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杯中的茶水,心里还庆幸——幸好来之前多吃了一鸡蛋饼,不然这会儿他又得饿死。
就在谢云曦淡定抿茶,看歌舞的表演的时候,身后的席位上隐约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嗯,好茶,此茶清新怡人,茶色雅致,不愧是顶级绿茶。”
“这茶当真极好,正好配今日这道烩牛肉,牛肉肥美,茶色清香,这御膳坊的水平倒是越发的好了。”
“……”
谢云曦手一顿,听着身后响起的众多的赞美,不觉自我怀疑,低头看了眼食案上的膳食——特别是那一道被人赞美最多的牛肉。
时下牛多用于耕种,一般不可宰杀。
一般人家的牛,就算是意外死亡或生病,都需要上报官府,故而牛肉就显得特别珍贵。
谢云曦平日也极少能吃上牛肉,而每次吃,他也都格外的珍惜。
但宴上的牛肉做的实在是又油又腻,肉还塞牙,简直就是糟蹋了食材。
“这御厨好像特别喜欢用油,一碗菜汤上面都是浮油,当真奢侈啊。”
时下,榨油技术并不发达,出油率不高,工序也极为复杂。
先是榨油前,就需要把芝麻烘炒,捣碎、甑篜、最后制成制饼,之后,通过重锤撞击,对油饼不断进行挤压,最后才能形成油脂。
一般人家用油都是极省的,而御厨不知是出于个人习惯,还是单纯的想体现皇族的富裕,做菜的用油量那是相当之大。
谢云曦怀疑,这些菜上附着的油,可能比他油炸的一些食物还要油上几分。
看着谢云曦一脸嫌弃的表情,谢玉言无奈道:“三哥,我就说你别总在家里呆着,这外头的饮食水平比咱们家差远了,平心而论,这御厨的宴菜也算不错,你是没吃过别人家的。”
说着,还挤眉弄眼的撺掇,“不如你在都城多住些日子,回头和我一起赴宴去吃吃,看看?”
这明显就是个不怀好意的邀请。
谢云曦眉目一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只冷哼着,端起茶抿了一小口,心里则想着:笑话,他好好在家吃美食不好嘛,非自己找虐去吃别人家的宴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宴会散去,众人各自回营。
走在西郊的营地上,来往亦是络绎不绝的招呼声,直至进入谢家营帐百米范围,喧嚣声才渐渐散去。
身后的喧闹远去,怀远,阿祈等人提着灯笼,引着前进的道路。
谢家四兄妹慢下步来,悠然于郊野。
四人走着,不紧不慢,头上是星海璀璨,脚下是野草沙沙。
晚风凉凉,褪去早间的热意,吹拂在厚重的礼服上,华丽的锦缎微微荡起一丝又一丝的波纹。
月色朦胧,群星闪烁,锦缎泛起微光。
微光环绕,更衬得谢家四人容貌绚丽,气质飘然。
相似又各具特色的五官,纤长的身行,脚步悠悠,并排而行。
恍然之间,柔光之中,恰似四位仙人自云端而下。
他们周围除了谢家仆人提灯引路外,还有四位皇家护卫一路护送着,毕竟是皇族组织的活动,安全问题再小心,也不为过。
皇家的四位护卫戒备着四周,只是眼神却常常不受控制地瞥向谢家这四位兄妹。
单看这其中一人,便已叫人赞叹,如今一下子便能看全,还是在如此良辰美景之中。
星夜灿烂,不及谢家儿郎。
四野辽阔,眼中独见佳人。
一银刀护卫不禁感慨:难怪刚刚宴会之上,各家女郎们的眼神,都恨不得粘在这三位郎君身上,而少年郎们明知谢二姑娘脾气火辣,却依然舔着脸,大献殷勤。
而前头带路的金刀护卫,此时则回想起宴会上发生的,那一幕尴尬之极的修罗场景。
言若公主是言帝的二皇女,母族不显,但才貌出众,是皇家最出彩的公主,一直以来,深受言帝的喜欢。
但帝王的这种喜欢却带着功利。
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奇货可居罢了。
言帝费劲心力培养言若公主,其目的不过是想把她配嫁给世家,毕竟几大家族只说不下嫁女郎,可对娶皇家公主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排斥。
