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原啸川说。
“爷爷安排的差事,我当然会尽心尽力的。”解煜麟走后,屋内又是一片沉默无言。
谢玉书恢复记忆以后给原啸川的感觉很奇怪。
他对自己的态度比起以前虽然算得上亲昵,但可能是解家人大部分时间都看护着他的缘故,两人几乎也从未有单独交谈的时候。
原啸川正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先开口的会是谢玉书。
他说:“你都知道了?”
原啸川没反应过来,先愣了一愣。
“郑锋、我师傅……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原啸川答了“是”,才后知后觉地惊觉问:“你记得起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谢玉书闻言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询问的话被卡在喉咙半天说不出口,他想知道谢玉书记不记得鬼屋那个缠绵的吻,那场许多人见证的结婚纪念日,每一句他说过的喜欢自己……
他有好多话想告诉谢玉书。
张姨说他们走的这几天,喵呜变得格外不耐烦;谢玉书甜品店的小黄说谢玉书这几天怎么都没回他消息,问小玉哥什么时候能回去;孙戎不知道他来B市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喝酒,说否则他总有办法把手机里面二少的糗图糗事抖到谢玉书面前去……
他们都知道自己和谢玉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原啸川开不了口,他那样大胆的一个人,居然会在谢玉书面前犯怯。
过了好一会儿,原啸川才换了个话题:“……解煜铭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解老和解智信已经将解煜铭做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两人。
谢玉书倚靠床头,沉默不语,静静打量着原啸川。
又过了几秒钟,他才把视线从原啸川身上移开,说:“我暂时还不知道。”
原啸川沉吟说:“如果你顾及兄弟情谊,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但如果你希望他接受应有的惩罚,或者甚至是更重的惩罚,我这边都可以帮上很大的忙。”
谢玉书点了点头,再次看了原啸川一眼,他抿了抿嘴唇,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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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谢玉书就被接回了解家老宅。
应他的要求,同行的还有本来已经准备回A市的原啸川。
再次经过通往解家老宅的那条山路,原啸川紧张地观察了一番谢玉书的脸色,后者却已经可以淡然地面对这一切。
窗外的景色随着轿车的前行飞速转换,一如流逝的时光与岁月,在二十年后将这个未曾归家的孩子引上了通向家门的路。
不悲不喜,谢玉书对生活向来没有太大的感触。
找回身世让他感到的不是惊喜,而仅仅是一份有了来路的踏实,他不会因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感到庆幸,就像曾经落魄之时,他也没有怨怼于这个世界一样——
在这简短的几日里,谢玉书所能汲取到的最明显的心态变化,竟然是一份淡泊的愠气。
他淡淡地朝面色凝重的原啸川开了口:“你不愿意陪我去解家吗?”
这问题与他刚醒来那日质问原啸川的“你又要去哪里”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啸川看了一眼驾驶座的解煜麟,撇开视线,他急忙对着谢玉书回道:“没有。”
他只是怕自己的在场会显得多余。
解家人现在对他的态度不错,充其量也只是顾及他的身份,和感谢他这么久以来对谢玉书的照顾。
这也难怪,丈夫和前夫毕竟是不一样的,或许此时他能陪谢玉书一时,但终究会离他而去,和解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关联。
“随你的便。”
原啸川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虽然话语还是熟悉的前妻的风格,语气却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像是冷淡、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在……耍脾气?
