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询问,他露出一个很正常的微笑,指着面前的居民楼。“我到了。”
“哦~小伙子原来是送酒的。”
众人继续各忙各的。
迟曜却知道,送酒只是个幌子,就像当初Aloys走进网吧时,也没有人想到接下来会见血。
Aloys还是在做他的老本行:催债。
他扛着酒箱,爬上顶楼,然后敲开一扇房门,里面乌烟瘴气,一个额角有刀疤满脸凶相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不像上次的李会计那样文弱,一看就知道绝非善茬。
邻居从门缝里露出头来,很快就被他瞪了回去。
刀疤男打量了Aloys两眼,很不耐烦道:“敲你妈敲,找错人了,滚!”
Aloys的笑容还挂在嘴边,明知故问道,“不是你订的酒吗?”
“你这酒保逼话还挺多,那留下吧。”刀疤男上手就去抢酒箱,却没抢动。
Aloys又问了一句,“屋里有女人小孩在吗?”
“啥玩意?”
“没有就好。”
几乎是瞬间,男人被一脚踹进了玄关,Aloys也跟着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在下一层窥视的迟曜连忙走到大门前,扒着猫眼往里看。
刀疤男挨了一脚,马上明白了这不速之客的来意,迅速扑到茶几前,想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菜刀砍向Aloys。
但对方速度比他更快,一脚踩在他手腕上,脚跟碾着手指,逼得他只能松手。
“钱呢?”Aloys直奔主题地问道。
刀疤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钱......钱都输完了......哥,给我点时间,等钱赢回来了一定......”
脚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刀疤男听着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头皮发麻,也不敢再讲条件,连声求饶,“哥......要不这样......我有个婆娘,因为我赌博的事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我现在就打电话把她叫回来,你们把她带走吧,我真的没钱。”
Aloys的回应,是将肩上的酒箱放在茶几上,挑了一瓶出来,把酒液倒进空碗里,只留一个空瓶。
刀疤男的脸因为疼痛和忐忑扭曲成一团,他摸不清Aloys的意思,又急于脱困,舔着脸继续道,“实在不行,小的也行啊,她才十四岁,嫩着呢。”
话语戛然而止,Aloys将拳头粗的酒瓶硬生生按进了他嘴里,手肘一下又一下狠狠重击着男人鼓胀的脸,锋利的玻璃在柔软口腔里炸裂,浑浊的血液混杂着不知名的秽物从男人嘴角溢出,流了一地,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腐烂的灵魂和大脑一起,都被震碎成了糊状。
迟曜被惊骇到,差点骂出声,李澄澄惦着脚往上跳,“哥哥你在看什么?让我也看看。”
“没什么,你去楼下等我吧,我一会儿给你买变形金刚。”
李澄澄虽然疑惑,但无法抗拒变形金刚的诱惑,乖乖下楼去了。
屋里的男人刚开始还会激烈挣扎、咒骂,最后像死狗一样,只会时不时抽搐两下。
但这家伙不是头一次欠债,油滑得很,Aloys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喉结在蠕动。
他试图吞下碎玻璃,好把事情闹大讹上自己。
Aloys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一脚踢上男人腹部,男人干呕着疼晕过去。
然后开始打电话。
“对,我现在在他家里。”
“已经完事了。”
“你们一会过来,把屋里值点钱的家具都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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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Aloys屋子里走了一圈,把血污踩得很是泥泞,然后选中了面空墙,印上红色的脚印。
他静静地看着脚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了灵感,然后拿出涂鸦用的红油漆,以脚印为中心喷涂起来。
脚印和油漆拼出一副潦草又狂躁的画,最后没忘记照例写上:“欠债还钱”。
屋内的动静已经停歇,迟曜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上次虽然目睹了冯路易和邱哲之间的肢体冲突,但那是出于一种愤怒的反击,远远没有今天看到的画面触目惊心。
因为这场暴行,并不附带什么情绪,只是纯粹的凌虐,纯粹的恶。
Aloys放下喷漆,突然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向门口的猫眼。
迟曜连忙闪身躲进墙角,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
该死,他忘记拍照了。
Aloys从城中村出来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下一个地方。
迟曜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继续跟上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跟踪狂。
真是疯了。
这回去的地方,迟曜认识。
N市唯一的天主教堂。
Aloys对教堂的构造很熟悉,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路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后门。
这里的门没有猫眼,迟曜虽然没法也跟进去,但是他发现,这个房间的方位,正对应着他上次来教堂时,无意发现冯雪兰的地方。
于是迟曜匆匆走进正门,找到记忆里那扇彩绘落地窗,从边缘的缝隙里继续窥伺。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神父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本书,清晨的喜光从窗外照进来,在雪白袍子上洒下金色的影子,他时不时看向窗外的唱诗班儿童,对稚嫩跑调的歌声报以鼓励的微笑,画面恬静又安详。
满身戾气的Aloys反而和这里格格不入。
其实之前,迟曜就有注意到这个外籍神父Darío(达里奥),他似乎是拉美人,说西语的口音有些独特,发S音时,上下牙齿咬合送气,格外清响,因此叫Aloys名字时,像在微笑。
他说:“Aloys,周末教堂有弥撒,人多,不是让你别在周末过来吗?”
