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治便就是好多年。
这些年里,宋启君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江修生病。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他生病的时候,像极了江之恒。宋启君很容易就会想起很多往事,关于江之恒的,关于宋锦的,还有关于那个因为江之恒而走失的孩子的。
那个孩子如果还在,也比江修大不了几岁。
“宋董?”被宋启君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江修忍不住喊他。
宋启君回过神:“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或者,你还能想到谁可能给你下毒吗?”
“没有。”江修有些迟疑,“但我最近做的最遭人恨的事,应该就是要求调查组将廉洁调查扩展至昭阳地产全盘,也许动了什么人的蛋糕。”
“那也不至于对你下杀手!”宋启君愤然拍案。
相比之下,江修显得异常平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都是这个道理。若是这件事当真与彻查昭阳地产有关,我只是希望您知道,昭阳地产里的毒瘤不拔不行。”
几句话间,宋启君像是又苍老了些,他疲惫地揉揉额角:“嗯,这件事就按你的想法处理吧,尽快查清楚事故背后的利益关系和害你的人,当然,一切都要在确保你自己安全的前提下。”
交代完,宋启君站起身,缓缓朝会议室外走出,走到门边时,终于把缠在喉咙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知道因为你父母的关系,你比谁都希望颂文蒸蒸日上。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哪是休养半个月就足够的?自己身体也不是多好,还是要多注意保养。”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殷殷关切的温情时刻,宋启君这话说得别扭,江修也是愣了一愣,才干巴巴地回应了两个字:“好的。”
宋启君走后,江修让徐章把调查组的人喊回会议室来,并安排徐章去简餐店买了咖啡和三明治,让大家边吃东西边开会。
而江修自己不舒服,没什么胃口,只握着一杯牛奶时不时抿一口了事。
这场会议又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一直到下午上班了才结束。江修回来的第一天上午,便被工作挤得满满当当,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江修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徐章把分门别类的文件送进办公室里,提醒他:“许医生说您下午需要输液,我已经把下午所有需要会面的非紧急日程都推掉了,你是在这里输液,还是去休息室?”
“就在这里吧,我边批点文件。”江修边说着,边旋开笔,摊开一本文件夹。
“好的。许医生应该一会就……”
徐章话未说完,却见江修的笔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落下去,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继而江修身子软软向前软倒下去,骤然无声无息地倒伏在办公桌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事业修;
感情修太伤了,得让他缓缓;
下一更周四,恐怕你们又得生气,哎哎哎;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羽毛(修) ◇
在方云晚心里,江修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这几天程盛觉得有点郁闷。他好像彻彻底底成了许路遥的司机——那种送到目的地后,乘客下车即走的司机。
今天又是这样!
下午,程盛从启明接许路遥来给江修输液。车子刚刚滑入颂文大厦地下车库,许路遥接到了徐章的电话。大约是江修有什么突发情况,只见许路遥脸色一变,等不及陪程盛停车,要程盛先把他放在电梯口,连句交代也来不及留,像只兔子似的拎着医药箱蹿了出去。
江修既是许路遥的朋友,又是许路遥的病人。
要不是一开始许路遥就跟大大方方地跟他解释过他和江修的相识的过程,要不是早就习惯了许路遥一心扑在病人身上的工作态度,程盛可能早就因为江修占用了许路遥过多的注意力,而气得揍江修好几轮了。
这样说起来,跟许路遥在一块儿后,他的戾气好像真的减轻了不少。
程盛笑着转动方向盘,在电梯间旁找了个停车位等许路遥。车子刚刚熄火,便有一个电话恰好打进来,程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人名,不禁微微拧起眉头。
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间不算长,但程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挂断电话时,几乎是黑云压城的风雨欲来。
他打开通讯录,翻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通,程盛压抑着怒气:“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找阿吕了?”
手机听筒那头的声音有些失真:“你说过的,你金盆洗手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可以直接去找吕哥。”
“我是说你可以去找阿吕,但我没说让你去找阿吕帮着你害人!”程盛眉头越拧越紧,“半个多月前,你动了手脚,害江修差点没命,还不满意?”手机那头的人长久地沉默着。
程盛继续说:“上回江修情况危急,我来不及多问。最近阿吕才跟我说,你去年年底就跟他要过一回T9511,半个月又一口气跟他要了三支,今天又想跟他再拿三支药,你是真没想让江修活!”
