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冶的脸色瞬时煞白,手还撑在桌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你别说了!”
即使在最角落的位置,他引起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店内的一些客人。服务生也从吧台那边走来,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没事,谢谢。”
丁冶再次坐下,逼视对面的人:“你想说他叫丁云谦是吗?”
沈维点了点头:“他是你的父亲吧?”
这不是荒唐,是魔幻。丁云谦对他诉说过过去,却不曾透露丁点alpha父亲的信息,一方面是不打算再和那个家庭有任何牵扯,另一方面对方根本不知道丁冶的存在。·
“所以呢,”汹涌的负面情绪占据他的内心,压过了惊讶与骇然,“所谓的荒唐事,就是我和我爸被你二叔抛弃的陈年往事?”
沈维无言以对,“对不起。”
“错的不是你,何必替那个男人道歉?”丁冶咄咄逼人地问道,“还是说,一句道歉我就会原谅他?”
“丁先生,”沉默片晌,沈维重新开口,“他不会再打扰你们,但是澜江的股份应该有你的一份,我二叔也希望——”
“不必了,”丁冶露出嘲讽性的一笑,“我赚的钱足够养活全家,包括我爸,澜江如果钱多得没地方花,可以去做慈善。”
他又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沈总,我可以和你作为朋友相处,但永远不可能把你当成弟弟,更不想见到你说的那个人。”
丁冶没有回头,不知道沈维是怎样的表情,那人恐怕从未被人这样言语冲撞过。虽然有迁怒的成分,但他无法在得知全部真相后,仍然保持冷静与礼貌。
丁云谦没有告诉他alpha是谁,从小到大,那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比天外来客更虚幻。一个仿佛“不存在”的人自然无法勾起他的愤怒与伤感,所以他可以耐心地倾听丁云谦的陈述,不加任何评判,仿佛与己无关。
而如今这个“幻影”有了名字、有了轮廓,甚至是个经常出现在媒体中的人,和自己共处于同一个世界。听沈维的口气,对方也知道了这件事,还想着花钱来“弥补”。
他的恨意是蛰伏的巨兽,一旦唤醒便不可收拾。握着方向盘的手止不住地抖动,丁冶想不到,自己心里竟有如此深的暗处,来源于素未谋面的alpha“父亲”。
第42章 你当然可以恨一个人
邱越宁回到家,客厅亮着灯,但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茶几一角的地板上落了本书,像是被人故意扔到这里来的。丁冶抱膝坐在地毯上,没有太大反应,邱越宁走过去,他才慢慢回头。
邱越宁将捡起的书放回角几上,他记得丁冶之前是放在这里的,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扔在了地上。
丁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本小说,冷不丁吐出几个字:“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邱越宁意识到他的异样,也在地毯上坐下,“丁冶,你怎么了?”
“我刚才看这本小说,主角一出生就被她的父母抛弃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可她最后还想着给她的母亲写信,我理解不了……”这是他以前喜欢的书(*),那时没注意这个细节,今天翻到最后两页,感觉一阵反胃,“她怎么还会惦记那种人?我做不到……”
是想到alpha父亲了吗?邱越宁不认为丁冶会单纯地被一本书刺激到,也许还有别的事。
“好,做不到就做不到,”他揉了揉丁冶的双肩,“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
“越宁,”他忽然扑上来,下巴抵在邱越宁的肩上,“我恨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不想让邱越宁看到自己的脸,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慢慢说出傍晚的经历。
邱越宁同样震惊,“你……又见到沈总了?而且他——”
“我不是他哥哥,我根本不认识那个男人,”丁冶重复了一遍,“我恨他。”
他没有喊叫,没有哭泣,只是机械性地陈述,但每个字都透着寒意。可能见邱越宁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微微拉开距离,直视着对方问道:“我有没有吓到你?”
邱越宁佯装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吓到我?”
“你没见过这样的我吧?”
