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简迟都不知道他每天过来究竟是因为病中的季怀斯需要照顾,还是享受和季怀斯聊天的这种感觉。忍俊不禁,不过没有松口,只是退了一步,“我可以陪你隔着窗户看。”
季怀斯有些失落,“好吧。”目光落在简迟随手挂在椅背上的那件外套,微微一顿。
“这是你的新外套吗?”
简迟刚想说‘不是’,他哪来的心情去买新衣服。‘不’字刚刚说了一个开头就卡在嘴边,心猛地跳快起来。
他拿错了邵航的外套。
整件事情说起来复杂,简迟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但要总结也很简单,邵航又赖上他家了。上个星期,简迟从医院回到家,灯火通明。简成超和邵航坐在客厅里气氛融洽地放着电视,看见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抬起头打了声招呼,完全没顾懵在门口的简迟。
“小邵很可怜的,他爸爸妈妈从小就不管他,现在放假了,他们家每天都在丁零当啷地吵架,有时候明明是大人不对的事情,全都要赖在小孩的头上,”简成超提起来的口气很心疼,好像发生这些事情时他都在场,“你们都是朋友,让小邵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事,他都告诉我了,你在学校里很照顾他,还夸你来着,听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简迟嘴角抽了一下,望向外面沙发上的邵航,他正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朝简迟咧嘴笑,带着股蔫坏的得意劲,尾巴快要翘天上去,看得简迟很想过去给他揪下来。
“他都怎么夸我?”
“小邵说你看起来冷漠,但其实很热心肠,考试前帮他补习科目,还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安慰他,而且你们还当了一段时间的室友,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这回事?”
听上去全都是事实,无从辩驳。简迟心累又无奈,好久才憋出一句:“爸,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邵?”简成超对简迟背地里说同学‘坏话’的行为表示不赞同,把简迟拉近了一点,压低嗓音,“来的时候小邵还带了不少东西,看包装就知道不便宜,我推脱不掉,他态度又真诚,现在退回去不好看,还白伤人家一片心意,你说是不是?”
简迟这下明白过来了,看向厨房地上堆着的几箱补品和包装精致的酒,又看了看简成超心虚的笑容,“……我怎么不觉得你是推脱不掉?”
“这个酒可不便宜,我平时都舍不得买,”简成超满脸写着不舍,“我是知道你们关系好才会答应,怎么能这样一幅看叛徒的表情看我?”
简成超的立场就和墙头草一样不坚定,简迟早就知道。
于是邵航不明不白地在家里住了下来。多出一个人,家里每天热闹得就像过年,尤其是这个多了的人是邵航,效果堪比一群人在家里开派对。闻川带菁菁过来吃饭的时候就碰见了俨然一副男主人模样的邵航,一顿晚饭过后,闻川也开始隔三岔五地过来了。
简成超乐见其成,觉得两个人都是简迟的好朋友,就该多多联络感情。简迟有苦难言,每天晚上还要防范邵航时不时贴过来的身体,虽然天气冷了,有个天然暖炉是一件格外舒适的事情,但简迟还是抵制住了诱惑,顶着邵航看渣男的幽怨眼神,坚决划下三八线。
虽然有时候,这条‘线’的作用微乎其微。
邵航知道他下午会去医院看望季怀斯,于是从中午开始制造各式各样的阻碍,简迟门前的耽搁就是因为邵航藏起了他的手机,磨磨蹭蹭了好一阵简迟才得以出门。
走之前,他顺手接过邵航递来的外套,当时他看也没看,邵航也一个字没有说,要不是季怀斯突然问起,简迟还没有反应过来穿错了外套。
弄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虚得像是被季怀斯抓住了在外面乱搞的证据,支支吾吾。
季怀斯看见简迟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收回视线,唇边笑意淡淡,“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我没有生气。”
简迟更感到心虚了。
“其实是我拿错了邵航的外套,因为一些原因,他现在住在我家里,”简迟解释道,不自觉带上些埋怨,“我本来能够准时出门,要不是他捣乱,也不会迟到还拿错外套。”
季怀斯坐回床边,看向紧张的简迟,眸色比刚才深了一些,“你讨厌他吗?”
