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盘踞南边多年,分不到北方的羹,倒也不强求,跟北方的巨头们,原本形成了“划江而治”的默契,突然来个“搅局”的恒安,自然引起了陆远的注意。
所以去年,在中间人的牵线搭桥下,陆远如愿见到了安国生,也就是安珩的父亲。
本来以为,他们两家算得上暗地里较劲的竞争对手,谁知,却是一见如故。
尤其是安国生,从头到尾,一直夸他年少有为,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生子当如陆贤侄”的情绪。
那时候,陆远并不明白,有三个子女的安国生,怎么会有后继无人的焦虑,没想到,在看到安珩的“光荣事迹”后,恍然大悟。
“学长,你……你烫着了?赶紧拿凉水冲冲……”
穆颂站起身,想上前探看,却被一边的陆远一把拉住。
“安老师这么‘独立’的人,应该能自己处理好,你就别去捣乱了。”
说着,就把穆颂生生拽回了沙发上。
“哈,没事,一丁点水,不打紧。”
安珩瞥了陆远一眼,抽了张纸,将手背上的水渍拭掉。
“咳咳,安老师,别怪我八卦啊,不过,说到这了,我倒真是很好奇,你这十几年,怎么做到一趟家都不回的啊?
按理说,你不少去B市出差吧,竟然能过家门而不入,倒也算得上厉害了……”
陆远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是冷冰冰的,直勾勾盯着安珩,等着看,被他狠捅了要害,这道貌岸然的君子,到底会怎么暴走。
谁知,安珩还没暴走,穆颂先暴了。
“陆远,你怎么回事儿啊?没话就不要说话,别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穆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真是后悔死,没能制止这狗男人跟到安珩家。
真是说话当放P,还跟他保证是来道歉的,有这种道歉的么?
拿着怎么听怎么尴尬的问题,追着人家不放,
这下,安珩回不回答,估计心里都不好受,怕就达到狗男人的目的了。
“没关系,不是什么不能问的事,说来惭愧,确实十几年没回家看过父母弟妹,至于原因……”
“学长不用理他……”
见安珩竟然正经八百给陆远解释起来,穆颂怕安珩踩坑,一边急忙开口打断,一边又把狗男人在心里骂了八百遍。
安珩却扬扬手,不仅没生气,脸上的笑意,还越发温和。
“没事,这么多年,都没机会跟人说起过,陆老弟既然认识家父,回头见着面了,也可以代为解释解释。
哎……
真不是我不想回去,主要是怕,回去了,爸妈一看见我就来气。
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本来热闹喜庆的日子,我一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闹得都不自在,实在是,不太好。”
安珩语气平静地解释着,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穆颂还是从他眼里,看出了一抹失落。
而在穆颂记忆里,这种情绪,绝不该属于安珩。
并非安珩永远顺风顺水,而是即使面对挫折、困难,他都一直是自信、沉稳、坦然的。
仿佛成功和失败,都只是个结果,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输得起”的气度,年少的穆颂,才会无比信赖他,甚至,把他奉作比父母师长更高大的存在。
哪怕这些年,没什么联系,甚至都不常想起,在穆颂心底深处,还是维持了年少时的惯性,总觉得,安珩是无坚不摧的……
今天,却突然看见他黯然神伤的一面,穆颂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穆颂握着茶杯,试探着问,语气里,满是深深的关切,听得陆远耳膜一震,觑起眼,更专注地审视起安珩来。
“嗨,说起来,你估计还有印象,高考出榜那天,你来恭贺我,结果我鼻青脸肿的,我骗你说是骑自行车摔得,其实……是被我爸揍的。”
“啥?为啥?”