回到解家,三楼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谢玉书的爸爸解智谨的所有仅存遗物都被收纳在了这里面。
抚上房间的实木门,按下门把手的一瞬间,谢玉书总觉得自己的心情沉重到无法呼吸。
他转过头,说:“原啸川,你陪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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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繁琐的一些东西,小到喜欢的钢笔、身份证、记录生活的笔记本,大到衣物、设计图纸、放着陈旧书籍的书架……
谢玉书拿起了书桌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有父母和大概两三岁的自己。二十几年前的解智谨和现在的谢玉书差不多大,如同解老夫人讲得一样,谢玉书和他爸爸长相十分神似。
解智谨一手抱着谢玉书、一手牵着宁婉娩,模糊的照片并不能削减他身上的儒雅与俊美,谢玉书只看一眼就能知道,父亲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日记打开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字:【宁小姐,偷看日记也劳驾把封条重新贴准。】
其下跟了一个几笔画成的简单笑脸,不同的书写感觉,应当是宁婉娩留下的。
谢玉书的眼睛突然很酸,如果说此前和解家人的接触还让他感受到了一些局促与无法融入,那此时此刻,他才完全感知到了“家”的意义。
笔记本里记录着生活的琐碎,从和宁婉娩的恋爱记起,到谢玉书来到这世上的点点滴滴,中间夹着一封信,谢玉书缓缓打开,只见排头写下的,是自己的名字——
谢玉书彻底红了眼睛。
【煜舒:
看到这封信的你,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吧。
这是爸爸在十八年前给你写下的信,被爸爸妈妈期待着的小天使,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
爸爸妈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意思是月辉星煜,舒卷云齐。煜舒,你要做光明璀璨,无忧无虑之人。
常言道望子成龙,我们对你却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煜舒,你要活得坦坦荡荡、活得无忧无虑,这就是爸爸妈妈对你最大的期望。
在你成长的这十八年,爸爸相信你已经拥有了良好的品质,也完全相信我们的煜舒会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胆识和勇气、积极向上、阳光富于正能量的好孩子。
爸爸希望你能多孝顺妈妈,她怀你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自己却差点大出血。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看待这个世界,爸爸不强求你将来会做出一份多么伟大的事业,但求你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这就很好了。
煜舒,你要做光明璀璨,无忧无虑之人。
煜舒,爸爸妈妈爱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
谢玉书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连日的郁结堆积成了一把刺向心口的刀,疼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哭的时候向来是不会发出声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实在兜不住一腔心酸,只能任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封信的末尾同样被宁婉娩标注了一行小字:【别听你爸乱说,妈妈我身体倍儿棒。当然,十八年以后或许你对我的称谓已经从“妈咪”变成“老妈”了,想想还是有些伤感。】
谢玉书移开视线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也有几分凄凉的意味,和他的眼泪交织布在脸上,一时显得十分可怜而无助。
原啸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也可能是遇到罕见情况的不知所措,二少想安慰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思考了几秒钟,咬咬牙将谢玉书抱进了怀里,说:“小书,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不难受了。”
谢玉书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颤抖持续了足足半分钟,他方才抬起头,声音有几分发抖:“原啸川…..爸爸妈妈说,他们爱我。”
我也爱你啊,原啸川在心中默默酸涩说着。
可惜他并不会把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说出口,心结需要对应的方法去解,这个时候除了让谢玉书消化,别人一点忙也帮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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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走出房间的谢玉书渐渐恢复了那副平淡如水的神情。
解家一行人还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解老咬咬牙说:“煜舒,该看到你都看了的,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
“爷爷听啸川说……你们已经离婚了,你给爷爷个准话,之后是留在解家,还是回A市?”
解家众人都齐齐看向他,谢玉书扫过他们的表情,满目慈爱、爱护怜惜、懵懂无知…..各种表情将人心体现得淋漓尽致。
解智信紧接着开口:“煜舒,你放心,解家会好好补偿你的。不仅是钱,还有公司的股份,甚至你想的话,可以直接到公司去实习,慢慢学着,以后整个公司都可能是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灰败:“二伯还想问你个事,煜铭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解老夫人听到这里有些动容,恳请道:“……煜舒,不是奶奶不疼你,煜铭好歹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要惩罚他我没意见,钱啊公司的都让他给你,但能不能看在奶奶的薄面上,至少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拎不清轻重啊!”解老提高了音量。
“煜舒我疼,煜铭我也疼啊!”解老夫人喘了几口气,被解智兰扶进了怀里,“煜锳说的话糙,但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你总以老大和煜舒为标准,挑老二他们父子的毛病,煜铭也不会被逼成这样!”
