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鱼鲜美,配上腌制晒干的咸肉,再佐以葱蒜,材料简单,无需技巧,只需用荷叶将鱼肉辅料包裹其中,再混些黄泥封住荷叶,最后将黄泥球放入火中,至黄泥干硬即可取出。
取出后,只需敲碎干泥,挑去荷叶,便可食用内里裹藏的美味。
以细竹为筷,夹一口鱼肉,细品其味,咸香适宜,肉质鲜嫩,再一口咸肉干下肚,亦是回味无穷。
谢云曦喟叹,“有鱼有肉,人间极乐也。”
芳香扑鼻,鱼香肉香,亦有荷叶清香。
唐棠淌抛开最后一丝顾虑,拿起竹筷来,一口鱼肉下肚,便再没停下。
第一次亲眼看见活鱼刮麟,第一次剥蒜,第一次洗葱,第一次混泥巴包荷叶,第一次拾柴烧火……
鱼本味美,又是亲手劳作所得,自然更为美哉,妙哉。
细品着舌中鱼肉的滋味,唐棠淌感受着荷叶渗透味蕾的芬芳,亦忍不住开口赞叹:“美!下次!”
连说三字,语气竟还有明显的起伏,于常人而言并无什么,但出自唐棠淌之口却是极为难得,堪称稀奇。
不过谢云曦此前同他并无多少私交,对于他这“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一时还未适应。
正当他思索“美”和“下次”之间的关系时,赫连城突然冒头,没事人似的,淡定执筷,且翻译道:“棠淌说这鱼味极美,下次我们再一起做来吃。”
说完,他亦不再言语,只专心埋头,蹲在地上,围着青石板上的荷叶鱼一口接一口,其速度亦不逊色与唐棠淌。
——三个字竟能翻译的如此详细,厉害!
正当谢云曦心生感慨,微微停筷之际,荷叶上的鱼肉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三条河鱼,两掌大小,去尾去头不过才多少鱼肉。
待谢云曦低头伸筷时,瞧着那瞬间少去大半的美味,手上亦是一顿。
他侧目看了看身旁埋头吃鱼,毫无形象的两位才子,又瞧了瞧荷叶上快速消失的鱼和咸肉干,甚至连掰断的葱断都以极快速度消失着。
——这两人是什么鬼,下手竟比他还快!
风水轮流转,此前是赫连城,唐棠淌三观崩裂。如今却换成谢云曦开始怀疑人生。
“两位兄台,刚刚谁担心坏肚子,谁嫌鱼腥,谁说本君杀鱼惨无人道,谁言只瞧不吃的——恩!”
一连四问,问的赫连城和唐棠淌手上一顿,齐齐抬头,看了谢云曦一眼,随后却又相视一眼,默然无言。
谢云曦以为这两人正在反省,然!
不过一息,两人默契低头,迅速伸筷,开启了又一轮的吃吃吃——目测下筷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许呢!
世间竟还有比他还厚颜无耻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云曦怒目,强势挤入两人中间,亦是飞快夹鱼,吃肉。
一时间,抢食之战进入焦灼,琅琊三大才子再无形象可言。
远处,各庭院依然热闹。
各郎君上窜下潜伏的躲藏,各女郎们锲而不舍,追逐心仪美郎。
某处假山洞穴内。
怀远卷缩手脚,亦不忘思念担忧,“不知三郎君如何,这时辰,也不知郎君饿否,渴否,安否。”
后厨,石栏下。
谢云曦三人靠墙并排瘫坐着,自在享受此间宁静,至于外间纷扰,人或事,他们似乎都已忘的一干二净。
“有鱼有肉,有新友。”谢云曦满足喟叹,“不如再煮些薄荷清茶可好。”
田埂处,几株薄荷疯长,嫩叶青翠,芳香四溢,想来入水轻泡一番,清润口舌亦是极好。
唐棠淌,赫连城自无异议,且积极摧残田间薄荷,两人所过之处,薄荷再无翠叶。
此二人更是举一反三,霍霍起后院闲田处的蔬果,墙上悬挂的干菜果肉,林间可食野菜等,若不是杀鸡动静太大,他们早便擦拳磨掌拔鸡毛去了。
一言蔽之唐棠淌,一毛不拔赫连城,——“一言一毛”间,当真寸草不生,寸食不剩。
谢云曦守着陶罐,看火煮水,坐看新晋友人扫荡此间,其架势亦叫他十分欣慰,好感倍增。
——瞧瞧,这一看就是同道中人,有前途!