电话那头的人软软地喊:“阿盛哥哥,我,我也是一时着急,为了自保……”
“他现在几乎只剩半条命了,还能妨碍到你什么?”程盛气极反笑,“是因为自保给他下毒?还是因为个人恩怨,要赶尽杀绝?你自己心里清楚。”
“阿盛哥哥,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程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多少年了,每次不愿意满足他的要求,他就用这种可怜无辜地语气来哀求自己,大多时候,他也真的都会心软。
可这回不同,那是许路遥最好的朋友的性命。
程盛不想同电话那头的人多话,只说:“你记住了,别再打阿吕手上那些药的主意,如果往后江修出了什么意外,我第一个向公安局举报你。好了,没事就挂了,你好好工作安生过日子,不要再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听到没有。”
挂断电话后,程盛无奈地仰靠在皮座椅里,长长叹了口气。
他想起将近三十年前,破旧老街里那个孩子。那个有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又明亮又清澈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天天被喝醉酒的父亲追着打,又柔软又可怜。
程盛小时候武侠小说看魔怔了,以锄强扶弱作为己任。
在他饿了两天头昏眼花时,邻居家这个被酒鬼父亲追着打的漂亮小弟弟偷偷递给他半罐牛奶,自此,他就成了他决心要保护的第一个人。
护着护着,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早已经脱胎换骨。
甚至于,他已经长出了自己的利爪与毒牙,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父亲的拳头追过来时,躲在程盛身后喊哥哥的柔弱小孩了。
程盛发现,他是护着他长大成人了,但他好像没能护住他那双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
好可惜。
江修从昏沉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从办公室移到了隔壁的休息是里。大概是为了不影响他睡觉,休息室里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灯一盏没开,昏昏暗暗的一片,只有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一簇亮光,勾勒出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人的俊脸。
江修轻轻咳嗽几声,许路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他没开灯,丢下手机走到江修身边,问他:“觉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觉得浑身都没力气,喘不上气。”江修心口发沉,简短的半句话便觉得气息不顺,费力地深吸了几口气。
许路遥拿了一罐便捷式氧气瓶给他扣上:“很不巧,你这里的制氧机坏掉了,我的药箱里只剩这一罐氧气瓶。下午的药已经打完了,你既然醒了,就收拾一下,程盛在楼下等着呢,你回去再接着睡。”
“好,送我去半山吧,顺便让你给安安换药打针。”江修缓缓撑坐起来,“徐章呢?我让他整理几份文件带回去看。”
“别想。”许路遥干脆利落地拒绝,“你回去就给我好好睡觉。”
说话间,许路遥摁开房间里的灯。雪白的灯光洒下来,江修眼下薄薄的一层阴翳在他苍白的脸上分外显眼。
许路遥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当作镜子举在江修眼前给他自己看:“喏,自己看看你的黑眼圈。听说你昨天半夜十一点还跑回市区一趟,然后又跑回半山别墅了,我不理解,你这是在干嘛?兜风?”
“我去给安安抓兔子。”
“什么?”
眼看着许路遥要发火,江修故意偷换概念转移开他的注意力:“安安的玩具兔子落在家里了,昨晚伤口疼闹着不肯睡,我回来给他取。”
他说得轻松,许路遥却笑不出来:“一只兔子而已,至于让你这种只剩半条命的人连夜跑一趟吗?”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小晚带着孩子跑一趟。”
“怎么不能?他身强体壮的,总比你跑一趟要强。”
江修苦笑道:“你以为他出来了,还肯乖乖跟我回去吗?”
