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谢年华只感背后一凉,顿觉人生黑暗,前途坎坷。
俗话说得好,算人者人亦算之,坑人者人必坑之。
乐极易生悲,福祸自相依——谢云曦如此,谢年华亦如此。
至于谢文清,师生斗法他遭殃,姐弟内斗他失态,找茬不成反被气,忙着吃醋弟太浪。
——唉,长兄难为啊!
第32章
时雨及芒种, 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
饯花会后数日, 谢云曦窝在桃花居里每日早起晨读, 午间烹制麦饭佳肴,偶尔天气晴好,得闲便回山下小住, 或谢家众人上山闲话家常。
日子过的依旧那般悠然闲适, 同往昔一般,只是来往于桃花居的又多了两人。
赫连城和唐棠淌二人自感受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美好后, 便时常上山同谢云曦厮混——踏青觅食, 帮厨农作, 三人所过之处, 亦是鸡飞狗跳, 寸食不生。
对这样的事, 怀远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只可怜了赫连城的书童元宝以及唐棠淌的书童阿言。
自第一次随行上山后, 这两书童便时常三观破碎, 魂不附体, 短时间内亦无法自愈。
怀远瞧着他们总忍不住摇头暗叹——哎, 这心理承受能力啊, 可真够差的。
心理承受能力什么的, 自然是听他家三郎君闲话时偶尔说起的词, 虽不明其深意,但听上去却相当有学问的样子。
所谓不明觉厉,大致便是如此。
不过作为过来人, 怀远还是相当有“前辈”精神。
他家三郎君霍霍人家主子, 他这书童亦不逞多让,霍霍……不,是帮助他们重塑三观。
助人为乐,怀远自深得谢云曦的真传,忽悠着俩嘛小书童那是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一主一仆二人行变成了三主三仆满山的撒野闹腾——这琅琊山啊,倒是越发的热闹了。
这一日清晨,天亦晴。
昨夜雷雨过,山间自是清凉几分。
谢云曦一早醒来便拿着卷古籍至凉亭处纳凉看书,身下摇椅轻晃,他亦是念一句晃两晃,读到生涩难懂处便停下来,沉思一番,抿一口小麦茶或吃些剥好的菱角,自在闲然,很是安好。
待辰时,读罢,收卷,起身舒展筋骨。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
谢云曦正带怀远做早操,何伯自外赶来,瞧见他家郎君又在做这样奇奇怪怪动作,习以为常,自是淡定回禀。
“郎主,外仆传信,大郎君,赫连公子,唐公子三人正相携而来,如今已至山腰。”
闻言,谢云曦停下手脚,用脖颈上的锦帕拭去额间汗珠,并道:“今日他们倒是来得早,等他们到了便请到凉亭吧,正好一起做早操。”
一起做……早操!
何伯听着一脸黑线,实在难以想象这一排四才子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手脚并用,扭腰扭屁股的模样。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这赫连家,唐家的那两位大郎君会被带歪——哎,那可是琅琊两大世家未来的家主啊!
何伯担忧退下,步至院外守候,待谢文清,赫连城,唐棠淌三人行至桃花居时,他自上前引三人前往凉亭。
一刻后。
谢云曦领头,身后一排郎君、书童,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再来一次……”的奇特节奏中,点头扭一扭,扩胸晃一晃,弯腰如勾月,抬腿至腰间,提臀扭一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奈何,好好的公子这会却这般……
“哎——”
何伯掩面,不忍直视,半晌,他亦忍不住仰头长叹,“哎,谢,唐,孙,赫连,琅琊四大家,至少还剩孙家。”还剩孙家没被彻底霍霍,想想还真是心酸的紧呢。
然而,俗话说得好,人后莫念人,念人人必到。
这不,话才刚落,便有外仆来报,竟是许久未见的孙家大郎君——孙亦谦来访,而此时,谢云曦的早餐也不过刚刚做了一半。
秉承着“大家都是好朋友,一起做操,一起动。”的原则,孙亦谦一进门,还未见过众人,便被热情的谢云曦拉到后排,同谢文清他们一起继续排排队,做早操。
一脸懵的孙亦谦自是手忙脚乱了一番。
他瞧了瞧身侧一排,竟都是些熟人,最近的谢文清自不用说,作为谢云曦的长兄来桃花居再正常不过,只是——赫连城和唐棠淌这两怪才怎么会在此处。
孙亦谦暗自奇怪,他不过收到些风声,故去外躲了趟饯花会,也不过数日罢了,怎么这儿就多了俩“外人”。
——看着倒是同他的云曦贤弟关系极好的样子。
孙亦谦眯了眯,瞧着赫连城和唐棠淌竟有些莫名不爽。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同谢文清一般小肚鸡肠,只暗道:这两人出了名的奇怪,若带坏了云曦贤弟那可如何是好!