第31章
临近黄昏, 芳华园渐渐安静下来。
各家家主、夫人们亦从谢家主宅处散了宴席,前往华芳别院接孩子们归家。
今日祭饯花会, 一是为了感谢谢家分享农耕增收之法, 二则是为了各家适龄男女的婚嫁之事,借着聚会的由头,好叫他们彼此相看相看。
但无论是饯别花神, 还是变相的相亲, 总归都是极为文雅的事,无外乎挂挂彩旗, 系系彩带, 闲逛玩闹间, 在园中来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偶遇, 诗情画意, 男才女貌, 可谓浪漫之际。
然而,想象总是过于美好,而现实……
当各家家主、夫人满怀期望的抵达芳华园时, 亦被园内的场景惊的许久未语。
晨间离家前, 明明都还是光鲜亮丽才子佳人, 怎么才过了一个下午就这般狼狈不堪——衣发凌乱不说, 还满身的臭汗。
这参加的到底是饯花会, 还是不知名堂的竞技比赛?
祭饯花神, 花神是否饯别尚且不知, 但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再见白首却是指望不上了。
作为饯花会的倡导者,谢王氏自然一早便收到消息, 说是园中女郎追逐俊俏郎君, 原是不当一回事的,毕竟少年暮色,张扬些又有何妨。只是,这玩闹的如此“疯狂”,也着实出乎意料。
谢王氏自来淡定的很,意外后,亦迅速调整好面容来。
视线扫过大厅,厅内亦是众家子弟,可惜如今却是满头大汗,仪容狼狈,连她那极重仪表规矩的长子都未能幸免。
谢王氏仔细一瞧,竟连外套衣领的扣子都扯坏了。
——哎呦喂,这都谁家的女郎,竟如此生猛,改天打听打听,倒挺有她年轻时的风范呢。
“咳咳——”
大庭广众下,谢王氏自还要端着仪态,于是赶紧收回心思,一本正经叫来谢文清略略询问。
谢文清将此间事由委婉概述一番,倒也未说女郎们的不是,只道今日难得齐聚,一时兴起,便追逐玩闹了起来。
其他郎君亦是齐声附和,只道是他们没照护好众家姐妹,玩心起来,便忘乎所以,连累女郎们仪容有失。
女郎们这会冷静许多,自是觉得十分歉意,又见郎君们这般掩护,心下亦是感动非常,纷纷上前坦白缘由。
厅内,众家长们听着少男少女你一言他一语抢着“罪责”。
面面相觑之余,倒是把此间事由拼凑齐了七七八八,无外乎——年少轻狂,少年暮色,不过年华正好罢了。
谁还没个鲜衣怒马,青春张扬的时候呢。
只是暮色、张扬成这般模样的,亦是奇葩。
众家长瞧着自家孩子,平日里也都一本正经,越大越无趣,如今难得见他们出丑,不少无良的父母愣是没忍住,没一会儿便哄然大笑起来。
一人笑,十人破功;十人笑,则全体歪楼。
一父亲笑言,“哈哈哈,渊儿你怎如此无用,竟连姑娘都跑不过,瞧你衣服破的,回头叫你娘把这花衣好好保存,让你祖父祖母也瞧瞧乐乐。”
又一亲娘循循善教,“闺女啊,跟娘说说,你今日追上那位郎君了……什么,没追上,老娘,咳咳,为娘平日就常说姑娘家家的,亦要好好锻炼。”
更有怒其不争的咆哮,“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人姑娘家心仪于你亦该荣幸,你个木鱼脑袋有什么好跑的,真是气煞为父!”
“……”
厅内众家长各招来自家孩子细问调笑,七嘴八舌,亦是十分热闹。然而,赫连夫妇,唐家夫妇却未在厅内瞧见自家的儿郎,询问书童又只道是跑散了,未见人影。
两家人心下有些奇怪,亦有些担忧。
正待他们开口询问赫连城和唐棠淌的去向时,谢王氏却上前柔声笑,“我家三郎玩闹累了,这会正娇气不肯起来,这不,竟还拉着子城君和唐贤侄做陪,实在太不懂事了,倒叫你们做父母的担忧。”
谢云曦之貌,无论处于何时何地亦是十分瞩目,自众家子弟汇聚大厅时,便有许多人发现他并不在人群中,只人家家长不说,他们自也不好多问。
如今听谢王氏如此一说,却是半点不信。
同辈之中,谢云曦便是那清风明月般需要仰望的人物,长辈眼中,谢家三郎亦是最理想的“别人家的孩子”。
娇气,不懂事——那不过是人家家长的自谦之词罢了,在场众人,无论长幼,自是半点不信的。
然而,世人均擅脑补,联想女眷们对谢云曦的追捧,再对比其他郎君的狼——这哪里是娇气的不愿起来,估计是累的起不来了吧!