哪怕是谢家,上述百年之前,便有谢家郎君迎娶皇家公主为大妇的先例。
当然,入谢家门的那位公主本身就极富才貌。
言帝深觉自家女儿并不比那位公主差,本就有些想法,如今见着谢云曦,自然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他想的自然也十分现实,谢文清是嫡长子,未来的谢家家主,这身份太过敏感,谢家绝对不会让他娶一个皇族的公主。
而谢玉言未来必定会继承都城谢家,自然也不会选择皇族女郎联姻。
唯有谢云曦不同,他是谢闵的遗腹子,身份尊贵,同为嫡长,却并不需要担负家主之责,是最为自由的。
至于外派,以目前谢家的态度,显然是会让他留在琅琊谢家。
琅琊是谢家的祖业,也是谢氏一族的核心所在,若能让自家女儿打入其内部,那么皇族和谢家之间便有了最直接的联姻关系。
再过几年,有了共同血脉的子嗣,那么谢家再如何,也会在潜移默化的情况下,维护他们言家的皇权。
言帝的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好,但世家子弟那个不是人精,在他对谢云曦说出言若公主的名讳,且超过三次后,基本上各大世家便已洞察到他的心思。
自以为隐晦,却不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金刀护卫想起那时宴会上徒然诡异起来的气氛,都不禁替言帝捏了把汗。
特别是那时候,谢文清和谢年华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直接把茶杯磕在食案上,茶水崩列,水渍嘀嗒。
金刀护卫还记得那两声默契而响亮的敲击声,明明只是扣杯,却如九天雷鸣一般,到现在都像是在耳边环绕着,久久无法散去。
但那时,让金刀护卫印象最深的,还是谢玉言。
这位谢家四郎,常年定居都城,作为皇家亲卫,他自然也时常接触。
印象中这位郎君极为爱笑,眉眼总弯弯的,似乎从未见他对别人黑过脸,对待他们这些护卫、下仆也十分和善。
但那会儿,他却第一次看见这位郎君漆黑着一张脸,目光幽深,毫无温度。
冷冽的瞳孔,像在看死人。
金刀护卫那时正好站在谢玉言的斜对面,匆匆一瞥,恰好见他看言帝的目光。
虽只是短暂的一瞬,但那一闪而过的阴冷却让他汗毛倒立,寒气冲顶。
护送着谢家四位郎君,金刀护卫暗暗瞥了眼谢玉言。
月色,灯火之中,谢玉言正拉着谢云曦的手臂左右摇晃着,脸上带着委屈,嘴里叽叽喳喳,似在撒娇,又似在抱怨什么。
侧耳细听了一耳,只听到几句“宴会膳食难吃”,“好饿”,“要吃夜宵”之类的,像极了他家幼弟任性挑食,或闹着吃点心时的模样。
看着,即天真,又无害,不过就是个貌美稚嫩,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罢了。
而那时阴冷深沉的,像是要当场改朝换代,弑君夺位似的眼神,仿佛就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
可那时,若不是谢云曦出言,给了言帝一台阶,恐怕今日的宴会就要不欢而散了。
至于不欢而散之后会发生什么,金刀护卫不敢细想。
细思极恐。
他颤栗着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窥视,也不敢再细听。
无知是福,而他不过只是个图温饱的小人物而已。
稍纵,众人步至营帐前,四周人影晃动,警备森严。
“三位郎君,谢二姑娘,下的们就先行告退了。”
护卫们完成任务,金刀护卫领头立即拱手作揖,得到应允后,当即便带人转身离开。
脚步急促,稍显凌乱。
瞧着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谢云曦努了努嘴,“我怎么觉着,这人好像很怕你似的。”
进了营帐,脱了鞋,往榻上一坐,随即侧目,看向坐过来的谢玉言,好奇道:“四郎,你没对那护卫做过什么恶作剧吧?”
