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谢云曦被谢年华和谢文清左右簇拥着,护送着上了马车,呼喊挽留之声更是响彻街巷。
当然,外人眼里瞧见的“左右簇拥”和“护送”,其真相却并没有那么美好。
谢年华和谢文清这会儿也受不了谢云曦的“厚颜无耻”,为防夜长梦多,两人一左一右的将谢云曦架起,半强迫地,便要将人往马车上送。
仗着外围喧嚣,听不到话语,谢云曦被架着脚尖惦着地面,嘴里还念念不舍地对着谢玉言的背影嚷嚷。
“四郎啊,别一忙就忘记吃饭,小心伤了身体,我给梁叔写了一份食谱,相应的调料都给你备好了,你那几个厨娘我可是亲手调教的,手艺算不错,所以不准再挑食,不准再不吃饭了。”
听到这里,谢玉言又忽然感动起来,心想:他三哥其实还是挺关心他的。
他转过头,看向微微挣扎着不愿上车谢云曦,正要开口说话,不想,谢云曦却继续说道:“身体才是奋斗的本钱,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这样你才能持续不断的努力,让我永远都能游手好闲下去,四郎啊,三哥的未来就都靠你了!”
感动不过一息,谢玉言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他眯着眼盯着谢云曦,深深吸了口气,低吼道:“谢云曦!”
咬牙切齿,阴气深深。
谢云曦眼见把人惹毛了,当即也不用人压着上木梯,当即甩了谢年华和谢文清,脚底抹油似的,一步跨两阶,迅速躲进马车,车门一关,隔绝危险。
惹毛了人,就怂得关门躲人,这操作顺溜的,想来平日就没少做。
车外,谢文清和谢年华齐齐无语,相视一眼后,怜悯的看向谢玉言。
瞧他脸色,刚还是白玉如兰的面容,如今却是气得面色铁青。
谢年华上前,很有姐弟爱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哎,四郎啊,苦了你了,摊上这么个兄长。”
说到这里,听着还是在安慰人,然而——
“可怜见的,不过这种事,想来你也习惯了。俗话说的好,做一份也是做,养一人和养两人其实也没差,你三哥都养了,也不差你二姐这一份。
阿弟啊,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工作,为了你二姐的美好未来。”说着,还特别亲切的温柔地拍了拍谢玉言的脑袋,一脸的柔和。
呵呵,俗话——这是哪门子的俗话!
谢玉言挥开头上作乱的手,没好气的下逐客令,“二姐,好走不送!”
谢文清瞧着这几人没个正形的样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瞥了眼街道两侧尖叫着要见“云曦君”的女郎们,难得庆幸有她们这般喧嚣着,闹腾着——好歹没叫人听到他们姐弟之间,这些个没个正经的对话。
“伤别离,忧相思,最难告别相对视。”这是被人家的离愁之别,而他们谢家的,却是——
“嬉笑打闹没正经,相思离别,哎,还不如不见的安分哟。”
谢文清感慨着,唤谢年华上马,随即一伸手,一令下,车马浩浩,向城门行进。
临行前,他终是正经的告了一声别,“四郎,好生保重,琅琊再见。”
小别离后,终会相逢。
车马悠悠,旭日正当头。
谢玉言坐在马背上,目送谢家的车马渐渐远去。
在跨出城门之前,谢云曦突然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伸着手远远的挥动着,俊朗的面容,展颜笑着,眉眼弯弯,梨涡深深,迷了人眼,乱了光影。
少年无知无觉,红润的薄唇,轻起着,向着城内使劲嚷嚷,“四郎,你记得赶紧回来,我还等你一起霍霍琅琊山呢!”
刚一说完,谢文清便架着马过来,一把将他的脑袋塞进了车窗,扒拉着,将车窗暴力一关,当即便嚷道:“快马加鞭,回琅琊。”
听着,还颇有些火急火燎。
——毕竟再不赶快离开,谢家谪仙的高冷形象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谢文清这头垂死挣扎着,在围观群众还未反应过来前,车队便已加快了脚程。
没一会,谢家的车马便出了城门,远远的,只瞧见黑压压的一行背影。
城内,盛世美颜探窗而出,展颜一笑,视觉暴击成倍上涨。
一侧的围观群众正看了个正着,刹那间,鸦雀无声,寂静在人群中蔓延。
有幸窥见一二的,当即呆若木鸡,久久未能回神,而一旁未能窥见的,也不明所以的安静下来,看着突出沉默呆滞的人群,目光透着好奇,寻思着该如何询问。
沉默在人群蔓延,也正因为围观群众的寂静,谢云曦最后的那一声告别才能清晰的传入谢玉言的耳中。
少年轻音郎朗,别样的告别之声在空气中回荡着。
天际暖阳高照,阳光正好,映在谢玉言的脸上,恍然如柔光环绕,更趁得少年如玉,街道愈发的安静。
身在人群中央,谢玉言目光随着远去的车马,嘴角高扬,眉角弯弯,眼眸深深,却透着点点柔光。
直至车马不见踪影,他依然看着马蹄车印久久未曾散去。
“四郎君,街道已封锁多时,您看,是不是该回去了?”梁叔踌躇着上前,小声询问。
闻言,谢玉言这才收回视线。
他扯了扯缰绳,驾着身下的白马转身,背向谢云曦离去的方向。
都城的街道依旧,人群未散,一切似乎如常。
谢玉言扫视一眼,眼中笑意却渐渐散去,他抬头看着都城,向着皇宫,目光深深,看不清神色,只是低头扯过缰绳时,眼中锋芒一闪。
薄唇淡淡,呢喃低语,“我三哥这般风光月霁之人,实在不好污了他的眼,这几日束手束脚的,都不好意思动你们呢。”
似笑非笑,声幽而沉。恰逢秋风起城墙,卷起梧桐残叶,沙沙低旋。
第74章
城前别离, 车马远去,身后纷扰, 前行之人自然无从知晓。
当然, 谢年华或许知道些什么,也或是做过些什么,但这些个龌龊腌臜之事, 她亦不愿谢云曦知晓。
谢家的谪仙, 享世间清明,无忧无虑, 这般便是极好。
车马走走停停, 嬉笑打闹。午间闲来亦可在野外小憩用食, 晚间入别院小住, 高床暖枕, 珍馐美味, 自也十分舒适。
谢氏一族家大业大,从琅琊到都城,这一路上不知建了多少别院。
来时车马匆匆, 归途虽是思乡心切, 倒也无需急于一时。
回去的路上, 除了马车的防震设施过于糟心外, 谢云曦倒也没吃什么苦——见鬼的没吃什么苦!
