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学生会要了一套新的,”闻川说,“原本那套我帮你洗了。”
简迟说不出话来,脑子像是被堵了一阵,嗡嗡的响,说不出是感激多一些,还是尴尬和羞耻更多。
他原来以为那条看起来郑重其事的短信仅仅是‘看起来’。现在看来,闻川对自己的定位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我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玩的,”简迟努力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这么做,我也没有帮过你什么,你说的那些事情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去做,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也许可以……在下周的化学考试上进步几名?”
最后的内容是简迟随口一扯,说完后发现意外地有可行性。闻川垂下眼仿佛在认真思考,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简迟稍微松了一口气,比起承受闻川的报答,他还是更希望闻川能把这些精力放在自己身上。直到吃完午饭,闻川都保持了安静,自觉地收拾起桌子,像是早就把这套事情做过很多遍,连简迟想要帮忙也插不进手。
“你不想我这样做吗?”
闻川抬起浓密纤长的眼睫,唇紧紧抿着,看不出是不悦还是失落。眼睛像是宝石闪烁着淡冷调的光,在这张漂亮得不真实的脸上留下一抹出尘的生气。
简迟很难承受这样直接的注视,曾经远远一瞥都足以惊艳,更不要说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一时间卡了壳,听到闻川继续说道。
“以前我住在养父母的家里,每天都会做这些事情,不算是勉强。”
简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在听到‘养父母’这几个词时微微一动,试图回想书里描写闻川的身世内容,少得可怜。想必那些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不想去探究闻川的过去,转而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做得太好了,我觉得受之有愧。”
“我不这样觉得。”
闻川把整理好的垃圾打包好,起身后推椅子回到原位,低头对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简迟,出声问:“继续休息,还是一起走?”
他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上一个话题,简迟也没有继续拒绝的理由,起身装好下节课要用的书和电脑,对闻川说:“走吧。”
事实上从上午醒来后,简迟一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刚才问闻川,其实更想知道的是闻川昨天晚上有没有来过。
尽管还没有任何证据,简迟莫名相信昨晚一定有什么人来过宿舍,替他盖了被子,擦了额头,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一直伴随到他睁开眼。
是错觉吗?
“简迟,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闻川早上竟然帮你向峥哥请了假。”
下午的课程结束,正好碰上同样要去图书馆复习的张扬,他立马凑上来八卦:“我听旁边的人一直在猜测,不过经过上次那回事,我想没有人会在HS里乱发,你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都好奇了一整个上午!”
“你没有问闻川吗?”简迟问。
“问了,当然问了,”张扬小声吐槽,“你知道他那闷葫芦一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告诉我?”
简迟省去了一些没必要说的内容,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张扬的表情跟着简迟的话变得越来越悬幻莫测,听完以后憋出一句:“邵航是不是有病?”
这话说得小声,显然还是很怂。
听到这个名字的不适感稍微缓解了少许,简迟的优点不多,自我排解算得上其中一项,除非遇上天塌下的大事,他绝对不会在低落的情绪里呆上太久。
相比天真的塌下来,昨天只是一个违背他意愿的吻,除了让他实实在在的感到反感,没有其他任何感觉,或者说也不想有。
他打开HS,虽然像张扬说的那样不太可能被人乱写,但看一眼还是更加保险。简迟的目光忽然凝在消息栏里最上面的那一行,季怀斯的名字旁挂着一个鲜明的红点。
季怀斯:我听抒庭说你已经回去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晚上好好休息。
最新一条是上午发来的。
季怀斯:感觉好一点了吗?
看到这两条消息,昨天断片的回忆跟着涌了上来。
沈抒庭出现以后,感冒带来的头晕让简迟直接忘记了自己还给季怀斯发过一条消息。翻看上面的聊天记录,简迟生起一种鸽了季怀斯的微妙尴尬。
他想了想,回复道:抱歉,昨天我和沈会长去了学生会,忘记要在那里等你了。
季怀斯的消息几乎在下一秒发来:没关系,你的感冒还难受吗?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季怀斯说:那就好,我还担心明天晚上你不能出来。
简迟将这段话扫了两遍,不确定地回道:明天晚上有什么事吗?
