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瞧着身后紧追不舍,将他误以为是谢家三郎君的女郎们,怀远只得再加快些许脚力——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埋头向前跑。
边跑边不忘吐槽:“啊啊啊,三郎君啊,我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说好的娇滴滴的女郎呢,为什么一个个都这般可怕啊——”
关于女郎们为何一会儿“娇滴滴”,一会儿“恐怖如斯”——这个全宇未解难题,别说怀远不懂,谢云曦活了两辈子也不曾明白过。
然,虽不明,但觉厉。
谢云曦瞧着四周寂静无人,他却依然不敢大意。
上身亦紧贴着树干,半颗脑袋稍稍探出,四下张望着,细听动静。
寂静半响。
“咦,这里还真没人?”
果然有人折返——谢云曦迅速缩回脑袋,紧贴树干,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此时,另一女郎道:“是你多疑了吧,刚才我们在这徘徊搜寻许久,除非云曦君还能上天遁地,否则又如何能躲过搜寻。”
上天遁地自然不能,但可以爬树啊!
一女郎似想到什么,竟走到谢云曦所在大树下,抬头仰望着,狐疑道:“刚刚就树上没瞧,或许是躲上头了,不然好好一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然而,这揣测实在不符谢云曦那风光月霁的人设,让人觉得太过离谱。
一女郎亦道:“哎呀,姐姐你想什么呢,那可是云曦君,那般谪仙似的人,怎么可能会爬树,你以为是咱们家那几个没正行的弟弟啊!”
闻言,原本狐疑的女郎亦觉得十分有道理,便也不再纠结此处树木,当即一挥手,招呼众女郎另寻他处。
有惊无险,但实在吓人。
“呼——”
只隔着一树之遥,但凡那女郎再多留心几分,谢云曦便再无法躲藏。
好在他那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不曾深交的外人根本不会想到他真的会去爬树。
“幸好不曾发现!”
稍缓一口气,见无人再折返,谢云曦这才探出半个身子,决定尽快撤离,前往更隐蔽的地方——顺便还能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刚这般折腾,谢云曦他自然又——饿了!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地方即隐蔽,又能找到好吃的?
一路小心潜行,谢云曦终于抵达目的地——芳华园后厨……的后院。
虽然不会有人想到他会躲进厨房,但厨内人多嘴杂,往来仆人亦是不在少数,若贸然进去,难保有走漏行踪的风险。
而厨房后院则不同。
此处后院时常圈养着一些备用的鸡鸭鱼肉、鲜蔬之类,但人迹却极为稀少,且周围绿植茂盛,有林木围栏,隐藏做食自然再好不过。
至于烹煮时的烟雾,只要小心掩盖自然不会有人察觉。
为此,他来的路上便做好了打算,亦从塘里摘了几朵荷叶。
荷叶包裹食材,做叫花鸡最为美味。
然而后院活鸡还需放血拔毛,实在打眼,但若只是荷叶包其他,那也是极好的一种烹饪方法。
想到荷叶清香,谢云曦更觉饥饿露露,口内生泽。
蹑手蹑脚的打探再三,发现后厨一水缸内还养着几条活鱼,不远处亦有新长的葱蒜,而外墙上竟还挂着几串风干的咸肉干。
谢云曦眼眸带光,“这咸肉干不错,正愁没盐下料呢。”
咸肉配鱼,再配葱蒜,包荷叶入火炕,光想想就叫他垂涎欲滴呢!
谢云曦扒着墙角,确认安全后,贴墙前行,准备将所需食材一网打尽。
然而,当他背上鱼筐,垫脚拿下咸肉干,正准备转弯去稍远处取东西时,不想刚一转墙角,瞬间,“!”
——六目相对,三人呆滞,面面相觑,场面自然极为尴尬。
沉寂半响。
谢云曦率先缓神,看着来人亦觉眼熟,若是忽略掉对面两人凌乱狼狈的仪容,定睛细瞧,当即反应道:“原来是赫连家和唐家的两位大郎,多有冒犯,恩……失敬……”
拱手作揖,正见礼,他却忘了手上还挂着一串咸肉干。
一抬手,肉干悬空高挂。
二拱手,肉干无风自荡。
三作揖,暴露身后竹筐,腰间绿葱,手中蒜球。
谢云曦尬笑一声,强作淡定起身,却不想手上一打滑,竟将蒜球掉落,滚至两人脚间才堪堪停下。
三人齐齐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那颗大蒜,一时间,风停,云固,万物静默。
第30章
芳华园厨房后院。
赫连城和唐棠淌本是意外拐到此处, 后见此地清静,这才突发奇想往后院躲藏。
没曾想, 他们竟会在拐角处碰上谢云曦, 更没想到他们见面的场景会如此尴尬。
被女郎追逐,仪容狼狈自能理解,但!
