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兔兔。”
方云晚边哄着,边拿起安安的外套要给他披上,手腕却被江修拉住。
江修拧着眉头问他:“你不能出去,因为……”
“刚刚让你说,你不说,这时候,我没心思听你的因为所以。”安安在方云晚怀里哭得厉害,他不想去听江修的理由,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江修,你现在放我走,以后我们遇见了还能像普通朋友聊聊天喝喝茶,否则以后连朋友也不用做了。”
江修依然不肯退步,只是给方云晚找了个不能出门的理由,和事情的解决办法:“太晚了,又下着雨,别让安安在路上着凉了。我现在去你家取那只兔子,回来最快也是两个小时后了,你先继续哄哄孩子试试。”
往返一趟,再次回到半山别墅已经将近凌晨一点。程盛手下的人飙起车来肆无忌惮,因为江修一再催促,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缩短到了不满两个小时。
一路颠簸,江修推开车门,便扶着院子里的树接连呕了几口酸水。
扶着树干缓了几分钟,他深深吸了口气,拎起安安的那只兔子走进屋里。
二楼的灯熄了一半,只留下走道里的两盏灯,方云晚和安安的房门都紧闭着。江修一眼看见方云晚门上贴了张纸,走近些,发现那是第二天早餐的菜单。
方云晚说,江修才走不久,安安就哭累了睡过去,睡前说明天早上想吃巧克力蛋糕。
江修撕下门上的那张纸,盯着方云晚的笔迹忍不住轻笑。
巧克力蛋糕吗?这么巧。
以前方云晚喜欢甜食,犹为偏爱巧克力。有一年生日,方云晚突发奇想,非逼着江修亲手给他做生日蛋糕。江修投其所好,果断选择了巧克力口味,后来那个蛋糕模样虽然丑,但味道还是得到了方云晚的认可。
仔细想想,不难发现安安想吃巧克力蛋糕的这个要求,实在巧妙得很。
三更半夜,荒郊野岭的,江修去哪里给他找巧克力蛋糕?可别墅的厨房里装备齐全,材料充足,而江修唯一会做的甜品,偏偏就是巧克力蛋糕。
也难为方云晚这样挖空心思地刁难他了。
江修无奈地轻笑,将方云晚的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拎起毛绒兔子,小心翼翼地推开安安房门,把兔子放在他床边。
走出房间后,他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一头栽倒下去。
清瘦的脊背抵在墙上,江修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翻上来的咳意,被他用力压下去。稍息了片刻,他掩住唇,低低闷声咳嗽着径直向一楼厨房走去。
由于生物钟的缘故,尽管无法出门上班,方云晚还是在早上八点前醒来。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没有赖床的习惯,清醒后立刻起床洗漱,而后到对面去看了安安。
安安昨天闹得太狠,依然敞着肚皮依然呼呼大睡,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躺在他旁边的毛绒兔子的一只耳朵。
昨晚江修还是把兔子带过来了。
从这里到市区,往返少说也要两个小时。昨晚方云晚去找江修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半了,这样算下来,江修从失去回来,恐怕已经是凌晨一点。
可说到底,还不是他自作自受吗?
方云晚把兔子塞进安安的被子里。反正哪儿也去不了,方云晚没打算叫醒安安,给他掖了掖被角,便起身走出房间。
下楼时,一楼已经被巧克力蛋糕的香气占领。方云晚顺着香气走近些,便看见了餐厅旁的开放式西式厨房的那个身影。
跟他和安安这种行动受限的人不同,江修今天显然是要出门,是一身西裤衬衫的商务打扮。而此时,这位成功商务人士,挽着浅蓝色衬衫袖子,在厨房里有些手忙脚乱。
江修太过专注于他的巧克力蛋糕,一直到戴着隔热手套把蛋糕从烤箱里取出来,转身拿放在大理石料理台上准备装蛋糕的瓷盘时,才看见一直站在餐厅里的方云晚。
他有些意外:“怎么不多睡会?”