季怀斯: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简迟疑惑地问:现在不能说吗?
季怀斯回道:要等到明天晚上才可以。
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星星笑脸。
这种没有答案的感觉说不上坏,简迟停顿一会,回了一个‘好’。
他不可否认地有些好奇这个需要等到明天晚上才能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简迟知道,无论答案是什么,季怀斯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不知不觉,他好像已经分外地信任季怀斯。
除了偶尔几次在图书馆复习到深夜,简迟很少会走在圣斯顿夜晚的校园里。刚好结束手头上的功课,他想起季怀斯的那条消息,出馆后走向了和宿舍相反的方向。
去到学生会的路上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几缕不太真实的风声,裹挟着十二月初的寒气。简迟加快了脚步,走上楼梯时忽然听到一阵不明显的乐声,随越来越近的距离,清晰悦耳。
简迟放轻步伐,走过去推开了挂有季怀斯门牌的半开着的门,房间的窗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吹得白窗帘小幅度的飞舞。季怀斯的身影站在窗前,肩上架了一把小提琴,曲子在简迟走进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抬眸看向简迟,唇边漾起一层淡淡的笑纹。
“晚上好。”
简迟的身影定在原地,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误入了幻境,嗓子有些发紧:“你昨天说要告诉我的事情……”
“生日快乐,简迟。”
季怀斯望着他,笑容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无奈与纵容,“你难道连自己的生日也忘记了吗?”
事实上简迟没有忘记,他从来都不过生日,每年的这一天对他而言和其他的三百六十四天都没有区别。他根本没有想过,今晚会在季怀斯口中听到这句话。
短短四个字,陌生而心悸。
季怀斯微微一笑,颔起下巴,右手中的弓轻架在弦上,郑重而温柔地说道:“今晚是一场属于你的私人演奏会。”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简迟听见耳边有一道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像是他自己的心跳。
第39章 暖玉
季怀斯的琴声与他所展现出的一面不尽相同,纵使披着柔软的外壳,每一个音符都掺杂由内而外的果决与气势。
再不懂音乐的人也会像简迟这样听得入迷,带他走近音乐世界的不是精湛的琴技,而是注入了全部感情的季怀斯。
恍惚中,简迟感觉自己坐在维利格尔音乐大厅观众席的正中央,偌大的音乐会场只有他一个观众,台上的季怀斯伫立在聚光灯下,将修长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半垂着眼,睫毛偶尔随扬起的音调轻颤,身处舞台像是比灯光更加耀眼的存在。一曲结束,弓缓缓停在半空,季怀斯将目光投向观众席里的简迟,扬起一个微笑,手放在胸前,弯腰做了一个优雅的谢幕礼。
简迟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拍起了掌。
季怀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垂下手臂,过去把小提琴轻缓放置进桌上的琴盒中,“喜欢这支曲子吗?”
“非常好听,”简迟对自己贫瘠的词汇量感到一丝懊恼,说完又问,“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舒伯特小夜曲》,”季怀斯转过身,眼底含着淡淡笑意,“晚上不能拉太聒噪的曲子,吵到别人休息就不好了,你要是想听其他曲子,回去以后我可以试着学。”
简迟摇了摇头,“我不懂音乐,你拉的每一首都很好听。”
“能听到你这句话,我也算完成今晚的目标了。”
“目标?”