“我啊……偷偷改了志愿,把财务管理,改成了中文系,出了榜,瞒不住了,我爸气得都快背过去了。
把我狠揍了一顿,逼我复读,我不答应,他就让我滚出家,以后都别回去了……”
穆颂:……
“安伯伯,不同意让你读中文系啊……”
“是啊,我们全家都不同意,想让我学点跟家里生意有关系的专业,可那个时候……你知道我的,一门心思想‘著书立说’、‘以文言志’。”
说起少时不成熟的理想,安珩又自嘲地笑了笑。
“那你,怎么,又改学社会学了呢?”
穆颂几乎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此时问这个并不合适。
但都说出口了,反悔是来不及了,再加上,他其实从一见面,就很想问这个问题。
毕竟,他还记得,安珩收到B大通知书时的兴奋,而且从他认识安珩起,就知道,那是安珩的理想。
安珩和他,都热爱文学,却各有侧重。
安珩的理想,是像古往今来的大家一样,以文载道,用文字传达思想,引领人性的进步。
而穆颂,却迷恋于文字本身的美,以及它能创造出的高于现实、没有边际的世界。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
安珩竹枝一样的长指,轻轻拧了拧眉心,似乎真的有些为难。
“那个……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就是随口问问。”
“不是不方便,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安珩笑了笑。
“怎么说呢,大概是受了鲁迅先生弃医从文的启发,选择一条真正能实践想法的路吧。”
安珩说得很含蓄,穆颂却还是听懂了。
确实,相较于写文劝世,社会学对于人类社会本质的探索以及应用,更能实现安珩少年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豪情。
明白了这一层,穆颂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看向安珩的时候,眼神里的崇拜,又深了一些。
陆远:……
这特么什么情况???
怎么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本以为,他掀开了安珩最不堪的一面,应该引起穆颂的唾弃才对。
毕竟,在他眼里,这种为了所谓的个人意志,抛下对家族责任的承担,实在算得上自私又懦弱了。
更何况,十几年的时间,家也不回,父母也不看望,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可穆颂这模样,似乎不仅很认同他的做法,甚至,还更崇拜他了?
这就很荒谬了!
陆远正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穆颂接下来的话,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么说来,咱们算得上殊途同归了!我爸背着我,改了我的志愿,一气之下,我也再没跟他联系过,你是恰恰反过来。”
“哈?你当初,是因为被你爸改了志愿才……也是,不然,凭你区状元的成绩,怎么也能上B大中文系了。”
“哎……冥冥之中都是命数,这不,谁能想到,最后,我们都选择了社会学,又会在这里重逢。”
穆颂说着,原本紧绷的心弦,随着安珩放松的神色,也慢慢松了劲,喝了口茶,又随口问了句。
“那你这些年,完全跟家里没联系过么?”
“也不是,中间,我爸劝过我几次。本科的时候,劝我转专业,毕业了,劝我直接去他公司上班。我……都没答应,所以就……”
“你这样,对得起父母的养育栽培么?”
陆远实在憋不住了,想把事态往他预设的道路上拉一拉。
“那个,怎么说呢,其实,我不是那块料,硬着头皮做了,反而给家里添乱。”
“安教授未免太自谦了吧,凭你三年就当上副教授、探索社会模型架构的才智,会搞不定我们这点世俗经济?”
“陆远你够了!你要是没事找事,就赶紧回去吧,上人家里来挑事,你以为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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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远:老婆老婆,你之前不是说过,孝顺的孩子有福报,你很欣赏么???
穆颂:你之前还说过,你不是来搞事情的。
陆远:……
*
陆远:老婆老婆,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高考状元???
穆颂:有什么用?考了状元,也还不是遇见了你。
陆远:???
*
陆远:老婆老婆……
穆颂:你特么的有完没完了?!
陆远:最后一个问题,安珩和我掉进水里,你会救谁?/紧张
穆颂:谁都不救。
陆远:我去……你太冷血了吧?!
安珩:小颂知道我会游泳。
陆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出自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第96章 福利
你以为你是谁啊?!