Aloys没答话,在冯雪兰躺过的位置蹲下来,手指细细描摹,察觉到墙缝里残留的雪兰花信息素味时,眸子暗下来,默不作声地坐在了神父身边。
神父正想说些什么,又有人敲门,是修女告诉他忏悔的信徒来了。
原来这个房间是忏悔室,但装潢仍然不输主堂,连被Aloys随手揉成一团的手工真丝地毯,也出自迟曜听说过的设计师。
凶悍的少年没有要走的意思,神父只得让人先进来,倾听者和诉说者隔着桌子开始了忏悔仪式。
迟曜赶紧拿出手机拍照。
Aloys并没在听忏悔内容,他仰头看着水晶吊灯出身,那些所谓的罪过,只是无意义的鸡零狗碎,真要说的话,他在这里忏悔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但神父始终耐心而和蔼地劝解信徒,就像圣牌上刻着的圣者,博爱众人。
结束后,信徒将手放入盛着圣水的铜盆中洗净,Aloys终于耗尽了耐心,抬脚搭在桌子上,水面荡起不安的涟漪,肌肉线条健康紧致,鞋底几乎伸到神父脸上。
神父看着鞋底新鲜的血迹,并没有生气,反而诡异露出了笑容,然后礼貌地将被Aloys吓到的信徒请了出去。
“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不愧是年轻人。”他夸赞Aloys。
“他没钱。”
“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耗。”神父的目光还是很温和,“这些人就像虫子一样,不管抓住几只,还是会有无数只送上门。”
“嗯。”
“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一会儿留下来吃个饭吗?”
“我做得很好。”Aloys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也笑了,“那她呢?”
“她不太听话。”Darío双手合上鲜红的教规书,他有一颗与少年眼睛很相似的绿宝石尾戒。“所以我小小地惩罚了一下她。”
铜盆被打翻在地,接着是嘈杂的打斗声,然后几个彪形大汉也进了房间,局面愈发混乱,人影扭成一团,迟曜看不清Aloys了,只能听到几声冯雪兰的名字。
微小的杂音,很快淹没在唱诗班天真无邪的童声合唱里,接着修女走进主堂,委婉地通知教众,因为一些突发状况,教堂今天不开放了。
迟曜被请出教堂,他明白,Aloys根本不是来忏悔,而是完成任务后复命。
神父是他背后的指使人?
太荒唐了,教堂明明是赎罪与洗涤灵魂的地方,却变成了肮脏的窝点。
李澄澄也听到了忏悔室的对话,一路都很沉默,大概也联想到了自己欠债的父亲。
迟曜问他,“要去医院看你爸爸吗?”