“什么样呢?”愤怒、扔书、表达恨意……这些出现在丁冶身上的确有些违和,但也说明他并非完美到无懈可击。邱越宁的双手又落在了他的肩上。
“你当然可以恨一个人,没什么不能启齿。”
邱越宁没有近似的经历,但自己代入去体会,他也很难保证能轻松地面对一切。何况这就是丁冶的一部分,有最真实的喜怒哀乐,通常没有明显的表现,只是他习惯隐藏而已。
“我以为我比我爸看得开,”睡觉前,丁冶偎在邱越宁的身边,“以前听他说那些觉得没说什么好在意,没有那个人我也过得很好,可是真的有一天把他搬出来,想到他随时可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受不了了……”
“嗯,”邱越宁抚摸他的后背,“那就不跟沈家打交道,如果你忌讳沈总,我可以向陆炀解释。”
“跟沈维没关系,”自己今天一通迁怒式的宣泄没多少风度可言,“我只恨沈书岩。”
这一晚上丁冶说了许多遍“恨”,一句话翻来覆去,邱越宁始终没有打断,有时顺着附和两句。直到他有了困意。积压在心头的阴云虽未全消,但好像没那么难以承受了,他渐渐失去意识。
第二天邱越宁放假,睡到八点起来,本想做早饭,丁冶也在几分钟后醒来了。
“要不咱们去楼下吃吧?”邱越宁提议。
“好啊。”丁冶的神情恢复如常,看不太出昨天遭遇了那么不愉快的事。
邱越宁又带他去了上次吃嗦螺的巷子,不过这回进的是间早餐铺,各点了碗三鲜馄饨,加一屉香菇肉馅小笼包。
馄饨烫嘴,丁冶耐心地吹着气。
“一会儿想去骑车吗?”邱越宁说,“机场大道很适合骑行。”
丁冶有快十年没骑过自行车了,也没见邱越宁骑过。他看邱越宁低头舀汤,有些羞于抬头的样子,料想是为了让自己放松才提议的。
果然,邱越宁补充道:“我以前不太开心……就去那边骑车子,然后舒服多了。”
丁冶的注意力拐到别处:“为什么不开心?”
“啊?就是前两年……”
丁冶反应过来了,是因为两年多前和祁然分手,便没再强求他说下去。
“那我们吃完就去。”
他们没有自行车,沿路找共享单车,这附近有好几个停车点,找起来毫不费力。
太久没骑过了,而且共享单车的车把很松,骑起来晃悠晃悠的,丁冶觉得很不习惯,左摇右摆;倒把邱越宁逗乐了。
“你不会骑车啊?”他骑到了丁冶外侧,靠马路的那边。
“谁说的,”骑出去十几米,丁冶没敢加速,“还没习惯而已。”
他们骑过两条小路,拐上宽阔的机场大道。机场大道有专门的自行车通道,不必担心与汽车相撞,丁冶也渐渐适应,两个人骑得愈发顺畅。
其实他们居住的公寓到机场还有一段距离,平时开车感觉非常近;骑车自然要多花费一点时间。
大道两侧有整齐的绿化带,路口街心公园里有小孩子在放风筝。今天有风,但不是很强,风筝普遍飞不高,一只“老鹰”还没升上去就栽在了地上。
接着往前骑,离机场越来越近,眼瞧着飞机从头顶上掠过,低沉的轰鸣并不使人心烦。偶尔有全副武装的专业骑手从他们身边经过,速度自然快得多。邱越宁说,这些人可能会骑到机场后面的山上。
他们没有骑太远,绕着机场外围逛了一遭,接着原路返回。逐渐靠近居民区后,道路两侧的店铺多了起来。过马路的时候,为了避让两辆大车,两人先后下车推着前行。
“不会太累吧?”邱越宁问。
“当然不会。”稍微活动一下,丁冶的心情更舒畅了。
前面没有自行车道了,人也比较多,他们继续推车步行。丁冶注意到一家先前没见过的小店,卖的是果脯之类的零食。说是小店,实际上只有一个窗口,外面三五个人在排队。
“嗯?”邱越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是刚开的店吧?上周还没见呢。”
丁冶只是想到了吃着果脯与自己通电话的丁云谦,邱越宁却以为他想吃,先一步停下,说去买点过来。他们索性在店旁的停车点还了车,准备待会儿走回去。
窗口卖的果脯很普通,尽管丁冶看起来不像爱吃零食的,邱越宁还是各种都买了一些,边走边与他分吃。
外皮咬起来有点硬,又酸,丁冶想,丁云谦怎么会爱吃这些呢。可他忍不住又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慢慢嚼出点别的味道,甜得发苦。
他觉得眼角痒痒的,但还是在邱越宁瞥过来的时候笑了一下。
“挺好吃的。”他说。
作者有话说:
*小川糸《山茶文具店》
第43章 会不会太惊讶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丁冶没再提沈家的事,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就算沈书岩亲自找来,他也只会把在沈维面前说过的,或比那难听数十倍的话甩到对方脸上。邱越宁也有意回避这类话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他再次踏上赴悉尼的航程。
晚上留宿当地,下了机照例有充分的时间休息或闲逛,陆炀被分配在这次的乘务组人员里,邱越宁仍旧与他为伴。
十月份的聚餐结束之后,两人还没见过面。不过丁冶和沈家的纠葛一出,他俩夹在中间颇为尴尬,尤其是陆炀。
“丁冶……你爱人没事吧?”他忐忑地问。
“还好,”邱越宁瞟他一眼,“你早就知道了吗?”
