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宋启君面前,江修一贯是不肯服软的,暗暗咬牙挺直了脊背,微微笑着回话:“怎么会?宋董记不记得年前,颂文集团及主要业务板块都由上而下地颁布了不少规章制度?这些制度虽然赶在同一个时间段发布,看上仓促了些。
但每一项都是我与相关负责人讨论商议多时的,您放心,颂文无论有没有我,都能顺畅平稳地运行下去。”
宋启君是记得,年前颂文集团一连串的规章制度发布和人事任命,引发外界诸多讨论,那时候颂文集团还召开了多场投资者问答会,其中有几场还是江修亲自参加会议,解答投资者的疑问。
那些制度他看过,事无巨细地涵盖了财务制度、人事任免、业务流程等等方面,从事前审批,到执行反馈,乃至事后检查要求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他深知这绝非一夕之功,也知道制度的推行是企业做大后规范化管理的必经之路。
纵使江修的做法显得有些激进,但出于对江修行事风格的了解与对他能力的信任,他并未过多置喙。
原来江修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可能要离开颂文吗?
江修按着心口轻轻咳嗽,消瘦的脊背有片刻地弯折。
但江修的脆弱展现在宋启君面前只有一瞬,咳声稍止,他又立即将脊背挺得笔直:“颂文是由您创办的,之后我爸妈参与管理,颂文发展到今天主要是依靠领导者的个人能力,但过于仰仗个人本就是极为不稳定的事。我爸妈在颂文付出了太多心血,无论您未来把它交到谁的手里,我都希望它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下去,而这需要颂文自己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机制。”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江修不得不停下来缓口气。重新开口,江修的声音暗哑异常:“无论您信不信,我当年向您争取进入颂文,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颂文。”
本来宋启君也没往争权夺利的方向上揣测江修,可是过年这段日子,都是宋铮在老宅陪他。
宋铮时不时会跟他回忆起往年那些颂文老员工来拜年的热闹场景,两人稍稍盘算,发现那些老伙计们今年竟有一半都不来了。
究其原因,便是有一些人被江修开除,还有一些人被江修送进了公安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年还没过完,又曝出宋铭的事情。
若是没有近两天被曝光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宋启君当然愿意相信江修是为了守住父母打拼下来的事业,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可是这两天图文并茂曝光出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把白铭往死路上逼。
宋启君将这两事结合起来看是,赫然发现,经过江修的几轮革新,自己的心腹竟然被江修清除了大半。
如今是颂文集团已经没有剩多少当初跟他一起白手起家的老伙计如今退的退,走的走,还在岗位上的已经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江修从各处挖来的职业经理人。
宋铮之前的煽风点火已经在宋启君心里撬开了一条缝。
如今宋启君也开始觉得,这俨然是一幅江修要将自己架空的局势。
但这都是另一回事了,当前宋启君关心的只有那个被江修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儿子。他没顺着江修把话题往颂文上面引,调转方向回去,接着追问江修:“我只想知道,宋铭的事,你怎么解释?”
要解释什么?
解释二十多年前,宋启君去福利院明明是冲着白铭去的,为什么最后带回宋家的却是江修?还是解释五年前,江修究竟因为什么事情,要害得白铭被人责骂,最终被隅城大学开除?又或者要解释一年前,江修为什么会跟白铭大打出手,导致罹患抑郁症的白铭跳海自杀?还是说,要解释明明应该已经跳海自杀的白铭,现在还活着?
