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然后……”简迟猛地停顿在这里,将头抬起,“昨晚,你在那里吗?”
夜幕中,转身离开的模糊黑影重浮在脑海。闻川紧紧抿着冷硬的唇角,未出一声,简迟就知道了他的回答。看来想要瞒住这件事的第一步就不太成功,折在了闻川这里。
“那你……都看见了?”简迟试探地开口,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刚才闻川那样生气,也许正是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缘故。
闻川盯着简迟,距离不知何时逐步拉近,深谙的眼底照映出简迟的脸,“我想听你告诉我。”
果然。简迟松了口气。不难理解,如果张扬悄无声息地和方愉在一起,一直等到他自己发现这件事,他一定也会产生‘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类似的怀疑。简迟略感歉意,微带一些难以启齿,避开了闻川的眼睛,“嗯……其实就和你看到的一样。”
寂静。寂静了很久,久到简迟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闻川暗得滴墨的双眸让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恍惚间,回到那天晚上,夜色下闻川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出那句话时的莫测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关联,简迟却兀然想起了这一幕,挥之不去。
“他告白,所以你答应了。”闻川说。
简迟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是……不是。”
“昨晚,我站在那里想了很久,没有出来打扰你们。”
闻川沉静注视他,“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应该出来阻止,那么多次机会放在眼前,我却一次都没有抓住过。”
“闻川,你在说什么?”
“如果昨天晚上,是我站在那里对你告白,你会答应吗?”
简迟彻底愣住,他和闻川,一定有一个出了问题,“……什么?”
闻川垂下头,水珠顺着额头划过高挺的鼻峰,抿在没有血色的薄唇中。简迟背抵在储物柜,周围的空气让他窒息,他感觉闻川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或者说,某种一直压抑在闻川心底的情绪在此刻脱离了束缚,毫无预兆地崩开,甚至压过了理智,驱使闻川一点点靠近,冷感的眸中涌动着层层波澜。
“你真的喜欢季怀斯吗?”
简迟答不上来,他想他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答应季怀斯的告白。可是在这前面加上笃定的‘真的’,在此刻凝滞的气氛里,简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对,气息不稳:“闻川,你先冷静一点……”
“我一直都很冷静,包括昨晚,”闻川说,“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简迟,现在我不想再冷静下去了。我应该更早明白,这对你没有用。”
简迟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冰凉的唇带着水珠的涩意压了上来,冷得微微战栗,柔软地将他固定在了原地。
第89章 乱套
简迟确认了眼前发生的并不是幻觉,更不是一场荒唐的梦。他用力将闻川推开,发生的太突然,手臂都止不住微微颤动,但这都抵不上胸膛里狂跳不止的心。
一下一下,寂静的更衣室里只剩下心跳,沉重交叠的两道呼吸。
闻川的眼神太可怕,简迟匆匆对上一眼就像被灼烧到一样移开视线,擦了两下湿润的唇,窒息的感觉却糟糕地愈发鲜明。简迟无法承受凝滞的氛围,和沉默看着他却用双眼诉说一切的闻川。仓皇离开前,简迟抬头看了闻川最后一眼,空白的大脑驱使他脱口而出几个字,闻川的神情骤然间暗沉下来。走出去很远,简迟才想起来他刚才的话——‘你疯了’。
闻川一定疯了。简迟在脑海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与此同时,另一道理智的声音却在不厌其烦地重复:闻川只是说出了他一直以来想要说的话。
一切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毫无预兆。闻川那样孤僻的性格,为什么会独独对他敞开心扉?为什么会带他去见自己的家人,为什么就连菁菁都能看出闻川与众不同的态度?朋友,这是简迟一直坚信的理由。但事实上,潜意识里,当闻川看着他的眼睛,说出‘她喜欢我喜欢的一切’时,这道信念便岌岌可危起来。
简迟觉得荒唐,他原以为接受季怀斯的告白已经是他做过最大胆、最接近虚幻的一次抉择。然而就在做出这个抉择的第二天,更加难以置信的真相重重砸在了头上。简迟说不清闻川吻上来那一刻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炙热的体温和剧烈的心跳是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闻川的心跳。
他需要彻底地冷静下来。
返回房间的路上还算顺利,简迟埋着头,没有让路过的人看见他糟糕的脸色。有些人对他仓皇的步伐注目,但大多数没有兴趣研究为什么。简迟低头走进电梯,没有注意到前方出来的人,撞到肩膀的那刻,简迟迅速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没有回应,那种略感熟悉的僵硬和冷沉让简迟抬起头,心咯噔一下,然后下意识往后退了更大一步,在想起来他才是那个要进电梯的人以后。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和沈抒庭,或许是命里和电梯不对付。
电梯里的沈抒庭停顿在原地,黑色西装裤显得双腿线条尤为修长,白色衬衫扎进裤腰里,勒出清瘦挺拔的上身,解开两枚扣子的领口别着一枚鸽子样式的祖母绿别针。简迟发觉沈抒庭中意用简约的衣着搭配这种小配件,虽然这个发现在当下的情形中没有一点用处。
沈抒庭从头到脚地扫了简迟一眼,“你要上楼?”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简迟点头,煎熬地等待沈抒庭出来后再进去,然而僵持几秒,按着电梯的沈抒庭跃上一丝催促意味的不耐,开口:“还不上来?”