“生日要过得开心,不是吗?”季怀斯的话音像流水般潺潺而细腻,“我平时很少看见你笑。简迟,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笑一笑。”
从一个同性口中听到这句话夸赞显得有些怪异,但季怀斯的神情和语调无不自然温和得无可挑剔。在刚才落幕的音乐中,在窗外隐约洒入的丝丝缕缕月光中,简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对季怀斯展开一个淡淡的,真切的微笑,“谢谢,我很开心。”
他平常很少会笑,不是不喜欢,而是不知道应该对谁笑,该怎么笑。曾经被排挤的那段时间,简迟也尝试对身边的人散发出友好的善意,但或许将这份力用错了地方,他听见别人在背地里评价‘笑起来好傻’,渐渐的简迟就不怎么笑了。也许他自己也这样觉得,笑起来太傻。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心在沉寂过后,蔓延上一丝淡淡的酸涩,被简迟极力压了下来,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异样。季怀斯似乎才从刚才的出神中抽回思绪,抿唇向上牵动,眼底混入一缕不浓的深意,望着简迟,“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气氛似乎在安静中滋生出了一点不同的感觉,在简迟反应过来之前,季怀斯缓声打断了这点异样:“本来我想准备的更多一点,但你感冒刚好没多久,晚上要早点休息。那天的事情抒庭已经告诉我了,你放心,我会让邵航向你当面道歉,这次的事情他做得太过分了。”
最后几句话里的温度明显削弱了少许,简迟的理智盖过了刚才生出的动容,眉心下意识拧了一下,“不用了,我不需要道歉,也不想看见他。”
一个道歉能改变什么?让邵航这种人真正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吗?
简迟以为,比起听到邵航发自内心的道歉,还是期待张扬能考上第一名更加现实。
季怀斯安静了一会,多了些若有所思的深沉,细微的变化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声音依然带着熟悉的温和:“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简迟别开眼,发觉声音冷得太过干脆,缓和了下来,“真的没什么,一个恶作剧而已。谢谢你为我准备这些,今晚的生日我很开心。”
现在问季怀斯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生日约等于一句废话。简迟觉得,他在季怀斯面前已经变得透明,听起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季怀斯的态度从未带给他这种感觉,更多的是自然流露出的尊重与理解,让他不由自主地忽视其他。
季怀斯没有追问,他从来不会强迫简迟说他不想说的事情,或许是出于本性里的绅士,或许是他总有其他途径可以知道答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来到简迟面前,浅笑着递给了他,“希望你会喜欢这个礼物。”
简迟在看见木盒时微微一怔,话音有些发紧:“刚才的乐曲不是礼物吗?”
“有人规定只能送一样礼物吗?”季怀斯说,“打开看看吧。”
简迟犹豫一会,接了过来,小小的木盒压在掌心格外有分量,打开锁扣,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呼吸一窒。
小巧的圆形玉佩由黑绳缠绕成一条坠子,清透得仿佛一面青色玉镜。整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像是虚空浮起的一朵栩栩如生绽开的花,透过掌心传递来丝丝凉意。简迟听见季怀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面雕的是栀子花。”
简迟抬起头,惊艳褪去后涌起几分沉重,盖上盒子放回季怀斯手里,“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刚才的那几首曲子已经足够了。”
季怀斯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从木盒里取出那枚玉坠,不等简迟后退便按住了他的肩膀,亲手戴了上去,眼底似乎多了一抹亮色,缓声说道:“礼物之所以是礼物,就没有贵重这种说法,你喜欢最重要。这样的玉我家里还有很多,看到这枚觉得适合你,就从家里带了过来。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听到礼物并不是买来以后,简迟的负罪感削弱了少许,有些犹豫地摸上胸前微微发热的玉。尽管他不了解这些,单从颜色质感和上面的雕刻来看,价格一定不菲。
这对季怀斯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只是一件普通的饰品,但对简迟来说已经抵得上‘贵重’两个字。他从八岁以后就没有收过生日礼物,简成超是个不懂惊喜的父亲,无论自己生日还是简迟过生日,都只会下馆子吃饭,如果有幸路过蛋糕店那就买上一小块蛋糕,没有的话就算了。
这种正儿八经的礼物是简迟第一次收到,他想要拒绝,对上季怀斯真诚的双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季怀斯在他开口前说道:“等到下一次我过生日,你可以送我回礼,这样的话你愿意收下它吗?”
简迟有些紧张,“我拿不出这么好的礼物。”
“我刚才说过,礼物重要的是心意,”季怀斯看着他,笑容在月光下覆上一层沁入深处的温柔,“你送什么我都会很开心,所以现在我也希望你能开心。”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简迟忍不住举起胸前的玉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他不知道季怀斯是不是专门学过什么蛊惑人的话术,说到最后,让他连一句‘不好’都不敢在脑子里想,生怕被季怀斯看透,然后露出他最不想看到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