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陆远睡得好,穆颂没开卧室灯,而为了给自己提神,开着门,让客厅廊灯的光线,微弱地透射进来,堪堪可以看清陆远的脸。
烧退了一些,之前的红热消散下去,显露出带着病气的苍白,跟他平日里叱咤风云的精英模样,天差地别。
这样的陆远,在过往十年间,穆颂也只见过几次,而印象最深的,还是三年前,陆远的那次胃出血。
那是在G市举办的一次慈善晚宴,受邀的,几乎都是政商界的名流。
这种社交活动,对陆远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
而与别的出双入对的嘉宾不同,陆远通常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去。
穆颂虽然对这类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抵触,但对于陆远从来没有带自己的意思,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虽说,他们关系的开端,有点拿不上台面,可这些年过去了,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虽免不了磕磕绊绊,但也有温馨甜蜜的瞬间,只是好也好、歹也罢,都只在他们两人之间,很少展现在外人面前。
穆颂没什么社会关系,也就无甚所谓,可社会网络发达的陆远,似乎也没打算把他们的关系公开化,熟人间的聚会都鲜少带他,更不用说出席社交晚宴了。
时间长了,被陆总裁“金屋藏娇”的穆颂,难免抱怨几句,陆远听见了,却反过来把他教训一顿。
“你不能喝也不会说,带你去,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还得分出精力照顾你。”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用得着你照顾?”
穆颂不忿,认为这不过又是陆远的一套说辞,直到经历那次慈善晚宴之后,才知道,陆远并不是瞎说的。
这些年,穆颂因为写作影响力越来越大,再加上,他越来越多地接触社会公益,渐渐萌生了运作公益项目的念头。
所以,得知那次晚宴上,会有很多知名公益组织创始人参加,穆颂就动了心,软磨硬泡,终于让陆远带他一起去了。
本来抱着学习的心态来,没想到,却结结实实见识到,“高级社交圈”的那一套虚与委蛇。
一晚上,记不起与多少人点头、碰杯、说几句不走心的嘴皮子话,而他,作为陆远传闻中的伴侣,陡然在社交场合露面,更是引起格外的关注。
那帮平日里人模狗样的精英们,不知怀着什么心思,趁着陆远去别处忙,纷纷来给他敬酒。
穆颂搞不清这些人的背景深浅,不好贸然拒绝,可喝了几杯低度酒后,就有些晕乎。
“你是不是傻啊?不会说自己喝酒过敏么?”
穆颂记得,陆远把他从人堆里“救”出来,抓到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了一番,就勒令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后来再有人来敬酒,都是陆远半挡半替,一个人生生喝了两个人的量,喝到最后,直接吐了血。
那一次,把穆颂吓坏了,还好陆家的私人医生很快赶到,给他做了简单处理,就送到私人医院,住了一个周的院。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陆远,一如当下,惨白、虚弱,但在那时的穆颂心里,却是把他护在身后的英雄,而非今时今日恃病而娇的无赖。
回忆往昔,又看看眼前这病恹恹的无赖,穆颂很有些头疼。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穆颂无解。
*
天亮了,摸了摸陆远的额头,烧已经退了,穆颂这才放下心,伏在床边,闭目养神起来。
陆远醒来,看见趴在床边的穆颂,又感动又心疼,想把他抱到床上,可他刚一坐起身,穆颂就醒了。
“你醒啦?再量个体温吧。”
穆颂站起身,把温度计递给陆远。
第93章 道歉
当下的陆远,非常听话,穆颂让干嘛就干嘛。
很快测好温度,37度,还好,至少不会有烧糊涂的危险了。
“早上体温本身就低,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按时吃药,我就先回去了。”
穆颂说罢就要走,却被陆远一把抱住腰,动弹不得。
“喂,你讲讲道理,大爷我照顾你一晚上没睡,该回去补……”
“对不起。”
穆颂一愣,没想到狗男人现在道起歉来这么溜。
“……那倒不用,怎么说都是我害你吃了羊油,照顾一下,也算补偿。”
既然人家有了认错的态度,穆颂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正准备顺着这台阶利落脱身,就听陆远呜呜囔囔又开了口。
“昨晚,对不起,不该跟你说混账话。”
这下,穆颂彻底愣住了。
虽然昨晚上,陆远就道过歉了,但那是在他震怒之后,穆颂总觉得,是陆远为了稳住他的权宜之计。
再加上,那时候,陆远烧得糊里糊涂,怕是连他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穆颂没想到,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道歉。
又记起他昨天“发疯”的样子,穆颂实在不知道,到底哪个陆远,才是真实的他。
穆颂还在发愣,就感觉到,陆远拿还有些发烫的额头,隔着T恤,抵在他肚皮上蹭了蹭,又说了一遍“对不起”,简直乖巧得不像样。
穆颂:……
“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好好休息,祝早日康复。”
穆颂觉得,自己用了好大的气力,才狠下心把陆远推开,拿起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又记起医生的嘱咐,转过身,想提醒陆远这几天要清淡饮食,就看见那人坐在床头,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像目送主人出门却不带他的大狗。
……
行吧,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他相信,这手眼通天的狗男人,有料理好自己的能力。
何须自己多余嘱咐?
