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别他.妈犹豫了!这段路一遇到下雨就容易滑坡泥石流,破坏现场的痕迹后,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走!”
“…..煜、煜舒……”谢玉书听见不远处另一个男声的悲鸣,那道声音放在平时或许是儒雅的,是温润的,可此刻,谢玉书只听出了其中满满的恐慌、无措意味。
“叫什么?玉书?”
“是叫玉书。”
二十二年前的A市肇事致人死亡“311案”的调查工作因为现场被破坏的限制而迟迟进展不前,解家大少爷解智谨与妻子宁婉娩在车祸中丧生,四岁半的儿子解煜舒离奇失踪。
有的人说他还活着,一如解老和家主解智信,有的人觉得他已经死了,一如解煜锳,和随母亲前往A市前的解煜铭。
当眼前的场景陡然变换,谢玉书还没能喘口气平复自己被震撼的心情。
他麻木淡然地扫过眼前的景象,看到那条熟悉的环山公路,一下子就回想起了离婚那天的夜里。
谢玉书想,一切都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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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四岁半的解煜舒和父母在一场车祸的意外中永远分别,几经辗转,被拐卖到了A市的非法福利院,成为他们赚钱的工具。
自此以后,他的名字就因为误听变成了“谢玉书”。
那场意外触发了他大脑的保护机制,抹去了所有痛苦的细节,包括震耳欲聋、撕裂长空的呼啸,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道,父母凄惨的哀嚎,也让他自此对山路和狭窄车道有了应激反应。
数年后,二十六岁的谢玉书和丈夫离婚后心情郁结,驱车到了人少的郊外散心,却误打误撞地在山路上触发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失控撞上防护栏引起车祸,也刺激神经诱发了失忆症。
怪不得前往解家的山路上,他会觉得心脏像被人攥在手中一般难受不已。
一切都有答案了,他确实,就是解煜舒。
“医生,”昏迷中的谢玉书隐隐约约听到了原啸川无助的声音,“他为什么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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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书住院的第一天,解家就重新做了一份他和老爷子的亲缘报告。没过多久,结果出来了,没有出乎意外的,显示着样本存在生物上的亲缘关系。
解老爷子看着病床上自己那个找了二十几年的孙子如今昏迷不醒的模样,老泪纵横:“煜舒……爷爷的煜舒啊……”
病房里,原啸川也在一旁守着。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千钧一发之时,因为司机的操作及时,货车只与解家轿车的左侧发生了摩擦撞击,很大程度地减轻了迎面相撞的惨烈后果。
大货车失控时的速度极高,巨大的冲击力使其险些就撞开防护栏,一头栽进山崖!而谢玉书三人所在的小轿车也因为惯性不可避免地冲向了防护栏,四分之一个车身几乎都探了出去!
解家司机伤得最重,被送进医院的三天都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撞向防护栏的瞬间,不知道是方向盘还是气囊直接撞击了他的前胸壁,造成了胸骨、肋骨骨折和脊椎损伤。
原啸川的头因为惯性磕到了前排座位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其余还有全身多处的擦伤,不过他心里有顾念,体格也强壮,入院第二天就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危险,可以自由活动。
当然,这之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想陪着谢玉书。
而谢玉书呢,他虽然迟迟未醒,但因为被原啸川护在怀里,他其实是伤得最轻的一个。
医生说昏迷不醒是跟他的应激反应障碍有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恢复了失忆症,大脑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期。
听到这里,原啸川的眼神微微暗了暗。
他很想、也很希望谢玉书能恢复记忆,并且,探知自己的身世这么重大的事情也确实需要在谢玉书正常的状态下进行。
可是他毕竟还是拿不准谢玉书对自己的感情。
或许谢玉书真的不像自己曾经印象里的那般无情冷漠,但原啸川实在不敢对自己抱有太大的自信。
主观意识只是一种想法,他可以猜测出无数种谢玉书是否爱自己的想法,可现在唯一的现实,就是他和谢玉书已经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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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老爷子和原啸川守在谢玉书床前,后者向解老恭谨打了招呼,就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床前,等待着谢玉书的醒来。
解家早就将能调查到的“谢玉书”的所有资料都拿到了手,解老爷子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就是煜舒的伴侣,原家的二少爷,原啸川。
他们的离婚并没有对外声张,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还以为他们还存在着婚姻关系。
“煜舒小时候被拐卖,是原家救他于水火之中,啸川啊,这份恩情我老头子不会忘,解家也不会忘的。”解老爷子动容地说。
原啸川勉强笑了笑:“解老,这都没什么。”
“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解家是一定会回报你们原家的这份恩的!”