方云晚面无表情:“被软禁起来还能睡得好的话,我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好在江修对方云晚的这些阴阳怪气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去跟他计较,把手里的蛋糕脱模装进瓷盘,边摘下隔热手套,边说:“你来得正好,蛋糕刚刚出炉,牛奶在冰箱里,你自己热一热。我今天早上有个会,不能陪你吃早餐了。”
方云晚端起放着蛋糕的瓷盘,举在手里细细端详。
这只巧克力蛋糕可比当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江修做的那只要好看多了,也不知道江修这些年究竟都给哪些人烤过蛋糕,竟然练就了这样一副好手艺。
江修已经整理好衬衫的袖子,取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先走了。”
却不料,方云晚突然将手里的蛋糕倒进料理台旁的垃圾桶里。
他将空盘子放回料理台上,对江修说:“突然又不想吃蛋糕了,想吃番茄鸡蛋面,是你给我们做,还是放我们出去吃?”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今天会更生小方的气,我没有办法了;
小方你自求多福吧;
啊对了,下一更要周二了-接下来恢复原来的更新频率啦-么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调查 ◇
我只是希望您知道,昭阳地产里的毒瘤不拔不行。
江修销假回来的第一场会议,就是南湖项目调查结论的汇报会议。
这次事故归根到底就是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导致承重墙强度不够,最终坍塌。而深究下去,这些不合规的材料供应商和操作施工方究竟是谁引入的?质量报告究竟是谁糊弄过去的?其中存在什么样的利益输送?这种利益输送究竟是在单个项目存在,还是整个昭阳地产都已泛滥?
每一件事情都值得追查下去。
事实上,在江修的授意下,调查组也确实这样查下去了。
检查组的事故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一周多了,江修还在医院的时候就仔细看过。报告里面已经列明了最终锁定的几名重要责任人名单,其中有的存在利益输送的嫌疑,有的存在渎职现象。
而这些责任人里,职级最高的,牵扯昭阳地产集团总部的管理者。
不知江修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这次汇报会的参会范围不大,除了调查组主要负责人,就只有江修和宋启君两个人,甚至连宋铮都暂时没有被叫过来。
因为方云晚的那碗番茄鸡蛋面,这场重要的会议,江修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颂文的人大多知道,宋启君生平最恨人迟到,有时候,约的人迟到一分钟,他便拂袖离去,一刻也不愿意等了。
可今天他却对江修难得地有几分耐心,江修到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他一个,只是宋启君黑着张脸,会议室里的气压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江修自知理亏,坐定后没多解释什么,只转头示意调查组负责人开始汇报。
不知道是不是是念在江修前一段病重,宋启君虽然因为他浪费了大家半个小时时间,心里有火,却压着脾气没有发作。调查组负责人拉出事故主要责任人名单时,宋启君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名单上赫然有几个名字,是宋启君无比熟悉的。
那都是早年跟他一起打江山的老人,后来颂文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些跟宋启君一起同舟共济过的人深得他的信任,便被分派到不同板块去,开疆拓土,随着各个板块发展壮大,他们日渐成为各个板块的中流砥柱,独当一方。
宋启君死死盯着那几个被怀疑存在利益输送的人名,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踏踏实实的人,怎么会动起这样的心思?
这些颂文集团的元老们,不仅宋启君认得,江修和调查组的同事也认得。其实这次会议,除了向宋启君汇报调查结果外,更要紧的,是向他探探口风,下一阶段,该如何推进下去。
汇报完毕,调查组负责人朝江修看了一眼。
江修会意,抿了口水,清咳一声,向宋启君说:“本次涉事的人员不只有施工方的人,也有我们颂文自己的员工,有一部分人职级还不低,下一步的计划,我觉得还是得向您请示一下。”
“你们下一步什么计划?”
江修示意调查组相关负责人先离开会议室,取过激光笔,将PPT翻到有涉事人员名单的那一页:“目前的证据已经相对充分,我们打算把这部分材料整理后移交公安机关立案,由公安机关介入下一步调查。”
“他们可能面临什么?”
“更专业的意见,可能还得请律师来判断。但是我们之前跟法务部的同事探讨过,这份名单里的绝大多数人,有可能被刑拘。”
宋启君久久盯着投影仪投出来的那几个名字,重重叹了口气:“只能这样吗?”