简迟被这句话弄得糊涂了,“你不是要出来吗?”
“我刚才想起来,有一件东西忘记拿了,”沈抒庭别开了眼,“上来,我不说第三遍。”
抱着极其的不情愿与极其的茫然,简迟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电梯合上,简迟盯着缓慢跳动数字的显示屏,尽管刻意避开接触与对视,他还是能感受到沈抒庭身上莫名的烦躁。从遇见那一刻起,沈抒庭周身的气场就变得极其紧绷,简迟还不至于傻到相信‘东西忘记拿’这种撇脚的理由,他只是不想和沈抒庭有过多的交流,干脆默不作声。
“你衣服湿了。”沈抒庭的声音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简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胸前,一片水渍。
“这是……我刚刚从游泳池那里回来。”
这是闻川靠近时沾上的水渍。想到这一点的简迟无可避免地慌了一瞬,回答得不那么自然。半晌,沈抒庭收回冷然的视线,“游泳弄湿的吗?”
这句询问更像是一句嘲讽,当说话对象成为沈抒庭时,简迟可以确定这就是嘲讽。他一时间没有作声,好在三句话的功夫后电梯抵达了十层,简迟快步走了出去,然而柔软的地毯吞灭了脚步声,简迟不知道沈抒庭与他的距离是近是远,尽可能地匀速加快步伐,没有来得及拿出房卡。
“恭喜。”
一句冷淡的,没有起伏的声调,配上这两个字透出荒诞的喜剧感,不像是一句道喜,更像是下战帖时的通知书。简迟回过头,沈抒庭的位置比他想的更近,远没有三步之遥。简迟张了张唇,发声有些困难:“你在说什么?”
“你和季怀斯,”沈抒庭盯着他,眼眸就像是领口处的祖母绿胸针,漂亮没有温度,“恭喜你们。难道我不应该这么说吗?”
最后一句夹杂难以忽略的刻薄,似乎连沈抒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点。神色演变瞬息,换上了熟悉的疏冷面具,然而他还是暴露了自己的心烦意乱,这一点让周身的温度更低了一度,离他最近的简迟切身感受到了变化。
第二个坏消息。他原本想要瞒的更久一点的想法彻底粉碎到拼不起来了。简迟很是怀疑,他明明昨晚才下定决心,而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现在,他却感觉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更好笑的是身为当事人的他反而被蒙在鼓里。简迟有些破罐破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昨晚你也在那里?”
“季怀斯告诉了我。”
沈抒庭话音落下,眉心微微一拧,“也?”
意识到刚才一瞬松懈而暴露了什么的简迟连忙改口:“我是说,季怀斯是昨晚告诉的你吗?”
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显然接不上前面的内容。简迟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沈抒庭,仓促瞥开了视线。沈抒庭缄默一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者说发现了什么,寂静走廊里回荡起他的声音,不冷不淡:“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更不要做出背叛他的事情。季怀斯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度好骗。”
刚才已经做出这件事的简迟一阵心虚,总感觉这句话意有所指。更让他奇怪的是,先前沈抒庭还在逼他做出选择,明晃晃站在季怀斯那一侧,可是现在他已经按照沈抒庭所希望的那样答应了季怀斯,沈抒庭反而给了他更差的脸色。字句夹枪带棒,好像不讽刺上几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我知道了。你不是还有东西忘记拿了吗?”简迟扯开了话题,口袋里握着房卡的手心已经被闷得渗出细汗。这句驱客意味的话落在沈抒庭耳里使得他的脸色冷下少许。简迟没有心情继续耗下去,反锁了门,靠着门背脑子里塞满了闻川,还有刚才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话的沈抒庭。过了很久反应过来,外面一直没有响起开门的声音。
简迟不敢去看猫眼,径直扑向了大床。这时,另一个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掏出来后,赫然显示季怀斯的消息:游完泳了吗?我怎么没有在顶层看见你?