这左手一串肉, 右手一颗蒜, 背后背着个小竹篓,腰上别着几根葱的少年郎, 这还是刚才在水榭倚栏赏景, 高冷清雅的谢家三郎嘛!
唐棠淌看着地上的蒜球, 目光涣散。缓了半响, 他才呆滞着抬头, 看向对面少年。
——这不可能是谢家三郎, 绝对不可能!
唐棠淌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幻境未消,于是又使劲眨眼。
谢云曦暗道:这唐家大郎莫不是眼睛有问题?
转角遇熟人, 谁崩人设谁尴尬。
然而, 三人中本该最为尴尬的谢云曦却只心虚了那么一小会儿, 随后他便淡定如常, 坦然而视。
——不就崩人设嘛, 多大点事。
谢云曦淡定自若, 很是心大, 而他对面的两人却因冲击太大,亦无法想象自己此刻所见。
唐棠淌不停眨眼,试图证明眼前所见亦只是幻觉。
而赫连城亦是缓了许久, 这才鼓起勇气, 抬头正视前方少年。
然而,不过一息,他亦觉得抬头方式不对,复又低头看蒜。
看着看着,又觉不对,便鼓起勇气再次看人……
蒜人,人蒜——这般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却不过叫人愈发茫然。
“一定是跑太久,产生幻觉了,恩,一定是这样!”
赫连城暗自呢喃,完全无法将眼前的“人形菜架”同印象中清冷高雅的谢家三郎重合在一起。
“哎——”
谢云曦瞧着对面俩人,有些担心再沉默下去,这两兄台的眼睛,或脖颈得出些毛病来。
——这俩兄台的心理承受力,不行啊。
“自我治愈”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谢云曦无奈耸肩,试图打破僵局,但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放飞自我,随意发挥,开口却是:“要一起吃鱼吗?”
唐棠淌、赫连城:“……?”
一刻后。
厨房后院的石栏一角。
谢云曦,唐棠淌和赫连城三人围坐在石砌的小灶旁,眼巴巴的盯着火中的黄泥球。
而此时这三人的仪容,却是相当的一言难尽。
三人各蹲坐在青石上,长袖上撩成卷,衣角胡乱塞于腰间。
至于原坠于发顶的冠子亦被三人除下。
除了赫连城的,其他两顶都被放置在一旁的青石上,而三人长发亦是随意一盘,同款“丸子头”置于头顶正中,利落干净,更方便活动。
只是模样却同“才子”二字扯不上多少关系,细瞧,倒挺像田间野炊贪吃的“野孩子”。
——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礼仪姿态全无,连聊天说话的内容也同诗词歌赋毫无联系。
赫连城瞧着火,却是一刻不停的发问。
“还没好吗?这火是不是太小了,要不再放点干树枝?”
“……”
“这真的能吃吗?感觉泥巴好脏,不会吃出毛病吧?”
“恩。”
“泥巴好像快烧干了吧?是不是可以吃了?”
“……”
谢云曦看着左右两人,一个是问个没完没了,一个则是不管问什么说什么,要不就是沉默,要不就面无表情随口一“恩”。
最奇葩的是,这两人瞧着,竟还聊的挺好挺和谐。
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谢云曦夹在两人中间,手上拿着木棍戳着火苗,眼睛倒也没闲着,一会看看赫连城,一会瞧瞧唐棠淌,亦是感慨万千。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一直以为棠淌兄很会说话呢,上次清谈辩论时可是堵的我哑口无言,没曾想私下反差竟如此之大。”
又道,“赫连兄也是相当奇妙,据我所知,赫连家可是富可敌国,赫连家主,赫连夫人向来一掷千金,出了名的豪爽,没曾想赫连兄竟然如此……。”
看了眼被赫连城放在怀里小心护着的金玉头冠,他亦委婉道:“如此节俭。”
听过贼喊抓贼的,没听过如此直白吐槽的。
再则,吐槽他人“不可貌相”前,吐槽的人难道不应先反省一下。
——明明自己才是最“表里不一”的那个人。
唐棠淌,赫连城齐齐转头侧目,面上亦是出奇一致的“兄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的表情。
此情,此景,正常人亦该尴尬。
但谢云曦却坦坦荡荡,揣着明白装糊涂,“咦,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瞧着话问的,那是相当的理直气壮呢。
见过厚颜的,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
赫连城瞧着他那风光月霁,超凡脱俗的脸,亦是相当无语。
“呵呵。”
——你本人就是最大的问题!