“也就是那次吃完饭,”陆炀回忆起来,“沈维说丁冶长得像他二叔,他二叔还有个姓丁的前任……我心想哪那么巧的事,让他看了你们的婚礼照片,上面不是有丁叔叔吗?”
“嗯。”邱越宁送过他一套婚礼的光碟。
“然后他说……的确在他二叔那儿看过丁叔叔的照片。”
“沈——我是说沈总的二叔也知道了?”
陆炀点了点头,接着对他说:“虽然我也不太了解沈叔叔,下个月才能见到他——”
“你要去京市?”
“不是,”他咬了下唇,“他会过来。”
“沈叔叔要过来?”
看着邱越宁紧张的样子,陆炀笑了下以示安抚:“他是来跟我见面的。沈维说,沈叔叔对以前的事很遗憾,也不想再打扰丁叔叔他们,你不用太担心。”
“哦。”邱越宁依然心事重重。
“哦什么哦啊?”陆炀有意调和气氛,杵着他的胳膊问,“你就不担心我见家长被欺负啊?”
邱越宁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也帮不上忙啊,你还不如找沈总撑腰。”
“操,你倒实诚,”陆炀嬉笑开来,“算了,他们家要真的给我脸色,我立马跑路。”
他的语气过于夸张,邱越宁判断不出真假,干笑着附和。
“哎,”陆炀长吁道,“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很有缘了。”
邱越宁哭笑不得。他宁可没有这层缘分,丁冶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走了小半个下午,光顾着说话,谁都没买东西,两手空空一身轻。南半球已经入夏,西天边的太阳亮得晃眼,虽然天没黑,但也到了可以吃晚饭的时候。
“吃粉吗?”陆炀盯着一家亚洲菜馆的招牌问道。
邱越宁抬起头,想起半年前和彭机长也是在这里一起吃饭,顿时难过起来。
“我们还是去吃西餐吧,我请客。”
陆炀发现他的脸色变了,可能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事,便顺着接道:“行啊,跟你说我现在一口气能吃两份牛排。”
“你存心的吧?”
……
不同于悉尼的阳光灿烂、暖风和煦,文城下午骤起大风。
丁冶在酒店草坪为傍晚的一场婚礼做准备。原本负责的策划师家中有急事,没能赶来,他才会亲自到现场监督场景搭建。
这是一场西式婚礼,舞台后方依次布三面纯白底色的镂空背板,辅以淡黄色纱帘装饰,背板上方悬挂着插满粉色小花的玻璃瓶,纱帘下打着漂亮的结;白毯两侧作为路引的罗马柱上同样鲜花盛放,团簇的白玫瑰被修剪得整齐有型。
风太大,他们不得不反复确认花盆等饰物足够稳固;拱门上方的气球东倒西歪,刚竖好的签名板也差点被吹倒,几人迅速找来重物固定。
“这种天气怎么还想在外面办啊……”准备工作告一段落,几个员工打着哆嗦在旁边议论。
“没办法,客户喜欢,”丁冶说,“而且也不知道今天风这么大。”
气温并不算低,但一刮起风,在外面稍微站上一会儿都觉得冷。天还有点阴,如果下雨就更糟了。
“车队那边没问题吧?”他问。
“Ok,就等接人了。”下属话音刚落,听到一阵铃声,“丁总,你电话。”
“嗯,你们再检查一下那边架子固定得怎么样。”丁冶扫了眼手机屏幕,走到避风的一侧接听,“什么事?”
“你干嘛呢,这么不耐烦?”
也不知道乔奕怎么发散的,他只是有点冷,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在外面布置现场。”
“挺忙的啊,你还记得周二过来吧?”
“记得。”生日前就和邱越宁约好去海边,丁冶很期待这次旅行,“我交代的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