显然,他们对谢云曦的想象亦是十分完美。
众家长纷纷唱和起来,送上不要钱的彩虹屁。
一人西子捧心,“啊呀,可怜的三郎,估计是咱们姑娘们太热情了,瞧把那孩子折腾的,哎——”
一人羡慕嫉妒,“谢夫人莫要如此自谦,您家三郎要是娇气,不懂事,我家这个可不得被我揍死。”
一人附和,“就是,就是,再没比您家三郎更懂事的……”
“……”
谢家众人听着这些个‘不符合实际’的赞美,自觉尴尬。
好在,他们脸皮厚惯了,面上瞧不出丝毫的心虚,谢王氏更是淡定一笑,同众人又客套起来。
至于众家小辈,郎君们佩服谢云曦的才情,女郎们则爱慕他的才貌双全,举世无双。
如此这般滤镜加持,自然瞧他完美无缺。
而不少追逐谢云曦的女郎们这会儿亦是十二万分的歉意。
她们自以为是自己太过折腾,这才致使谢云曦疲惫不堪,如今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想想便心疼的紧。
一女郎忧伤,“嘤嘤嘤,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如此这般穷追不舍,云曦君必是太累了。”
一女郎追忆,“啊呀,我还追着三郎绕了好几圈园子呢,一定是那时候跑太累了。”
一女郎自我感动,“我的三郎君啊,他实在太善良了,为了不让我们内疚,还故意叫谢夫人说如此自污的借口,实在太感动了,嘤嘤嘤——”
一女郎亦是单纯看脸,“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不,他不是人,是我永远的桃花仙……”
人生百态,各有脑补。
谢文清听了一耳众女郎的窃窃私语,一时半会竟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虽然他一向偏爱谢云曦,但有一说一,他家三郎真没她们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即贪吃,好玩,又散漫,记仇,不务正业……
细细想来,他家三郎着实太叫人闹心,不过——哎,总归还小,做长兄宽容些也是应当的。
一边嫌弃,一边却又想着“宽容些”,“应当的”。
——纵观谢文清的所作所为,这哪里是“些”呀,简直不要太过纵容。
不过,想起刚刚厨房主事上报的消息,谢文清眯了眯眼,内心亦是十分不爽。
“少了个满肚子坏水的孙某人,结果又冒出两憨货。”
谢文清暗道:蹭吃蹭喝还扫荡厨房后院,能吃的、能喝的被霍霍的更是一样不少。
然而,这两憨货折腾后院还不算完,竟还翻窗去拿起调料。
可惜,他们偏又盐糖不分,辣椒不识,待细尝分辨,结果一个辣的乱嚷嚷,一个咸的直灌水。
简直蠢到不忍直视才子二字。
——女郎们没找着他们,倒是厨房的仆人们被吓去了半条命。
如今倒好,这两人竟还赖在后院同他家三郎正大光明的折腾厨房,还美其名曰:探讨烹饪,钻研食材,品味人生,深交好友。
“好友!”
说起这两字,谢文清直冒酸水,亦是忍不住咬牙嘀咕:“我瞧着不过一丘之貉的饭友罢了,哼!”
厅内热闹,人声鼎沸,一声冷哼淹没其中,也不过谢年华在旁听了几耳。
不过,谢年华这会却是相当安分,亦懒得吐槽她兄长幼稚吃醋的行为来——毕竟厅内仪容完好整洁的就她和王幺幺,若有心细探,必定暴露其中内幕。
为免成为众矢之焦,这会儿自是夹着尾巴,低调的恨不得把自己伪装成透明人。
至于王幺幺,她本就脸皮薄,这会儿心虚的紧,更是不敢多说一句。
好在她本就乖巧,不爱凑热闹,故而也就无人怀疑——除了谢家主母,谢王氏。
谢王氏一边同赫连夫人,唐夫人客套着,一边余光扫过谢年华和王幺幺。
那两身整洁如常的花衣,还有那精致的妆容,对比他人实在扎眼。
谢王氏目光微闪,却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知女莫若母,这百花争艳图的事刚过,她这闺女若不“趁热报复”,那还是她亲生的嘛!
可惜,偏心如谢王氏,自不舍得有人“算计”她的乖侄——哪怕这人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
厅内一侧。
谢年华正躲在谢文清身后,试图用她家大哥这一“人形肉盾”来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效果自是不错,毕竟谢文清向来端正自持,从未有仪容不整,如此狼狈的时候,众人瞧着自然十分可乐,对他的关注便也多了几分。
正当谢年华得意放松之际,忽一抬头,正好撞上她阿娘慈爱温柔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