交友需谨慎,他绝不能让这些“狐朋狗友”坏了他家贤弟的清名。
孙亦谦眼中精光一闪,算计着该如何让谢云曦看清赫连城和唐棠淌的“真面目”。
“亦谦兄!”
谢云曦继续跟着节奏,边动边点名道,“不要偷懒哦,你瞧瞧棠淌兄做的多标准,来来来,跟上节奏,再来一遍,一二三四……”
这突如其来的点名,今众人纷纷侧目。
孙亦谦还未来时,被点名点到最多的亦是谢文清,因外人在场,他又极爱面子,放不开手脚,故而总跟不上节奏。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还有比自己差的,这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谢文清自然十分愉悦,边动边不忘低声嘲讽。
“呵呵,不会做不如赶紧离场,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孙亦谦冷哼,“本君瞧你也不过尔尔,五十步笑百步,你又何苦来哉。”
谢文清自不认输,“笑话,你我如何能同日而语,本君这压腿的动作可是相当标准,我家三郎刚还夸过呢,哼!”
——不就是被夸了个动作吗!
孙亦谦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只专注看向谢云曦,暗自较劲,开始做起操。
难得做一次“体育老师”,谢云曦自然格外热情,瞧见底下学生“改邪归正”,认真做早操,自觉该好好褒奖一番。
于是便又点名道,“不愧是亦谦兄,这弯腰伸展的动作做的极好,来来来,大家一起做起来,瞧瞧人亦谦兄多认真,诸位要向他多学习学习哦。”
闻言,孙亦谦自是得意一笑,送了谢文清一个挑衅的眼神。
谢文清瞧着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手脚动作倒是更加认真起来。
——这姓孙的家伙,心眼真脏,绝不能叫他得意。
于是乎,这两人便较起劲来,做的自是想到认真。
而谢云曦并未听清两人之间的冷嘲热讽,只瞧着他们进步神速,心下自豪之感倍增——瞧瞧,他果然很有做“体育老师”的天赋呢!
赫连城和唐棠淌倒是听了几耳,自是瞧见身侧两人的明争暗斗,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动了动脚,稍稍远离火葬场。
?赫连城趁着转体动作时,同唐棠淌嘀咕道:“孙黑子怎么回来了,这家伙鬼精鬼精的,饯花会时不见人,过了又恰好回来,指不定早听到风声躲风头的。”
唐棠淌一如既往,“……”
赫连城习以为常,“对吧,你也这样觉得的吧。”
唐棠淌亦是面无表情,淡定做着早操动作,也不知赫连城是怎么解读出他的表情的,竟又道:“什么,有道理,这孙黑子说什么谦谦君子,惯会装模作样,你说的很是,我们不能叫他坑害了云曦兄。”
瞧着倒想是自说自话,但这次唐棠淌竟然还真的回应着点头“恩”了一声,虽轻但坚定。
显然他确实如赫连城所解读的那般,对孙亦谦意见颇深。而赫连城称孙亦谦为“孙黑子”自然也无多少好感。
赫连城同孙亦谦自幼时便有往来,儿时赫连城去天启都城住过两年,那会儿他还同孙亦谦做过两年同窗,然而,回想起同窗的那两年,赫连城亦是一把辛酸泪。
那些莫名背的黑锅,那些莫名罚抄的书,私塾的板子,她阿娘的扫把,还有他爹的栗子头——孙亦谦之黑,自幼年起便已崭露头角,而不巧的是,赫连城便是被他黑的最惨的小伙伴,没有之一。
往事不可追忆,回想亦是满目心酸。
赫连城咬牙切齿道:“云曦兄必是被孙黑子所惑,棠淌啊,是时候拿出我们真正的实力了!”
唐棠淌眨眨眼,看了看孙亦谦,再瞧了瞧赫连城,本能告诉他那个眯眯眼的家伙麻烦且不好惹,赫连城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半响,唐棠淌终是开了口,却只道,“好运。”
说完,他便默默挪了挪步子,远离赫连城,继续沉浸在“一二三四……”的节奏中。
——活着挺好,何苦自讨苦吃,自讨麻烦,非要挑战不可为之事。
唐棠淌怂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六亲不认。
而真情错付,赫连城宛如万箭穿心,捂右胸,悲戚控诉“棠淌你,你于心何忍!”
