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羽不会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会在满堂宾客面前让白盛英面色难看,然后干脆地摔掉话筒走人。耀眼的灯光下,白希羽一身纯白定制西装从高台侧面走来,简迟看去时恍惚了一瞬,难以从这个满身散发矜贵与稳重的白希羽身上看见从前那个小心又天真的白希羽。他完全褪去了用于掩盖本质的灰蒙蒙的外衣,从容不迫地站在白盛英身侧,无论台下的视线如何变幻莫测,清秀的面容自始至终带着谦逊而干净的笑容。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干净的人不会在面对抛妻弃子的父亲时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更不会让向来慎重的白盛英做出这个大胆的决策。
白希羽最干净,也是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是他这副遗传了母亲的优越皮囊。
简迟不想再看台上两个人扮演情深意重的父子,更不想听白希羽那番不知彩排过多少遍感人肺腑的发言。简迟给白希羽发去一条短信,默默离开了宴会中心,冷风席过面颊时清醒不少,倾靠在阳台边上。
当白希羽被万众瞩目的那一瞬间,简迟忍不住问自己: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无辜的人差一点丢掉生命,作恶多端的人即将享受充满鲜花与名利的未来,多么的讽刺。
载满心事的简迟眺望阳台远方的夜景,等待一切结束白希羽给他的回复。忽然,手臂猛地从背后被人用力拽住,同时拽回了简迟飘远的思绪,当他回头迎上闯入者深谙的目光,微微一怔。
“白……先生?”
“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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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音年:我必须要救他
只是在想心事的简迟:…
第153章 自作
触及白音年眼底,简迟终于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张了张唇,“我只是过来吹会风。”
手臂上的力道陡然加重,随后缓缓松开,白音年蹙起的眉心敛去了紧绷,“以后不要一个人来阳台。”
因为危险吗?
简迟知道白音年误以为他正准备伤害自己,情急之下才做出刚才的举动。虽然是个乌龙,明白以后简迟还是对白音年的做法感到一丝感谢。
感谢归感谢,困惑在所难免,他在白音年心里原来这么脆弱吗?
不知道将简迟的眼神解读成了什么其他,白音年走到身边,和他一起望向远方的夜空,“稿子还有十分钟读完,如果觉得无聊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宴会要到晚上十二点结束。”
毫无疑问,‘稿子’是在隐射白希羽。
简迟从来没有打算从白音年这里得到什么消息,即使白书昀和白希羽做了多少错事,白音年又有多么失望,改变不了他们首先是一家人的事实。一个外人过问别人的家务事,怎么想都很冒犯。
这种情形下,‘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正面的形容。白音年对白希羽的态度似乎和想象中有一些出入。
“你心情不太好吗?”为了不踩雷,简迟选用了最隐晦的方式问道。
“谈不上好,这次宴会是我父亲的意思。上了年纪以后,人的思想会固执很多,他上个月因为脑出血住院,这次家人都决定顺着他的想法,随他开心。”
听上去这场万众瞩目的晚宴更像是白音年为了照顾生病的白盛英而做的妥协。简迟意外白音年手中的权力,意外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最后都被压在心底,“那白希羽……”
白音年转过头,神色在夜色下颇深,“他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少爷’。”
心咯噔了一下,简迟没有再说话。
拂过脸颊的风比最开始温和许多,逐渐趋于宁静,片刻的安静以后,简迟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指什么?”白音年问,“是白希羽挑唆白书昀制造车祸,还是他到白家的目的始终不纯?”
简迟一时语塞,捏紧阳台栏杆的同时心底戛然一松,“原来你都知道。”
书里曾一笔带过白希羽在白家受到的委屈,白书昀承包了绝大部分伤害,显得他更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反派。但如果真正站在白希羽的视角,白音年的存在绝对不亚于白书昀。
白音年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冷漠疏离,没有对这个闯入家庭的私生子感到厌烦,也没有表达任何喜爱。他看白希羽,就像是看一团空气,亦或者一个寄居在家里和他毫不相干的物品。
这比身体上的伤害要侮辱得多。
如果白音年从一开始就识破了白希羽的手段,那么这一切都有了解释。简迟不知道该先同情白希羽,还是先感到大快人心,交织在一起的情绪简直大起大落,“你不介意吗?”