让他再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穆颂一咬牙,直接扭头出了陆远家。
之后的几天,穆颂忙于复习,也没有再问过陆远的情况,只是依旧很神奇地定时收到陆远放在门口的饭菜。
穆颂发过几次信息,让陆远不要再费劲搞这些,但都没什么用,也就听之任之,专注于复习。
一转眼到了再次上课的时间,穆颂早早收拾好书本文具,刚一下楼,就看见陆远的车停在面前,他还没到跟前,车门就打开了,陆远从驾驶室探过身来。
“去上课吗?我送你……”
好几天没见,陆远明显瘦了一圈,看来这次肠胃炎,还是让他吃了些苦头。
“不用了,我打车去就好了。”
穆颂专门留足了充分的时间,再加上,今天是周末,上课的时间被安排在下午,交通状况也还不错,实在犯不着跟陆远纠缠。
“我车都打着了,就是一脚油的事,这次,我真的不捣乱。颂,别跟我客气了,我只是想让你方便舒服些……”
陆远的眼神,诚恳极了,仿佛穆颂不同意的话,就辜负了他这颗乐于助人的真心。
可穆颂最烦被人道德绑架,瞥了陆远一眼,撂下句“劳您费心”,扭头就要走,被陆远提高的嗓门喊住了。
“你不跟我车,我也会去的!上次,有些失态,我正想找机会给安老师道歉呢!”
穆颂转过身,看着一副“说到做到”的陆远,牙根又痒了起来。
“我告诉你,我跟你之间的事,不要牵扯无辜的人,你要是敢骚扰我学长……”
“你要怎么样?”
陆远脸色沉了下来,但能看得出,他在尽力压抑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绪,以至于,问出的问题,都带着微弱的颤音。
穆颂:……
陆远一句话,把穆颂问住了,是啊,他能怎么样呢?
跟陆远斗了十年,他手里的筹码从来少得可怜,如今,更是所剩无几。
他除了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跟陆远斗,可不管陆远做什么,他不都已经多次声明要跟陆远一刀两断了么?
此时拿出来威胁他,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颂,别跟我置气了,你那么通透,不会拘泥在这些不重要的小事上,对吧?”
看穆颂半天没说话,陆远先缓和了下来,从车里出来,绕到穆颂跟前,半劝半诱导。
“只要你答应让我送你去,我保证不去烦你的安学长,好不好?”
穆颂抬起眼皮,看了眼态度好极了的陆远,突然觉得,为了这些事,这么剑拔弩张斗来斗去,真是太没必要了。
缓了两三秒,就走到后座,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穆颂肯上车,陆远见好就收,没有再计较他不坐副驾驶,麻利地上了车,往复习班开去。
这趟路程,不过六七公里,不堵车的情况,对于陆远又稳又快的车技来说,十几分钟就能开到。
但今天,陆远开得尤其“稳”,非常精准地踩中了每一个红灯,把这趟行程,无形中,拖长了一倍。
“咳咳,颂,你跟那个安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呀?”