“你说,你究竟是爱老大和煜舒,还是爱他们能带给你的,解家的风光!”
解智信沧桑的脸庞出现了几分动容,微微侧过了头,咽下心里的苦涩。
“奶奶,我扶着你去坐坐。”
解煜沁扶着老夫人走了,后者嘴里还不住念着:“哪个孩子我不疼啊……”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古怪,解老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真挚说:“爷爷可能不是那么的好,但在关于煜舒你的事情上,我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心。”
“煜舒,爷爷老了,不能陪你多久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解家。”
谢玉书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原啸川,后者眉眼低垂地看向他,可能是听了解老提到的关于他们已经离婚的话题而感到低沉。
“……再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吧,”谢玉书说,“我准备和原啸川出去几天。”
“去干嘛?我派人保护你们的安全。”解智信连忙补充问。
“不用的,就在B市附近,”谢玉书看了看原啸川那副藏不住惊讶的表情,“我答应过他,去看海。”
第61章 离异夫夫的海边小情调
烈风狂涌,张扬的热浪从车窗渗了进来,谢玉书随手按下按钮,将它们阻隔窗外。
“热不热?开空调?”他开着车随意问。
“哦,开吧。”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原啸川顿了几秒才回话。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原二少的意料,昨天在解家休息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谢玉书就向他们借了一台车,带着自己走了。
他再次思考了一会儿,才问:“我们去哪儿?”
“漓海湾,B市附近的海景区里人最少的一个。”谢玉书看了他一眼说。
原啸川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而是谢玉书究竟想干什么。
原啸川放松身体靠在副驾的座位上,语气却很坚定:“玉书,如果你是为失忆的那个你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而耿耿于怀,那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你我都知道,那段时间的你做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现在的你会做出来的,所以我也不会去计较,你曾经说过的要陪我看海之类的承诺。”
他深呼了一口气,打量着谢玉书的眼色:“相对应的,其实我那段时间里也隐瞒了很多东西,比方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辩解道:“我并不是诚心要欺骗你,只是怕你受到刺激和为了更方便地照顾你。如果让你觉得不适,我在这里给你道歉。”
“当然,假如这场旅行是你已经决定要留在解家,而借此当作与我的告别的话,我也可以接受。”
“只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原啸川郑重问,“玉书,你想做什么?”
那段时间里,谢玉书给他的承诺实在太多了,美好的、梦幻的甜言蜜语,让他身处一场旷世绚烂的梦境。
谢玉书的恢复昭示着这场梦的支离破碎,他不埋怨谢玉书恢复记忆,甚至会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可是假的就是假的。
哪怕早就设想过这种结果,但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原啸川还是会不免有些感叹。
好吧,还有一点点伤心。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喜欢谢玉书喜欢得无药可救,什么狗屁隐瞒是为了他好,他确实暗渡陈仓地满足了自己对谢玉书的占有欲。
他一辈子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那时候的他实在不愿意放手。
谢玉书微微眯了眯眼睛,窗外的阳光打了进来,镜片反射,让人有些看不透他的眼神。
谢玉书眼里淡泊的不悦被他信手拈来的波澜不惊包裹得严严实实,说:“最近的事情太多,我只是想散散心。”
高速公路的尽头好像无限长,暑意正浓而阳光清浅,车内的空调让两人感觉不到高温的难捱,于是谢玉书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了几分。他又问:“你不想去吗?跟我一起。”
不是不想,而是觉得不合时宜。
他要是只说前半句,原啸川或许还能找到理由推脱,可偏偏他后面补了句“跟我一起”。原二少想,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谢玉书较真起来简直完全不给人留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