儿时在琅琊,谢玉言便常爱做一些恶作剧,无伤大雅,但又极为折腾。
特别是逢年过节,家里来了亲戚的小孩,他就总爱折腾人家,那些被折腾过的孩子,到现在都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见就跑。
虽说这些年来,他少有“复发”,但毕竟“前科”在身,谁知道会不会心血来潮,又恶作剧来。
谢玉言目光微闪,微不可查。
歪着脑袋,目光清澈,似极为无辜的反问:“啊?怕我?怎么可能,我这些年可安分了,家中长老都夸我比你乖巧呢。”
随即又祸水东引,“三哥,外头夜色昏暗,你不会是看差了吧,嗯,也说不定是怕大哥和二姐呢。”
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朗声道:“我看很有可能,你刚没瞧见大哥和二姐,就差没当场掀桌子了,那模样可吓人了呢。”
这波说法,有理有据,听着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谢云曦回想起宴会上,言帝那拐弯抹角的,想把自家女儿塞给他的那个架势,虽说他对这些事不太敏感,但又不傻,好好的聊天说这事,却时不时的提到自家的女儿。
这暗示做的,实在不够高明,而且还是当做这么多世家的面。
“哎,难怪二伯说我们这位陛下,守业还凑合,其他的,就没啥好评价。”
就这心计,谢云曦都怀疑这人到底怎么做上帝位的。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句:傻人有傻福。
谢云曦信了谢玉言的说法,当即转向脱了鞋坐上来的谢文清和谢年华,“啧啧啧,大哥,二姐啊,你们瞧瞧,把人护卫吓成啥样了,我刚看了眼,那身板还发抖似的。”
还真是好骗。
谢年华暗暗瞪了他一眼,心道:臭小子,惯会装模作样,明明心最黑的就是你。
谢玉言察觉到视线,当即回看过去。
两姐弟相视一眼,谢玉言心领神会,却只是无辜的眨眨眼,露齿一笑,天真而无邪。
第72章
谢文清和谢云曦都没察觉到谢年华和谢玉言两人之间, 那“眉来眼去”的互动。
这会儿,谢文清还在气头上, 刚一坐下, 便不满的吐槽:“这言帝脑子莫不是糊涂了,竟然妄想你的婚事,这手, 我看是太长了, 哼!”
谢云曦见他还在生气,赶紧倒了杯茶递过去, “大哥, 气大伤身, 再说我看那皇帝, 后来也没再提起, 想来也已经打消了念头。”
“他就不该有那念头。”
谢文清还是不忿, 一想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竟被那般俗人惦记,心中自生出一种“自家白菜被猪给拱了”的愤懑之情。
宴会之上, 言诺公主自然也在席上, 模样倒是明眸皓齿, 才名在都城的闺秀圈里也算不错, 但比之他家三郎, 那可就是云泥之别。
且时下最讲究的便是门当户对。
先不说皇家公主的这一身份如何, 单单就她的生母, 一个以妩媚之术上位的妃嫔,如此血脉,别说是几大世家, 就是一般的小世家都不会让她嫁进门来, 平白污了家族的门楣。
说说言诺公主的生母——丽妃,当年不过是一个舞女,长相妩媚妖娆,一次在宫中御花园翩然起舞,正是红梅飘雪,白衣飘飘,言帝“偶然”路过,便将其收入后宫,十分宠爱。
要说这丽妃,手段好,运气也不差,不久便生了个模样周正的女儿,这才母凭女贵,被升了份位,不然就她那出身,也就比宫俾好了一些罢了。
至于为何升她分位,说到底,言帝就是想提升言诺公主的身家,好叫她在联姻时,找个门第高的,最好的便是嫁入世家。
言帝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这些都不过是世家大族眼中的笑话。
世家实行一夫一妻,从一而终,世家大妇最看不得的就是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这丽妃说好听了是妃,但本质也就是个妾,还是个心不正,满肚子下流算计的。
若是个心正的,大冬天的,谁吃饱了没事干,在哪雪梅下,穿着薄纱跳舞,还偶遇,呵呵。
有这么个生母,这公主还想入世家大族的门,当真可笑至极。
而此时,这言帝竟还异想天开的把主意打到了谢家,天启第一的世家,这眼光好的,都可以直接上天了。
估计这上的还是九重天!
这不,光惦记谢家不说,竟然还看上了谢家的那位“谪仙”。
琅琊谢家的三郎啊,那可是谢氏一族捧在手心的明珠。这事说严重了,已算是一种侮辱。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讲究的就是旗鼓相当,名当户对。
确实,谢家早前便有娶皇家公主的先例,但那位前朝公主不仅血统纯正,且占嫡占长,才貌极盛。
最重要的是,她还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全国的桑蚕纺织技术,被世人奉为蚕桑之母,到现在依然享受着天下香火的供奉。
而如今,这么一个所谓的言诺公主,它竟想比肩当年的那位嫡长公主。
也不知,这言氏皇族那来的勇气和自信,竟会将明目于鱼目混为一谈。
一想到自家金尊玉贵养大的,谪仙似的少年,竟被如此侮辱,谢文清那会儿气的,到现在眼睛都还泛着血丝。
“大哥,不气,不气,快尝尝我亲自倒的茶。”
谢云曦自己并没什么感觉,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大哥是在为他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