穆颂声色俱厉的斥责,魔音一样,绕在陆远的脑袋里,久久不散。
“我……你……”
陆远张张嘴,质问的话,顶在舌尖上,就差脱口而出,却还是被理智压了回去。
穆颂语气里,对他的愤怒不屑,和对安珩的关心回护,实在对比太明显。
明显到,陆远觉得,在过往十年中,都没听穆颂说过这么重的话。
就算没有一个脏字、一个坏词,陆远还是感觉被泼了一身的狗血,从头脏到了脚。
曾几何时,穆颂就算再跟他斗嘴,都不会舍得用这样的语气斥责他,即便,几次为了白煦,跟他起冲突时,都没有过。
这一下,陆远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安珩在穆颂心中的位置,绝不仅仅是白煦那种“好朋友”,而是……
陆远不敢深想,怕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安珩对穆颂来说,是比自己还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当下,除了默默承受着,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默默目睹,穆颂收起了对他的勃然大怒,转过脸,和声细语地对安珩表示歉意。
“学长,实在抱歉,今天日子……”
穆颂说着,眼风冷冷一扫陆远,就继续掉过头。
“看着不大好,饭就不吃了,我拿了书就走吧。”
“诶,别,别,我刚在网上下了火锅到家,你们要是一走,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
再说了,陆老弟拿了好酒来,怎么也要一起品品。”
“学长……”
穆颂觉得很抱歉,再加上,实在怕陆远继续发疯,还想坚持回去。
“真没事。”
安珩暖着脸,安抚似的拍了拍穆颂的肩膀,站起身。
“突然想起来,冰箱里还有些蔬菜,我去处理下,一会可以加进火锅里。”
“学长,我帮你吧。”
穆颂也起了身,被安珩连忙按回沙发上。
“我那厨房太小啦,就够一个人转身的,你……你们随便吃点水果喝喝茶,也可以看会电视,我很快就好。”
安珩说着,把电视打开,遥控器递给穆颂,就笑呵呵地进了厨房。
安珩一离开,陆远刚刚强打的自尊,软了下来。
“颂,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给我老实点!”
穆颂谨慎地瞥了眼厨房里的安珩,压低了声音,警告向他靠近的陆远。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最清楚,但我告诉你,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要想像搞白煦一样搞我学长,不然,咱俩没完。”
穆颂说完,又狠狠瞪了陆远一眼,就站起身,跟进了厨房。
“学长,我可以去你书房看看吗?看看你这些年,都藏了些啥好书。”
“没问题啊,就在隔壁,你去吧,门开着呢。”
“诶,好的,我保证不乱翻!”
“哈哈,乱翻也没事,没什么秘密,就是有,也藏起来啦。”
“行,我算看出来了,学长就算为人师表了,也还这么‘诙谐’……”
……
陆远坐在客厅里,听着这对竹马,有说有笑,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跟他隔在两个世界。
如果这是出情景剧,此次此刻,自己就像个领了盒饭的龙套,被那个曾一直把他当作不二男主的人,遗弃在角落。
而那个曾经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人,一转眼,就找到了更合心意的“搭档”,再也不屑看他一眼。
陆远坐在沙发上,无神地盯着电视里闪动的画面发呆,腹部又泛起一阵阵钝痛。
看了眼表,到吃药的点了,才发现,药落在车上了。
犹豫了下,陆远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去取药。
他怕,出了这个门,就再进不来了。
于是,只能靠着沙发扶手,用胳膊压着胃,想借此缓解一些痛感,可效果实在微弱,没一会,就疼得手心里都是汗。
“哎呀,陆老弟,你怎么了?”
安珩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陆远闭着眼,孤零零窝坐在沙发角落,一脸苍白。
安珩的声音,把书房里的穆颂也引了过来,一看见陆远这副模样,心里明镜似的。
穆颂沉着脸,走上前,摸了下陆远的脑门,还好,没有发烧。
又看了看桌上的茶,突然想起来,普洱对胃的刺激不小,这狗男人本来就没好利索,这一下,估计更加重了。
“到药点了?你药呢?”
陆远睁开眼,可怜巴巴地说,“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