关于白铭的事吗,宋启君的疑问重重叠叠,绝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释的,而江修的手机已经震动了起来。
他瞟了一眼手机。
屏幕上虽然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在拨打他的电话,可曾顷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十有八九这是程盛安排来接他的人。
他急着离开,不想同宋启君多说,只冷淡地回应:“白铭还活着,我如今跟您说再多,您也不会相信。倒不如到时候,您听他自己说。”
江修说罢,不再理会宋启君,朝外走去。
宋启君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随手从茶桌上抓了只茶壶朝江修砸了过去。
老人家准头不够,茶壶没有砸中江修,砸到了一旁的墙上,瓷片迸裂弹开,在江修额角划破一道口子,血色溢出来,衬着他雪白的面孔显得触目惊心。
眼看江修受伤见了血,宋启君不禁有些担心,立即站起身想上前去看看情况。
他往前追了几步,却见江修的脚步只略顿了顿,抬手拂过额角,低头看了一眼指尖上的血迹,连头也没回,加快了脚步离开。
宋启君有些懊恼,明明之前想过与这个孩子好好相处的,怎么倒剑拔弩张得更厉害了,如今这模样,倒还不如之前不冷不热的。
宋启君叹口气,折身往回走,低头看见厅堂中央,之前江修站着的那块白色地毯上沾了两滴血。
明明都快走出厅堂了才受得伤,怎么血迹还溅到这里来了?刚刚江修走得太快,宋启君其实没看得太清楚,他暗自心惊,难道那道伤口其实划得很深,出了很多血吗?
——
隅城近郊的宿舍楼顶层。
方云晚与白铭已经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大半个月了,在他帮着剪辑出那段江修殴打白铭的视频之后,宋铮似乎也认可了方云晚与他们同属于一个阵营。
因为方云晚与江修关系最为密切,最清楚江修的软肋,渐渐地,宋铮与白铭商量一些事时,甚至不避讳着方云晚,还希望他能提出一些改良建议。
只是,他们依然不许方云晚与外界接触。
从宋铮与白铭的行事推想下去,方云晚知道江修的处境一定很艰难。
但却无能为力,只能装模作样地与宋铮、白铭周旋,迟迟没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情况在大年初八这天夜里陡然生变。
白铭接了一个宋铮的电话,只当着方云晚的面听了一句,神色便有了变动,紧接着,他避开方云晚,到外间去接听。
方云晚盘腿坐在沙发上假装看书,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近来,他逐步取得了白铭和宋铮的信任,他们有许多事已经不避着他了,这回究竟是什么事,竟让白铭和宋铮又防备起他来?
不多时,白铭挂断电话回到屋里来。他的神色明显有些焦急,却强压着情绪故作镇静:“云晚,这间房子的房东要求我们今晚得搬走,说他明天一早要回来住。过一会儿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好给阿姨腾地方。”
白铭这个借口编得不甚高明。哪有这么大半夜赶人的房东?
方云晚一听猜到这不过是托词,这种临时转移的戏码他也很是熟悉,只不过当初江修的人要比白铭诚实得多。
既然宋铮和白铭急着要带他离开,说明这个地方已经暴露!
兴许已经有人要找到他们了!
方云晚寄希望于发现他们藏身之处的人能在他们离开前赶到,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所有的信息在脑子里汇聚推演都在片刻间完成,方云晚没质疑白铭,只把书一放,不满地埋怨:“这房东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赶人走。白老师,那我们今晚要住在哪里?”
“先去收东西,宋铮会安排的。”白铭催促着方云晚。
方云晚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里间走,路过桌子时,被地上的电脑充电线绊了一下,白铭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险些被扯到地上来。方云晚眼疾手快,抱住电脑,跟电脑一块儿摔到地上去。
电脑虽然被方云晚抱在怀里没事,可电源线横扫过去,桌上的锅碗瓢盆和纸币一齐被扫落,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白铭低呼一声,忙去将方云晚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依旧催促:“小心点。快去收东西。”
方云晚「哦」了一声,把电脑交给白铭,乖乖到里间去收拾东西。
他是两手空空被绑到这里来的,除了宋铮和白铭给他添置的衣服和书,他最需要带走的,是那把上回借着带白铭回自己租住的房子取电脑,顺手捞过来的备用手机。
那是一把有些年头的机子了,那时候手机机身小,存储空间也不大,一般都会在里面加装了一张存储卡。
方云晚借口上洗手间,把手机里的东西备份一份到存储卡里,拔出存储卡,塞进纸抽里藏好,接着想办法把手机固定在大腿内侧,特意多穿了一层秋裤,并穿了一件长款厚羽绒外套。
从洗手间出来后,方云晚又走回里间检查了一遍,将一个银色的U盘丢进床底后,把收拾好的行李拎了出来,问白铭:“白老师,我收拾好了,要出发了吗?”