宋启君中年丧妻,晚年丧女,又跟他这个外孙相看两相厌,这些年他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宋铮,常走动的就是这些当年一起做事业的这些老朋友。
他和这些人的感情,江修不能体会,却可以理解。
会议室里只剩宋启君和江修两个人,宋启君没什么要掖着藏着的,叹气声越发多了起来。他曲着手指叩了叩桌面,对江修说:“你接手颂文的第二年,就大刀阔斧地搞制度革新,砍去了一波老人,你记不记得那时外头怎么说我们的?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我宋启君见利忘义过河拆桥。”
这事江修当然记得,那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照章办事,支付了足够的辞退赔偿金,合该理直气壮。可大多像当年的颂文那样作风老派的公司,偏要谈法不外乎人情。
尽管他辞退的都是些仗着资历倚老卖老的闲人,也支付了优渥的赔偿金,可在别人看来,还是颂文不近人情,驱逐老功臣。
因为这事,江修跟宋启君本来就不甚融洽的关系雪上加霜。两人白天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吵,晚上回家在餐桌上吵,后来江修索性搬出宋家老宅,住到外面去。
隅城的圈子就那么大,那几年关于颂文的闲话多了去了。
江修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在他雷厉风行的风格影响下,颂文集团一改内部人浮于事的作风。而与此同时,江修几番三顾茅庐,从各处挖来不少优秀人才,逐步推倒内部按资排辈的风气,不少重要岗位上都是能者居之。
后来,集团的管理体系进一步完善,运营效率持续提高,加之江之恒当年目光独具,提前布局的各个板块遍地开花,颂文集团大放异彩,那些议论声渐渐便成了夸奖江修青年才俊的奉承。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宋启君的话还没有说话,江修抿着嘴等他继续说下去。宋启君拧紧了眉头,脸上的皱纹像是更深更长了,他指给江修看:“这些留下的老家伙,都是能做事的人,可是,可是怎么这么糊涂啊!你看,这几个人,再过几年就能退休了,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身处一个行业里,有时确实很难独善其身。”江修在昭阳地产待过,对业主方与施工队之间的猫腻,他多少也了解一下,“只是这次牵扯到了人命,我觉得终归要给死难者一个交代,希望您能理解。”
宋启君又是一声长叹:“他们也是没想到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兴许是,但毕竟已经无法挽回。”江修与宋启君之间亲情冷淡,习惯了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沟通。
即使他要说的事与他自己密切相关,“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否与此事有关,但我希望您同步知悉。”
大多数时候,宋启君的优柔并不会在江修面前显露,难得的一回剖白心境,就这样飞快地被江修冷静疏离地打断。
早年,宋启君因为江之恒的关系,连带着也不喜欢江修,对这个孩子向来冷淡。
如今年纪大了,羡慕起儿孙绕膝的好处来,而这个孩子好像已经不再接纳他了。
俗话说得对,真的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宋启君暗自苦笑,收敛起感伤情绪,看向江修。
江修说下去:“我半个月前急病入院,那时徐章应该有跟您汇报过。”
“是,我知道这件事。”
尽管知道,却从头到尾没有去探过一次病。看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当真是疏离的同事关系,而毫无血缘羁绊。
但江修却不在意这些,他继续说:“许路遥怀疑,我那时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
“对,并且用药剂量不小,是冲着要我的命去的。”
江修依旧冷静异常,仿佛他口中那个险些被毒死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习惯了忽视江修的宋启君这时才再次想起,笔直端正坐在他面前的人,半个月前刚刚在鬼门关外绕了一圈回来。他把目光从屏幕上的名单,转移到江修身上。
从宋锦怀上江修开始,在宋启君眼里,江修就是个小拖油瓶。他不喜欢江之恒,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姓江的小东西,后来宋锦和他一起出车祸,宋锦死了,他却活了下来,宋启君没缘故地把失去宋锦的账记到他头上,对他更是没有好脸色。
江修长大后很像宋锦,不仅长得神似,性格也像,聪明而果决,除了那颗遗传自江之恒的脆弱心脏。宋启君不是没想过给江修治病,可宋锦死后,江修不知去向,他找到江修把他接回身边时,他已经十几岁了。医生说,早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做手术风险太高,建议先保守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