“他的存在对我有任何威胁吗?”
白音年的唇短暂地勾了一下,不带温度,“白希羽以为只要得到白家人的身份就可以享受到一切荣誉,再无后顾之忧,我会满足他的幻想,至于以后的日子和他想象中有没有区别,没有人会管。”
大脑一阵空白,简迟后颈像被冰块贴过隐隐发凉,看见白希羽迎着所有人的瞩目走上高台的复杂心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但少了烦闷的一丝畅快。
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要是让白音年知道他把他形容成‘恶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有一件事情,你也许想要知道,”简迟在沉思过后开口,“白希羽的母亲因为误饮消毒剂去世,在那之后,白希羽找到了你的父亲。如果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也许先前的意外也不一定是意外。”
白音年的眼神骤然凌厉,“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简迟摇头,掩去了不自然,“白希羽母亲的事情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后面只是我的猜测,是我和他交流时隐约感到不对劲。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深入地查一查。”
简迟只能说到这里。
那场‘意外’被白希羽掩饰得天衣无缝,简迟也不确定白音年是否可以查到蛛丝马迹。但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底埋下,白希羽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简迟相信他有足够的心理素质面对杀人以后的生活,但当审判的一方成为了可以掌控他在白家命运的白音年,白希羽是继续从前的手段,还是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这一点谁也说不准。
白音年在盯了简迟几秒后移开视线,沉声道:“我明白了。”
白希羽的稿子应该念完了,简迟听见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从会场内传来,直起靠在栏杆上的手臂,略有些麻,对白音年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简迟回过头,白音年走到他面前,比刚才更近一些,室内流出的灯光忽明忽灭地映照在他冷厉的面容。
“你不怪我吗?”
这是白音年到现在问的唯一一个问题,简迟没有思考,看着他的眼睛回答:“这场事故不是你造成的。”
“是我的疏忽。”
“就算你一天24小时盯着白书昀,也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行动,就像游轮那一次,”简迟不意外白书昀的所作所为,只是没有意料到会是这么极端的方式,“至少你让这场事故推迟到了HSST以后。”
白音年轻挑了一下眉,“我不知道你是在讽刺还是在夸我。”
简迟说:“也有可能两个都有。”
相视几秒,简迟移开了目光,看了一眼吵嚷的宴会厅,“我要先走了。”
“再见,简迟。”
白音年站在原地,冷硬的唇线向上挑起,笑起来的模样比不笑时更加深谙莫测,“我们还会再见。”
低声六个字让上面一句平淡的‘再见’笼罩上一层不那么平淡的光影,简迟走出几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白音年依然站在原地,身影挺立,西装革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简迟收到了白希羽的回复,询问他的方位,但在和白音年的交谈后简迟觉得已经没有了与白希羽聊下去的必要。走出宴会的大厅,一串连续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白希羽的发丝在奔跑过程中被风吹得凌乱,但依旧维持着刚才在台上的镇定与矜持。
“简迟。”
“抱歉,我发错消息了,”简迟干脆地打断了白希羽后面想要说的话,“恭喜你。”
白希羽的神情暗了一瞬,缓慢地朝简迟走来,“你都知道了,是吗?”
“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也如愿回到白家。”
“如果你是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白希羽极低的声音随风而散,“简迟,你不明白在外的这些年我遭受了多少白眼和伤害,可是我都撑了过来,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我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但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撒谎,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从小到大,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
“你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交朋友吗?”简迟问,“你觉得朋友间应该充满自私和欺骗吗?”