讨厌?简迟怔了一下,“算不上……”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该归为哪类,他每天都避免不了和邵航吵吵闹闹,有时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邵航都能把他气得不想说话,到了这个时候,邵航又会反过来低声下气地逗他,简迟都不知道该继续生气好,还是给面子地原谅,太容易地揭过好像会让邵航得寸进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感觉不是‘讨厌’,微妙得悬浮于喜欢和讨厌之间。简迟想,如果邵航走了,他可能会觉得家里太安静也说不定。人都是变来变去,简迟也不例外地捉摸不透自己的心。
简迟的思忖让季怀斯垂下了然的双眼,忽地开口,温和平煦:“你还记得我醒来那晚时说过的话吗?当时你说要是我再不醒来,就再也不告诉我那天车上来不及说的答案。我没有错过这一次机会,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简迟微微收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正想开口,目光凝在季怀斯身后的窗户上,季怀斯顺着他一起看了过去。
下雪了。
“才过六点。”
天彻底暗了,白茫茫的雪在黑夜中纷扬,先是稀疏的降落几片,而后彻底模糊了玻璃外的视野,恍惚间点亮整片夜空。季怀斯感觉到衣袖被轻扯了一下,回过头,简迟看着他低声问:“你可以做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我想听你拉小提琴。”
季怀斯划过一瞬滞停,唇向上弯起,“现在吗?”
简迟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忐忑地试探:“现在不可以吗?那就算了,等你身体好了以后……”
“可以,”季怀斯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说不可以了?”
没有等简迟回答,季怀斯拢住他的手,认真而欣悦地注视简迟,“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求我做一件事情,我很开心,等身体康复后,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拉给你听。等一会我会选择几首简单一些的曲子,我让人把琴送过来。”
“好。”
就在刚才,看见雪落在窗外的那一刻,简迟忽然很想再听一听季怀斯的琴声,很想看见这双手举起弓弦。
想要回答季怀斯的答案在心底停留很久,一如渴望再次见到季怀斯拉琴的冲动。打开的琴盒置放床头,季怀斯站在窗边,垂下眼,拉响第一个音符,病服掩盖不了举手投足中溢出的优雅,简迟听着跌宕优美的乐曲,混杂着耳边的心跳。
初雪扫去了旧年的污秽,迎来崭新的世界。
季怀斯再也不会重蹈原本的覆辙,他们都好好地在这里,等待一个重新的开始。
第150章 试试
最后一个沉缓的音符从颤抖的弓弦下泄出,季怀斯维持这个姿势,良久过后高抬的手臂缓缓垂下,从万丈光芒的舞台转瞬回到实现,抬眸对简迟微微一笑,夹杂歉意。
“太久没有练习,有些生疏。”
简迟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沉浸在刚才余韵悠长的曲目中。他分辨不出这句‘生疏’是自谦还是事实,只真心地感觉:“和从前一样好听。”
季怀斯将小提琴与弓弦细致地放回琴盒,拉上拉链,“和从前相比有一点退步,伤好以后,我会把这段时间落下的练习补上,争取在入学前达到最好的状态。”
‘开学’这两个字提醒了简迟什么,心跳快上一拍,“你报了哪个大学?”
放好琴盒,季怀斯回头对上简迟的目光,闪着明亮的笑意,踱步回来坐在简迟面前,“舒柏克音乐学院,高二的时候我去参加入学考试,他们已经提前录取了我,不过我希望等文化成绩出来后再正式申请,学校在丹阿尔特,柏洛斯的首都。”
最后一句落下,简迟久久说不出话。
“怎么了?”季怀斯轻揉了一下他的头顶,“舒柏克音乐学院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参加了考试,我没有因为其他因素改变过这个决定,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当时你告诉我想要考上柏洛斯大学,我想,这或许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简迟原本想要回答季怀斯‘没什么’,竭力压下发胀的胸口,但当望进季怀斯近在咫尺的柔和双眼,紧绷的弦‘啪’的断开,毫无征兆。
季怀斯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他的目标,第一次走进书中世界的简迟一无所知,现在的他直到此时此刻才得知这个秘密。它一直封锁在季怀斯的心底,如今,终于可以用满怀期待的口吻分享这份喜悦,这是属于季怀斯的未来。
但在另一个世界,季怀斯永远失去了实现它的机会。
“简迟,你怎么了?”季怀斯放轻身声音,询问着简迟的异常。
“我…在想一件事情。”
“是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
简迟缓慢地点了点头,抓住季怀斯从头顶放下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有可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季怀斯没有在第一瞬间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沉思片刻,问道:“你觉得是有另一种可能吗?”