“啸川啊,你不知道煜舒他爸去世的事情对我来说有多么痛心!”讲到这里,解老爷子沧桑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色,“我几乎是把全部的希望和嘱托都压在智谨身上了,结果……”
“还有煜舒,说起来,他小时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得跟他爸妈很像,胆子大,性格也活泼机灵,每天‘爷爷、爷爷’的来找我,一屋子孩子里就属煜舒最讨喜了。”
“是吗?”原啸川自顾自地喃喃。
这些年来,他早就已经因为曾经的经历心疼了谢玉书不知道多少次了,可真的听到真相之后,他还是会心里酸闷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密密麻麻的心疼充斥着胸臆。
没有谁生来就是脾性凉薄的,玉书小时候是那样活泼,可后来,他是经历了什么,经历了多少,才会变成自己印象里熟悉的、不苟言笑的高冷模样。
他知道,按解家的关系网,解家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自己和玉书已经离婚了的事情,或者说,玉书一醒过来就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也不一定。
可是他实在无法狠心说出类似于要和谢玉书撇清关系的话语。哪怕只是一句“已经离婚了”呢,都足以哽得他嗓子眼都开始发烫,眼睛都开始发酸发胀。
原啸川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走,至少是谢玉书还没有残忍地说他不需要自己以前。
这里的所有人,可以说除了自己以外,他们和谢玉书都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最了解谢玉书的,和他一起吃饭睡觉,和他一起上下班,和他一起逗喵呜那个浑小子的……是他原啸川。
原啸川这时候就生出几分自欺欺人的信心,想着如果他走了,谢玉书醒来之后面对陌生的环境,要是感到彷徨无措该怎么办。
“智谨和婉娩给孩子取的名字叫‘煜舒’,月辉星煜,舒卷云齐,他们是要煜舒做光明璀璨,无忧无虑之人,”解老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的孙儿啊……他这半辈子遭的罪实在太多了!智谨他们在天上看到了自己最宝贝的孩子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该有多伤心啊……”
月辉星煜,舒卷云齐。
原啸川突然就想起来谢玉书失忆后不久的那个晚上,自己带他去了一家日料店。那时候谢玉书问了他一个问题,叫做“老公,你觉得爸爸妈妈爱我吗”。
当时的原啸川告诉他:“莹莹白玉,灼灼曜书……小书,你一定是爸爸妈妈的宝贝。”虽然解释得很主观,但其中有一点是对的——
玉书,他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啊。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原啸川毫不怀疑自己和谢玉书会相识在谈判桌上、在商业往来中、在旁人的赞许和他的成功事迹里,而不是“原家资助的那几个孩子”。
谢玉书本来就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他本可以享受到解家的好资源和父母、爷爷的偏爱,他本来可以活在花团锦簇里,可以和他原啸川势均力敌。
这样的玉书不会被自己的朋友说三到四,更不会失去上大学的机会,甚至因此看轻了他自己……
他们曾经也是门当户对,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可惜时间并不能逆转,他原啸川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任由自己滔天的遗憾渐渐地蔓延开来,布满了胸臆,让心脏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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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智信和解智兰两人带着解煜沁站在了谢玉书的病房前。
家里的几个小辈,解煜锳赌气不肯来、解煜麟在两层楼之隔的另外一个病房照顾许杪,解煜铭…..
“哥,”解智兰斟酌着对解智信说,“咱们也进去看看煜舒吧。”
解智信把头埋得低低的,往日里稳重的气质在此刻看起来是那么颓靡,说:“煜铭做出那样的事,我怎么有脸去见爸和煜舒啊。”
“哥…..”解智兰面露难色。
“我去找解煜麟,顺便看看许杪哥怎么样了。”解煜沁看两人的氛围不对劲,见状便自觉地先行离开了。
“去吧,让你弟弟有时间也来看看他煜舒堂哥。”朝女儿交代完,解煜沁走后,解智兰和解智信兄妹俩终于可以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
“哥,你真的确定,这件事情是煜铭做的吗?”