赫连城想起这些年被他阿爹阿娘镇压的苦逼日子,其中大半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什么——“你看看人家谢家三郎,再瞧瞧你,文不成,武不就,样貌还丑……”
又比如——“老娘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嘤嘤嘤,老娘也想要云曦君那样的才貌双全,气质出尘的儿子,我的三郎啊,嘤嘤嘤……”
他!堂堂赫连家独子。
赫连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天启才子榜上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亦是琅琊美色前十的郎君。
结果,一对上谢云曦,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三无人士”。
回想起往日种种,赫连城只觉一阵心酸。
再一瞧罪魁祸首竟还一脸无辜的模样——才貌确实双全,但气质出尘?
“呵呵——”
这徒手混泥巴,用膝盖折树枝,满身烟火尘土,衣冠不整,发丝凌乱,行坐亦无法度的——出尘!
简直是虚有其表,装模作样,表里不一……
赫连城细数着谢云曦的诸多“罪状”,却越数越觉委屈。
原先不知真面目也便罢了,可如今叫他如何接受——这么多年来,他竟会败在这么个只知道吃的吃货手上。
都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赫连城欲哭,却无泪。
“这,这是怎么了,我真没别的意思,那个节俭乃美德,我真心实意夸你的。”
谢云曦瞧着突然眼眶泛红的赫连城,心下一慌。
——他也没说什么,怎就要哭不哭了呢?
赫连城则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咬牙切齿,怨念极深。
这般没头没尾的,谢云曦自是满头雾水。
唐棠淌看看谢云曦,再瞧瞧老友,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然,秉承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说一字绝不说两字”的原则,他只伸手扯了扯谢云曦的衣角。
感受到动静,谢云曦自然侧身回看,“棠淌兄有何事?”
唐棠淌指了指赫连城,只面目表情的摇头,“矫情。”
如此漠然的语气,显然唐棠淌对好友的间歇性“自怨自艾”习以为常。
谢云曦虽不明其中事由,但瞧着人老友都这般淡定冷漠,便知赫连城并无大事。
至于,为何赫连城会对他如此不满——他又不是钱银,哪有叫所有人都喜欢的道理。
不过,这世上恩怨情仇,便没有一顿野炊搞不定的,如果有,那便再多来几顿。
谢云曦宽容的拍了拍赫连城的肩膀,“赫连兄,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伤感,但凡事想看些,世间之事,再大不过一个吃字。”
说话间,火中的黄泥球亦完全烧干,眼见美食即将“出土”,谢云曦自懒得再安慰赫连城,只招呼道:“快快快,拿两树枝把鱼滚出来。”
唐棠淌闷声不响,手上动作却极为迅速,乖巧递上两粗树枝,顺道挤开碍手碍脚的赫连城,空出位置,好让火中泥球滚至空地。
一连串的动作,那是相当的行云流水,六亲不认,谢云曦瞧着,自是好感倍增。
——瞧瞧,这一看就是同类啊,天大地大美食最大,好友是什么,能吃吗!
先是被谢云曦这个表里不一的人“猫哭耗子”,紧接着又被好友嫌弃“矫情”,最后还被无情挤到墙角。
赫连城好惨一少年,本只是三分忧伤,七分假装的,如今却是真伤了。
“嘤嘤嘤,子淌,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你今天竟然为了云曦君如此待我!”
如此娇柔做作,让人不忍直视——不过,此刻亦无人多看他一眼。
谢云曦和唐棠淌正拿着小碎石砸黄泥,待黄泥裂开,露出里面的荷叶来,一阵热气从裂缝中散发出来,带着荷叶的清香,沁人心脾,叫人闻之垂涎。
“用树枝把荷叶挑开。”谢云曦提醒,“小心点,别烫了。”
谢云曦和唐棠淌蹲在地上,待黄泥全部敲裂,便用小树枝将热气腾腾的荷叶挑开,随即,三条鲜美的荷叶鱼便展现在眼前,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