陆远憋了小半程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穆颂在后视镜里,与陆远探究的目光对视一瞬,扭过脸,看向窗外,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凭他对陆远的了解,他要当真那么好奇安珩,这两天怕是把人早都摸查了个遍了,这会来问自己,恐怕是试探他的态度。
想起狗男人对付白煦的那些手段,穆颂还是不禁心悸,很怕他对安珩不利。
毕竟,白煦不过一个学生,还有白家的保护伞,陆远都能下得了狠手,如果他真打算针对安珩,穆颂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可不论是什么,穆颂都不希望,无辜的安珩因自己被牵连,一丁点损害都不行。
穆颂握了握拳,平复了心情,仔细斟酌了措辞,开了口。
“中学的文学社,他是社长,我是社员,就这么认识了。”
“哦……感觉,他对你影响挺大的嘛。”
“兴趣相投罢了。”
“什么兴趣?文学?写作?”
“嗯。”
“那你当初,想要上B大中文系,真的是因为他么?”
“我像搞盲目崇拜的人?你那么喜欢柳迪,也没见你为了他,去学艺术管理啊。”
陆远:……
“我对柳迪,都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再说,早都过去了。”
穆颂一句话把矛头调转,刺得陆远措手不及,急忙找话应付。
“得了吧,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既然你跟柳迪都算是‘早都过去了’,我跟我学长,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穆颂话说到这,陆远不好再纠缠不放了,默了一晌,终于还是把心里的顾虑暂时按了下去。
终于开到了学校,穆颂道了谢就要下车,陆远忙说,“放学我还在这里接你。”
穆颂一滞。
“陆远,真别这样,你做这些,我不会感激涕零、以身相许的。”
“噗……我没这个意思,是我,是我自己想借机跟你多呆呆,哪怕,说说话也行。”
陆远转过头,看着穆颂,无比真诚,无比谦卑,把他向来昂扬的姿态,置于平地,一副任君踩踏的模样。
穆颂:……
看看时间,快要上课了,穆颂不想再跟陆远掰扯,撂下句“随你”,就带着东西直奔教室。
这一次,没有陆远在旁边虎视眈眈,穆颂听课听得轻松又专注,以至于放了学,还拉着安珩问个不停,生生问了半个小时,把安珩都问没脾气了。
“哎呀呀,小颂啊,你还跟小时候似的,求真务实,很具有钻研精神。
既然你有这么多问题,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聊?”
安珩笑着伸过手,正要揽着穆颂往外走,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胳膊停在半空滞了一秒,尴尬地垂下来,转了方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穆颂还一心沉浸在对知识的探索里,没注意到安珩的异样,但对他的提议,很是赞同。
除了想继续请安珩答疑解惑,还因为头一顿饭吃得实在是很尴尬,几乎没聊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点点头。
“好啊,求之不得!咱们上哪?吃饭还是?”
安珩想了想。
“要不,去我家吧,正好可以把刚才提到的那几本书借你。”
“行!”
穆颂一口答应。
从小到大,穆颂的朋友就不多,后来一是为了照顾陆远,再加上写作的职业需要,就越来越宅。
所以,家在穆颂眼里,算得上内心世界在现实中的映照了,只有极好的关系,才会邀请到家里做客,而安珩能邀请他去他家,穆颂很开心。
一起出了学校,看到陆远停在路边的车,穆颂才突然想起来,狗男人说要接他,可人却并不在车里。
穆颂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跟着安珩上了一辆出租车,才又掏出手机,给陆远发了信息,说自己走了,让他别等了,就直接关了机。
放下手机,穆颂松了口气,一抬眼,发现安珩正看着他,好看的眼睛,藏在眼镜后,掩去了大半情绪。
“那个,小颂啊,你那个朋友,今天没来接你么?”
听出安珩试探的意味,穆颂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跟安珩交个底。
毕竟陆远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万一捅了什么篓子,安珩也能心里有数。
“学长,不好意思,之前,跟你撒谎了。陆远,他是……我前男友。”
“哦,前……男友啊。”
穆颂本来还在担心,安珩知道他性向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因此跟他保持距离,却没想到,他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了“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