解智兰似乎还在给侄儿找补,观察着解智信表情的变化,她试探着问:“他还在家里关禁闭,哪里联系得到人为他卖命?况且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你的亲骨肉,你真的愿意让他坐牢?”
解智兰其实并没有这么好心。
大家族的利益纷争实在太难逃,连亲情这种纯澈的感情都因为染上了利益,而变得不再纯白。
一如她曾经因为担心解煜铭会迁怒于自己的孩子,而阻止解煜麟揭露真相一样,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无法不去猜测,现在的局势是不是仅仅只是哥哥布的一个局。
将解煜铭对解煜舒下死手看作一个试探的机会,假装对煜铭失望透顶,来探知自己对他和解煜铭的“衷心程度”。
毕竟说实在的,哪怕煜舒是爸的心结所在,家里的每个人也一直表达着对他的怀念,但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精明的哥哥真的会对解煜舒如此偏心。
偏心到,甚至肯将亲生儿子送进监狱。
“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证据确凿,结合起之前他隐瞒煜舒的下落,这一次,他就是抱着要煜舒彻底消失的心来下手的。”
“一千万换煜舒的命,”解智信悲哀地说,“我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解智信诚恳的表情让解智兰的猜测隐隐有了改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哥哥的脸上看到了追悔莫及的痛苦,就好像……
他做过对不起解煜舒的事一样。
“不,这是我的错,”解智信掩面,声音痛苦,“是我的教育方式害了煜铭!”
“从小到大,我要他样样争先,对他苛刻至极,才让他慢慢变成了这种不择手段、狠辣阴鸷的性格!我妒忌大哥,所以要煜铭一定得压煜舒一头,挫伤了他们两兄弟、不!是他和所有兄弟姐妹的和气……妹妹,这都是我的错!”
解智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讲出这样的话,惊诧半晌,她呆呆地说了声:“哥,你别这样,大哥他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的。”
“妹妹,我没脸提大哥,”解智信说,“……我犯过错,所以在煜舒受到伤害的所有事上,我都绝对不会心软。”
解智兰内心一阵震撼,只觉得解家以后似乎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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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川啊,这次的车祸不是意外那么简单,”解老爷子郑重的声音中夹杂着怒气,保证道,“爷爷会还你们公道的。”
思绪混乱,原啸川的大脑其实很疲惫,疲惫得他几乎无暇顾及这些旁的事情。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那天自己的猜测,有人是想要他们的命。
点了点头,他什么也没说。
“解家出了这样的人确实是我们的疏忽。平常只是对那个孩子的笑里藏刀不是很赞同,没想到现在竟然走火入魔成这样了。”
原啸川狐疑而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感受到他不解而凌厉的视线,解老接着说:“我让智信去查这件事,发现这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交通事故,而是有人买凶杀人!”
买凶杀人……原啸川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到底是谁会这样做?
“……和我们的猜测一样,”解老看起来有几分难堪,“是解煜铭那孩子。”
原啸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站在解煜铭的角度,他可以解读出他对自己的堂哥下死手的原因。
可是站在谢玉书的角度,解家对他而言,真的安全吗?
有一个解煜铭就保不齐会出现其他的“解煜铭”,他们真的肯接受一个突如其来的堂哥在家族利益里分羹吗?
“啸川啊,可以给爷爷讲讲你和煜舒的故事吗?”沉默在病房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过了好一会儿,解老才问,“我很想知道煜舒他平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七十多岁的老人面容慈祥,然而悲伤的情绪中掩不住他满目的沧桑。原啸川垂下眸子思虑了两秒,说:“您刚才也听到医生的话了,玉书他、他前段时间失忆了。”
原啸川边回忆边说:“他失忆前后的性格变化很大。怎么说,那之前呢,他的性格比较冷淡,这也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系。”
“他小时候被拐到了非法福利院,我母亲后来说,那些人要小孩子去行街乞讨,以此挣钱。”
“到了原家的慈善机构以后,玉书他十几岁开始就勤工俭学,也就是一边上学,一边做兼职、打工。”讲到这里,原啸川微微停顿了几秒,看到解老已经难过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