“哥哥和我一起。”
“好。”
正好他有些事情想求证。
李会计本名李明治,迟曜今天才知道。
他以前很少会去注意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冯路易算是间接促成了这一转变。
在医院也待了好一段时间,李明治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现在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并无大碍。
他开始没认出来迟曜,对这个着装怪异的少年有些戒备。但知道李澄澄最近都借宿在迟曜家后,立刻热情起来,有问必答。
他说去年做和朋友投资失败,亏了一大笔钱,一度很绝望,要不是念及李澄澄年纪还小,都想寻短见了。又不想家人担心,只能一直瞒着,某一天路过教堂时,想着面对陌生人也许能纾解一些苦闷,便走进去向神父忏悔了。
李明治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恰恰没想到,这是我最后悔迈出去的一步。”
“嗯?”
“刚开始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忏悔仪式,神父很善解人意,开导我很多,于是后来去得更频繁了。最后一次离开时,他突然说可以帮我,我正愁没有资金周转,再加上已经对他放下戒心,就同意借钱,谁知道才过了一个月,就有人上门催债,还狮子大开口,数目是我借的本金的好几倍,我才知道我中了他们的圈套。”
“那上次把你打伤的人,Aloys,他一直在帮神父Darío做事吗?”
“是的,听说有些年头了。”李明治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已经愈合的伤口,“他们是父子,当然一伙的。”
“父子?真的吗?”迟曜虽然隐隐觉得巧合,但还是不敢相信,“神父不是不能结婚吗?怎么还会有孩子?而且我觉得他们俩的相处氛围也不像父子。”
倒像是一个上级,和他不怎么服管教的下属,没半点亲情味。
“他是个假神父,宗教信仰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他甚至都结婚了,和那什么Aloys的妈妈,一个叫冯雪兰的女性Omega。”
李明治的语气很肯定,“我为了自保,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暗地调查情况,不会有错的。可惜没起到什么效果,你也知道,大环境就是这样,要处理外籍人士的问题会比较棘手,再加上他几乎不出面催债,有时候还会用钱和女人去打点上面,真是一家子奇葩,儿子催收,父亲放债,母亲是打点关系的工具。”
“怎么可能呢!他儿子我认识,学校里的人都说他是单亲家庭,他也没否认,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父亲......”迟曜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他和他母亲是自愿的吗?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
质问完,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冯路易真的不知情呢?毕竟人格之间记忆不相通,和神父会面的一直都是Aloys。
“他我不了解,但他母亲的话……A和O一旦成为配偶彻底标记,Omega没有任何办法反抗Alpha,自不自愿没有意义。”
李明治见他反应很大,只当这孩子单纯,没见识过社会险恶,便安慰道,“小同学,这些都不好说的,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而且这个Darío的背景和关系没那么简单,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好吗?”
李明治说得没错,婚姻和爱情,对于很多遇人不淑的Omega来说,与坟墓无异,这也是迟曜不愿承认Omega身份的原因之一,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
医院的走廊里踱步到了天黑,他还是在想这件事。
刚开始,他研究冯路易的人格分裂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是因为不爽冯路易切换人格后的态度转变,但现在,一路调查到这里,他发现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疾病,甚至牵扯出了冯路易家庭的秘密。
迟曜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家事,同样也没兴趣干涉别人,他开始明白,原来Aloys所说的保护,就是什么都瞒着冯路易。
但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了吗?
说到底,两个人格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不可能真的分割。
他看着手机里拍的照片,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当让冯路易拥有知情权。
迟曜把李澄澄留在了医院和父亲待在一起,独自去往冯路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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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没锁,玄关上的鞋东一只西一只,家里好几天没收拾,唯一整洁的地方是冯雪兰的房间,高大的少年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睡着了,脸上还有新添的淤青。
迟曜也不确定,再次睁开眼时,到底是冯路易还是Aloys,但他熟悉这个睡姿,母亲刚自杀那两年,他总是梦游睡在衣柜里,就像这样双腿抱膝,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迟曜难得温柔一次,托着他的脸轻轻晃了晃,少年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但眼神明显还没对焦,只凭听声叫道:“迟哥。”
很好,迟曜放下心来,抽对牌了。
“起来吧,你平时都睡地上吗?真把自己当狗了?”
家里乱得无法下脚,也没有吸尘器,迟曜只能笨手笨脚地拿着扫把清理杂物。
冯路易揉揉眼睛,手撑地站起来,看见腕上的起司猫发绳时,怔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