相比方云晚的淡定从容,此刻的白铭显得焦头烂额,他将所有的灯都打开,蹲在地上仔细翻寻着什么,甚至顾不上回应方云晚。
“白老师,怎么了?”
白铭抬起头,眉头紧皱:“我的U盘不见了。”
“什么U盘?”
“一个银色的U盘。”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为了让小方和修修早日见面而安排的加更;
我也好着急其实,我保证,以后不再写绑架啊离家出走啊躲起来啊这种情节了!急死我了!
下一更真的是周六了;
修修已经出发去救小方了,如果周六修修和小方见不上面,周日一定可以见上!!一定!!感谢在2022-04-21 20:24:16-2022-04-21 23:1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逃命 ◇
不知道许路遥还愿不愿意再把他捡回家一次。
方云晚并不知道白铭的那个U盘究竟装着什么,只从白铭平日里对U盘的珍视程度看,猜测如果那个U盘丢失,白铭一定不会放任不管。于是他放手一搏,在起身去收拾东西时,假装被电线绊倒,拔下插在电脑上的U盘。
没有人料到那个U盘对白铭而言那样重要。
明明宋铮与他约定的是五分钟后出发,三十分钟后在隅城东高速入口碰头后,一同撤离。可因为寻找U盘,白铭一再推迟出发时间,最终是宋铮安排守在门口的人忍无可忍,将白铭反剪着双手,带下楼,推上车。
因为对方云晚放松了警惕,宋铮只在这里留了四个人,此时需要撤离,两个人留下来断后,另外两个人负责护送白铭和方云晚离开。
此时白铭情绪极度不稳定,挣扎着不肯离开,他们既不敢让白铭坐在副驾驶座,也不敢让方云晚和白铭同时坐在后排,只好两个人陪白铭坐在后排,一左一右夹住他,反而让看起来更听话的方云晚坐到副驾驶座。
拖延了太长时间,司机心急焦急异常,给足了油门,车子猛然冲了出去。
没想到还没行使出宿舍区,就被小区出口处的车子挡住了去路。
看起来是小区出口处闸门处发生了一起追尾事故,一辆本田轿车追尾了一辆越野车,双方车主都已经下车,站在闸门便指手画脚地理论起来。小区车辆出口处的路被站占了大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司机急躁地按了几回喇叭,也不见堵在门口的两辆车有松动的迹象。
后排一左一右摁着白铭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坐在右侧的那个人会意,示意司机解锁,推门下车去询问情况。
沟通似乎并不顺畅,下车询问的人竟与两名车主起来冲突,三个人突然推搡在一起。
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受了欺负,后排看着白铭的另一个人也坐不住了,向司机示意自己也要下车。
司机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我觉得这伙人堵在这里有些蹊跷,我们跟宋哥碰头的时间快到了。你把人喊回来,我把油门踩到最大,我们闯过去。”
可人一旦血气上涌,理智便会全失。
他们这种人最受不得气,像是秋天的干草堆,一点火星便能点起来。
刚刚跟司机谈得好好的人,下车过去与人理论了几句,只见吉普车上又下来了几个人。很快,第二个下车的人也加入了推搡的队伍里,将司机刚刚提醒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眼看着时间又浪费了两分钟,司机忍不住鸣喇叭提醒。
可那波人正打地起劲,根本无人理睬司机。
司机低咒一声,决定放弃那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放下手刹,再次催动油门猛冲出去,将闸门横杆撞得弹开,将堵在门口的两辆车撞开,硬生生闯了出去。
车子顺利开上马路后,司机突然接到宋铮的电话。宋铮告诉他,计划有变,让他们直接上高速。
眼看着车子越开越远。一旦车子上了高速离开隅城,就像一尾鱼钻出渔网溜回大海里,江修他们要再次锁定他们的位置,就要重新开始了。
此时车子里只剩司机和情绪不稳定的白铭,方云晚攥紧了安全带,决定冒险一搏。
“白老师!”方云晚突然出声,他回头认真地看着白铭,“我想起来了,我把你的U盘捡起来了,它应该还在我们住的那个房子里,我们现在回去取吧!”
——
距离隅城东高速入口还有大约十公里。
深夜公路上车辆本来就不多,此时这段路上竟然只有两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