“不回去更好,没人折腾你,你还能多活两年。”
江修蜷起手抵在唇边低低咳嗽,唇色惨淡得几乎是青白色:“把那些人送进警察局前,他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生。”
江修下午就被许路遥送回别墅,在房间里戴着鼻氧管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精力。醒来时已经是饭点,他觉得身上的倦怠无力感褪了一点,强打着精神披上外套下楼。
因为伤口的关系,午后安安有点低烧,许路遥给他挂了药水,留了一点退烧药给方云晚以防不时之需。江修下楼时,许路遥已经离开,安安已经挂完今天的药水,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由方云晚一勺一勺地喂饭。
考虑到安安的情况,阿姨今晚煮了个香菇鸡茸粥,可方云晚喂安安喝完粥,自己却一口不碰,瞟了餐桌另一端的江修一眼,故意嫌清汤寡水的没味道,嚷嚷着要吃火锅。
江修暗暗发笑,跟今天早晨一模一样的招数,这个人啊,连使坏故意折腾人都想不出什么过分的事。
吃火锅倒不是什么难事,江修早料到方云晚总有一天会馋火锅,一直让阿姨备着几款火锅底料,冷冻室里也藏着不少火锅丸和肥牛卷,烧一锅水,切几样蔬菜,一顿火锅就能热热闹闹的吃起来。
准备火锅这事,说难不难,只是稍嫌繁琐。
土豆、藕片、豆腐、肉片等等配菜,每一样都需要清洗切片。
江修在电磁炉上煮火锅底料时被裹着火辣油烟的热气呛了一下,咳得心口抽痛眼前发黑,回到厨房里,拿起菜刀手都是发抖的。他每一刀都落得很慢,那一刀刀片下的,仿佛不是土豆片,而是从他身上生生剜下血肉来。
几样蔬菜清洗切片完毕,江修一下午攒出来的力气也差不多消耗光了,眼前黑雾重重,耳边也接连不断的嗡鸣着。
不知是不是刚刚被油烟扑了一下的缘故,他此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热辣辣地疼,一股恶心从胃里翻上来,他不敢乱动,只扶着灶台僵硬地站着。
方云晚拉开厨房的推拉门时,看到的便是江修扶着灶台站立的背影。
从背影看,江修最近确实又瘦了不少,围裙的绑带清晰地勒出他腰部的线条。方云晚看着他急剧消瘦的背影,脑子里蓦然冒出一个词来——弱不胜衣。
盯着江修的背影,方云晚心里后知后觉地抽了一下。
昨晚江修连夜去给安安取毛绒兔子,紧接着就起了大早给他们烤蛋糕,算下来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地方离市区又远,他上下班的通勤时间拉长到两个多小时,来回长途奔波,可不就憔悴了吗?
可又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他江老板自己把人囚禁了这个荒山野岭的地方?
想到这里,方云晚潜意识里的那一点心疼都被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只对着厨房里那抹清瘦的声音催促道:“怎么还没好?”
江修像是垂着头在走神,听见方云晚的催促,连忙抬头应了声:“快好了。”
他没有回头看方云晚,方云晚也没打算跟他打个照面,催了一句便关门离开。
一直到听见方云晚关上厨房的推拉门,江修才轻轻松了口气,身子向前倾了倾,一声闷哼,只见水池里落下了一小片殷红。
那口不知淤堵在什么地方的血被呕出后,江修反倒觉得精神都舒爽了不少。他将切好的蔬菜肉品端到餐厅,从砂锅里舀了半碗粥,陪方云晚坐着,看他吃火锅。
那一顿饭两人相顾无言,无聊而尴尬。
晚饭后,江修简单洗漱,打开电脑倚靠在床头工作。他近来身体状况不好,精力不济,有时会不小心睡过去,可又幸好他胸闷气促,睡得不沉,大多时候不到一个小时便会自行醒来。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与方云晚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缘故,这一觉竟睡得出奇的好。江修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砸门声惊醒时,腿上架着笔记本电脑,已经迷迷糊糊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沉睡中骤然醒来,江修只觉心跳如捣,额头很快浮起一层虚汗。
方云晚在门口喊江修的名字,可他身上没有力气,竟一时起不了身,平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翻身下床,去给方云晚开门:“怎么了?”
“安安烧得厉害,喂了退烧药也不管用,刚刚已经开始抽搐了。”
方云晚神色惊慌,江修也随着他着急起来,跟在他身后快步朝二楼安安的房间赶去。
这栋房子统共与三层,方云晚和安安的卧室在二楼,而江修独自住在三楼。他追着方云晚走出几步便觉得心跳如捣,眼前翻起一团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