矫揉造作,戏精上身。
唐棠淌漠然视之,“恩。”有什么不忍的,好走不送。
赫连城:“……”艾玛,这是什么好友,绝交还来得及吗!
伴随着谢云曦魔性的“最后一组放松运动,大家要认真做,来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节奏声,“愉快”的早操终于落下帷幕。
谢云曦转身,见身后诸君“其乐融融”,颇为“和谐”,心情自是极好。
——瞧瞧这一个个的,多有活力,果然生命在于运动,运动必选早操。
“今天,一定会非常美好的,恩!”
第33章
晨起做操, 精神自倍爽,待梳洗后, 更觉浑身舒畅, 筋骨舒展。而此时若能再吃上些酸甜可口的梅子亦是极好。
桃花居前厅。
众人一身便服,正于席间小坐歇息吃梅子。
当然,此刻他们所食之梅亦非青梅, 而是杨梅。
芒种青梅熟, 杨梅亦可食。
饯花会前,孙亦谦便察觉有些不详, 谨慎起见, 他自借口友人相邀, 早早开溜去了南齐郡。
如今风平浪静, 这才从南齐回来, 来时亦带上了南齐特产——杨梅。
今日一早, 孙亦谦上山便是想同谢云曦分享杨梅。只是不曾想,他一来便被拉去凉亭做起了早操,好在有冰冷藏, 杨梅送来亦是新鲜, 倒也不缺那么些时辰。
入席, 上杨梅。
谢云曦本极爱这梅子滋味, 只是琅琊一带并不适合种植, 而时下出行又极为不便, 从南齐到琅琊, 要保证新鲜更是极为困难的事。
至于叫他前往南齐,那更是兴师动众。
以他对谢家众人的了解,若他真要出门远行, 恐怕折腾起来亦是相当麻烦——这还不如叫仆人去南齐把杨梅送来呢。
杨梅不易得, 如今竟能一品此味,谢云曦自是极为愉悦。
执一枚紫黑色的杨梅,轻放入口,一口咬下,汁水嫣红,酸甜入喉,亦是极美。
闭目细品,谢云曦不禁喟叹,“甜似蜜,奇微酸,清香甘甜,吾亦醉也!”
无酒,却美到沉醉。
孙亦谦见他喜欢,便觉这一路艰辛亦是十分值得。
梅子好吃,只是路程遥远,天热难保鲜,这一路护送不知用去了多少藏冰,累瘫了多少骏马。
若不是孙家家大业大,在各处都有庄园产业让他换马添冰,这梅子一路下来早便坏了,那有如今这新鲜的模样。
说来亦是曲折,为了这梅子,孙亦谦昨夜刚踏进家门,便被他爹唤去狠狠责骂了一顿,毕竟为了几口梅子便这般劳师动众,实在太过奢靡。
若不是得知这梅子是赠谢云曦的,这会孙亦谦估计还得待在家中罚抄家规,或被家中长老联合会审。
如孙家这般世家名门,虽不惧财力损失,却见不得名下子孙骄奢淫逸,且孙亦谦乃嫡系长子,一举一动牵涉深远,稍有怠慢亦可危及全族,故而对其极严,不过若是为友如此,且此友亦是谢家三郎,自然另当别论。
不过,此中艰难孙亦谦却是一字未提,谢云曦谢他赠梅之情,他也不过风淡云轻的回了就句:“不过几个梅子,不值一谢。”
杨梅自不值几钱,但这一路所费却值千金。
谢云曦不通俗事,加之孙亦谦惯会忽悠,故而只知难得,极耗费马匹藏冰,却不知道具体损耗,自对孙亦谦所担风险,所受责备一无所知。
古有千里送鹅毛,今有千金护梅赠好友,礼轻情却重。
不过,谢云曦好糊弄,可谢文清,赫连城和唐棠淌同为家族嫡长,自比谁都清楚其中所费财力、物力、人力之巨,且稍有不慎,更会被有心人送上一顶骄奢淫逸,不堪大用的罪名。
谢文清瞧着茶案上的新鲜杨梅,亦是久久未语。
他本是极为讨厌孙亦谦的,一心认为这人心思太深太沉,总担心他算计三郎,可如今看着这些梅子,却实在无话可说。
宠弟如他,亦做不到如此,若再说孙亦谦别有用心,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
谢文清看了眼毫无所觉,只一心品尝杨梅的傻弟,心下一叹,自是万分感慨。
稍纵,他又看了眼孙亦谦,这人倒是风淡云轻的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梅子来的多容易似的。
重情重义不居功,无外乎是为了让谢云曦安心吃梅,不会有过多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