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好好的书香门第,老爷子八十多了,又有高血压又有心脏病,可真是不容易。”
贺乘风轻蹙着眉摇头,一副不胜惋惜的模样,眼角微微挑起,桃花眼的余光怜悯地看向脸色惨白的张向阳,温柔道:“阳阳,你说这可怎么办?”
头上像挨了记闷棍,强烈的眩晕感令张向阳双脚发软,耳鸣头痛。
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会给陈洲带来麻烦。
陈洲说没事他不怕。
他就真的心安理得地假装噩运不会到来。
那么自私地、满怀侥幸地赖在人身边不走。
还说什么,喜欢?
他有什么资格喜欢?
他的喜欢能给陈洲带来什么?
手臂里的力气一点一点流失,托抱着的东西忽然变得很重,不堪地要向下坠,张向阳低下头,目光定定地看向淡蓝色的盒子。
“陈工,生日快乐\(^0^)/。”
“谢谢小阳\(^0^)/。”
他也在等他祝他生日快乐。
他知道他会说,所以才不睡觉等着。
他对他也有所期待。
无论那是怎样一种感情,他都不愿随意退缩舍弃。
陈洲。
张向阳在心中默念了这两个字。
不要再逃开了。
手指仍很僵硬,却是慢慢恢复了力气,耳朵里也逐渐听进了声音。
“……阳阳,只要你乖乖听话回到我身边,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贺乘风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轰鸣声中断断续续地钻进耳膜,张向阳双手紧抱着蛋糕盒,动作小心地把蛋糕转移到一只手臂拖着,另一手动作把身后的背包甩到身前,拉开拉链,从背包里面的隔层抽出名片。
名片上单有一个名字,一串数字。
张向阳默默记下,将名片塞到口袋,换出手机拨打。
贺乘风轻笑一声。
张向阳单手攥着手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他不会接的,”贺乘风微笑道,“叶书静来过家里,他已经用不着你了,恭喜你,阳阳,你成功把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也浪费了。”
张向阳没理会,执拗地等待着。
很快,电话就传来了“在忙”的提示音。
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其实,这与张向阳预想中的也差不多。
想依靠别人扳倒贺乘风,根本不现实。
因为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
彼此游戏规则都不同,怎么可能有合作?充其量就只能被当作棋子,甚至只是下在那的一颗废棋。
叶书静去了,或许也闹了,甚至可能闹得很凶。
可有什么用呢?
一个女孩的幸福,一个道德的污点,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对于像贺乘风这样的人的意义,可能连玩具都不如。
他们可以随意地玩弄他的感情,践踏他的尊严,打乱他的生活。
如果反抗,就是不识好歹欠管教,非得好好折磨一通,才能顺他们的意。
将人逼上绝路,最后再轻飘飘地来一句“只要你乖乖听话”,原来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他不听话”。
靠谁去伸张正义都没有用,只有靠自己。
“不可能的……”
张向阳轻喃道。
他说话声音很轻,贺乘风没听清,他盘着双手弯下腰,柔声道:“什么?”
张向阳的视线里只有透明罩子下那一朵雪白的奶油云,奶油云旁是一道彩虹,彩虹下面被蛋糕盒子盖住了,但张向阳知道下面用巧克力写了一行字——“陈洲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