“昏迷的那几天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说出这个开头,简迟的紧绷消散少许,低声呢喃,“我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走向,梦到了在圣斯顿,邵航,闻川,还有沈抒庭,他们都喜欢上了白希羽,而白希羽喜欢你。在这期间经历了很多混乱而不太美好的事情,因为你拒绝了白希羽,他制造车祸,害你再也不能拉小提琴,最后你选择离开养伤,白希羽则继续和其他人在一起……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季怀斯耐心地听完,问了一个和所说内容无关的问题:“这个故事里有你吗?”
“里面没有我,这是你们的故事,”简迟说,“硬要说的话,我可能是一个在开头就因为做坏事被驱逐出圣斯顿的反派。”
“没有你的故事不会成为我的故事。”
季怀斯一字一句温柔有力,清晰而笃定地望进简迟忐忑的眼底,“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有另一种可能,除此之外,可能还有无数种你没有梦到的可能,但这些都不妨碍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谁都无法准确地判断,就算这只是一场梦,那也是一个我不愿醒来的美梦。”
简迟掌心发烫,季怀斯的温度连带他话中的力量潺潺流进心底,抚平了长久以来的皱褶。现在的故事已经被彻底改写,季怀斯得到了应得的荣誉,他的命运也走向一个未知而明亮的方向。曾经发生的磨难,以后可能会遇到的坎坷,都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改变和干预的事情,他一直以来缺乏的其实是直面未来的勇气。
季怀斯赋予了他勇气。
“就算是梦,那也是一场美梦。”
简迟重复这句话,就像季怀斯那样逐渐清晰,坚定。迎上对视,空气似乎弥漫开丝丝缕缕化不开的情意,简迟看着季怀斯越来越深的眸,慢慢靠近的脸庞,唇上落下一个意料之中柔浅的吻,呼吸着彼此的呼吸,交融在由冷至热的空气中。分开时,简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压到了床上,听见季怀斯兀然响起的笑声
“你笑什么?”
“抱歉,我还是想象不到你做反派的样子。”
简迟:“……你真的想要继续聊这个吗?”明明他还是有很做反派的潜质,他自以为。
“不,”季怀斯拢住他的腰,垂头压低了声音,“我想聊回刚才的话题。”
这次的吻比刚才更加缱绻深入,窗外的雪静谧飘扬,简迟浑身都被点燃得发烫,喘息加重,双唇分开时,他想要说些什么:“季……”
季怀斯的指腹压住了他的唇。
“不用回答,”季怀斯深深凝望简迟的眼底,“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现在说出口只会让我难过,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情,你不会再躲着我,不会再离开我——你同样喜欢我,对吗?”
简迟看着他的眼睛,回以了肯定的答复:“我喜欢你,季怀斯。”
季怀斯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亲了亲他的唇,低喃:“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简迟相信以季怀斯的洞察力一定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答案,喜欢是真的,但这份喜欢不仅仅对季怀斯也是真的。简迟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心,也不想隐瞒季怀斯。
拒绝代表讨厌,不拒绝则是心底发出的一道信号。当他第一次面对邵航,闻川或沈抒庭无法再像最开始时提出拒绝,简迟知道这段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其他东西。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掉进了一点真心。
唇上的刺痛提醒着简迟走神的惩罚,季怀斯的呼吸萦绕在耳边,富有深意与占有的低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要想别人吗?”
简迟被弄得发痒,忍不住朝旁躲开,“…没有。”动作不小心触碰到季怀斯某处,简迟脑海‘嗡’的一声,想也没有想地问道:“你的身体没事吗?”
简迟发誓,他只是想关心一下季怀斯还未痊愈的身体,然而落入季怀斯的耳里赋予了另一层微妙的质疑。唇向上勾起,少了几分温和,夹杂一丝让人心颤的侵略与滚烫的热度,不等简迟为上面的言语解释,季怀斯俯身用力地堵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