简迟大脑空白了几秒,打字回道:我回房间了,怎么了?
季怀斯:今天晚上二楼的酒吧举办活动,很多人报名,应该会很热闹。我想和你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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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怀斯:炫耀老婆的时候到了
第90章 游戏
“你说今天晚上?好像是有什么活动,”张扬那头吵吵闹闹,似乎在问旁边人什么问题,回到话筒边继续和简迟通话,“我问了赵泽西,他说有今晚酒吧有乐队演出,还有抽奖,奖品很丰盛,一等奖是什么……对,十万以内的任意礼品,真是下了血本。简迟,你打算去吗?去的话顺便帮我报个名,我也碰碰运气。”
简迟应了声好,没有继续打扰张扬,挂了电话。
奖品的确够诱人,不过简迟不觉得季怀斯是为了这个一等奖而邀请他过去。接连的冲击让简迟有些累,他不再去想,给季怀斯回了一个‘好’,倒头想要小憩,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睡梦中感官放大,船好似摇晃来去,简迟梦回了更衣室里和闻川的对话,这一次,闻川的话语更加直白露骨,模糊的脸看不清表情,唯有靠近的唇一张一合:“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朋友。”
简迟被定在那里,不能动也不能开口,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闻川,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
“我喜欢你。”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简迟毫无征兆睁开眼,窗外的太阳已经沉了下去,连带房间也灰蒙蒙看不见光。简迟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混乱的大脑一时间分辨不出是梦还是现实。
“简迟,你没事吗?”
简迟看向床边的季怀斯满含关心的双眼,滞了半拍,不由放慢呼吸,“你怎么在这里?”
随后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窗户,好在依然紧闭。
季怀斯说:“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没有接,我担心你出事,所以借来了备用房卡。现在已经六点了。”
手机屏幕显示出几个小时前季怀斯的电话和短信,彻底清醒过来的简迟略感歉意和心虚,“我本来只是想眯一会,没想到会睡过去。”
“在船上觉得累吗?”季怀斯压平他翘起的几根头发,含着浅浅的笑意,“有几个学生感到不适,吃了药后感觉好一点。你要是难受记得告诉我。”
简迟有些不敢看季怀斯的眼睛,更无法开口告诉他早上发生的一切。尽管内心在说不应该隐瞒,季怀斯有权知道实情,简迟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说出来后可以改变什么,或许还会让事情陷入更加复杂的境地。简迟不想要这种情况发生,但也可能只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
过了饭点的餐厅人影稀疏,简迟睡醒后食欲不好,吃了几口就感到饱腹。季怀斯提出到外面的甲板散步消食,再去二楼。路上,他自然牵起简迟的手,陌生柔软的触感直到过去很长一阵才让简迟意识到发生什么,胳膊略微僵硬,好像怎么摆都不合适,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人时,简迟下意识抽出了手。
“……有人。”
“看见了也没有关系。”季怀斯的声音不轻不重,仿佛这对他来说一件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决定的事情。他看向简迟,夜色下眸色微微闪动,“你不希望别人知道吗?”
这个问题很难作答,简迟无法肯定地说‘不’。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和季怀斯在一起,好不容易的清闲又要被剥夺。剩下半年时间,他希望可以安稳地度过,答应季怀斯已经是他踌躇很久才做出的决定,至于其他,简迟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没有出声,答案似乎也不可避免地泄露。季怀斯掩盖住一闪而过的深意,再抬眸时已经换成了笑容,“我知道了。活动应该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二楼的酒吧实际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酒吧,比简迟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见的正常一些,没有乱晃的灯和群魔乱舞的人,三两成群地坐在卡座里,游戏聊天。当然,酒和音乐是必不可少,尤其是暖光衬托下的满墙玻璃酒柜,简迟虽然叫不出名字,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