白希羽的脸色白了下来,简迟不知道这究竟是演戏还是白希羽真实的反应,演到现在,也许连白希羽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实与假,他说:“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四个字可以解决所有质问,却只会把问题推向另一个深渊,简迟看着白希羽清秀的面容,“你说你把我当朋友,但你知道,你差一点害死了我。”
“对不起,简迟,”不知道是出于条件反射还是其他,白希羽的眼底浮上一层薄薄的水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补偿你,但是真的对不起。和白书昀说完以后我就后悔了,所以我才会过去提醒你,可是……”
“如果你真的想要救我,会直接告诉我白书昀准备开车撞过来,”简迟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而不是一句含含糊糊的小心白书昀。”
白希羽动了动没有血色的唇,吐不出一句话,低声重复对不起,对简迟,对季怀斯。
听到季怀斯的名字,简迟重新望进白希羽的眼底,掩去了心中的复杂,“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其他话好说了,只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什么?”
“你喜欢季怀斯吗?”
白希羽怔了一下,“我……”
顿了片刻,他说道。
“喜欢。”
简迟的心多跳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却要加害?
白希羽像是陷入回忆,唇边浮上一抹怀念而淡然的笑,“第一次看见季怀斯站在音乐厅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和掌声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命运没有这么捉弄人,我从一出生就是白家的小少爷,是不是现在站在那个位置享受所有人瞩目的人就是我?季怀斯真幸运,他不用任何努力就得到了我追求十八年也远在天边的东西,富裕的家境,父母的爱,他多么的耀眼。如果我可以成为他该有多好。”
说完,他望向简迟,“这种感觉应该是喜欢吧?”
是羡慕。
在曾经的世界里,这份羡慕转变为了嫉妒——成为不了,得不到,所以最终选择了毁灭。
简迟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劝阻没有用,斥责不会对白希羽造成任何影响,他的观念从出生开始就被扭曲,接着扭曲,直到成长为一个看上去正常,骨子里早已腐败不堪的人,坚定不移地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来越远。
这样的人可以得到一时的成功,但在白希羽身上,简迟看不见任何未来。
“我明白了。”
简迟最后看向一眼白希羽,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祝你能在白家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名利,荣誉,关注。
白希羽会一件件得到,再一件件失去。白家将成为他下一个牢笼,他亲手将自己关了进去,这是对白希羽最残忍,也是最好的惩罚。
第154章 末日
季怀斯出院那天,下了一周小雪的川临难得放晴。
临出门,邵航又像上次那样阻挠在面前,像有读心术般察觉到简迟接下来的行踪,写满了不悦,“你又要去找他?”
听起来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简迟纠正:“季怀斯今天出院。”
“他身体都好了干什么还要你接?”
简迟被邵航的逻辑气笑,“那我出院那天你为什么要来接我?”
邵航哼了一声,“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邵航不肯说。
“我要走了,再晚一点又要像上次那样迟到。”简迟穿外套前特地多看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的衣服才套上。
不知道哪一个字戳到了邵航隐晦的痛点,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晚一点又要打扰你们亲近吗?”
没等简迟回答,后颈被从身后忽然抱住他的邵航咬了一口,疼和麻分不清哪个先窜上来,简迟往前挣开怀抱,摸上留下牙印的后颈回头看邵航勾起笑容的脸,气不过地问:“你这样让我怎么出门?”
不平稳的触感告诉简迟那里一定留下了明显的印记。
达到目的的邵航开始装作听不懂,“就这样出门。”他摸上简迟被挡着的后颈,摩挲了一下,“头发挡着,没有人会看见,除非有人做和我刚才一样的事情。”
就差直接指名道姓。
简迟想说的话噎在嘴边,想起上次那条仍然不知道被撤回了什么的短信。邵航的模样仿佛什么都知道,但在这种事情上意外地守口如瓶。
简迟只好问:“你是不是在赌气?”
邵航说:“有吗?”
“我没有听见你那天打给我的电话,后来是……”
邵航手指压住了简迟的唇,眼底的笑意沉下,浮起难以言说的深意:“如果季怀斯不是为了救你受伤,我不会放你去看他,他那个伪君子终于勉强做了一件不那么讨厌的事情。但是不讨厌归不讨厌,依然很烦人,要是你再在我的面前提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