短途有牛车, 舒服却太过缓慢。远行车马, 脚程虽快, 但没有防震减震的弹簧。
没有安装防震减震设施的马车,不管它内里多豪华,铺的软垫多柔软, 那也只能在平坦的路上让人感受些, 一旦到了郊外,道路泥泞,没有弹簧减震加持,这马车颠簸的,那可就是“七上八下”的,十分折腾人。
坐了一天,没把自己个坐晕坐吐,也亏得谢云曦身体素质良好。
但身子骨再好,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至于为何不骑马,骑马他会,但也没长时间的骑过,这会儿若是临时抱佛脚,这一大段路程骑下来,他就不是“快”散架,而且直接散架。
在这交通不便的年代,远行这事,实在太为难谢云曦这一宅男了。
翌日午间。
谢家的车马停于郊外临溪处,仆人侍女各司其职,往来忙碌着。
谢云曦扶着腰,“哎呦哎呦”着,被怀远搀扶着下了马车。
风起,一股子的红花油的味道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那是昨日夜里涂抹全身后渗入到肌肤的,大概是涂抹太狠,那味道过了一夜都未能散去,闻着,依旧极为浓烈。
车马后,谢年华一身红衣骑马装,身下是纯白无杂色的白马,“马蹄“嘚嘚嘚”地走到马车旁。
一勒缰绳,白马缓缓停下。
居高坐于马背,谢年华挑眉看着惨兮兮的少年,面上亦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呦,三郎这是有感而孕了?”
说着,还“哈哈哈哈”的仰头长笑起来,嘲笑之意十分明显。
谢云曦懒得说话,只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随即,一甩头发,一扭身,正要高傲离去,以表不满之情。
只是这脖颈刚一扭,便是“啊呦”一声,脖颈两肩的酸爽之感,当真极为厉害。
一手扶腰,一手撑脖颈,面上惨兮兮,嘴上哀叫连连。
可谓是——高冷不成,唯剩悲催。
谢年华一个侧身,从白马上跨下,特制的骑马靴落在地上,稳稳站好,挺直着身体。
然而,刚站直便看见谢云曦那可怜兮兮,又颇为悲惨的模样,一时间,又弯腰抚肚,狂笑起来。
谢云曦脑门一突,俩姐弟又吵嚷起来。
谢文清安排好人员调度,一回来便见这两姐弟小鸡互啄似的互怼着,一时又觉脑壳生疼。
稍纵。
谢云曦和谢年华安分下来,两人坐在野餐席上,一左一右,中间则隔着一脸严肃的谢文清。
三人面朝着溪流,吹着清凉的风,品着温茶,吃着红豆馅的荷花酥。
酥皮的荷花酥形状优美,高温油炸后绽放的莲花瓣,层层分明,口感酥松,渐次清晰,咬至“莲心”,红豆香甜的滋味充盈唇齿,让人回味无穷。
这两日气温不高,谢云曦离开都城前便做了不少的糕点零嘴,路慢慢,正好用来消磨时光。
这会儿他心情郁闷,便特意选了这甜口的荷花酥垫胃。
甜食之美,可治愈心灵,且这荷花酥造型最为婀娜,富有雅意,光瞧着就已让人愉悦非常,再吃上几口,治愈效果自然极好。
谢云曦舔去唇上的碎酥皮,眉眼弯弯,一脸的幸福。
此时,谢年华也吃完了自己手上的荷花酥,擦着手,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少年。
少年神态饱足,像奶猫偷了腥似的,模样十分好看。
谢年华却挑眉,”你就不能有点出息,整日就知道吃吃吃,刚不是还气头上似的,这会儿有了吃就什么都忘了,没出息。”
——切,他一咸鱼要有出息干啥?
谢云曦淡定的饮了口茶,“哦,二姐,你说话前先把眼睛从那堆柴火中移开可以吗?”
不远处,碎石围成半圆,圆中柴火燃烧正旺,细看,火中还放着几颗大大
小小,形状不一的芋头。
立秋末,处暑将至,芋头初长,个头虽还不大,但胜在鲜嫩。
半路上,车马路过农家,谢云曦正坐在马车外吹晨风,瞧见芋头田自然垂涎,当即便唤人去附近的农家买了些来。
野外烤芋头,席地盘坐,临溪水,秋风阵阵,飘落三四黄叶,野草沙沙,可不正是野炊的好时候嘛。
而面对谢云曦的调侃,谢年华当即咳咳两声,“瞎说什么,我这是担心火太旺了,那芋头烤焦了,咱们都得饿肚子。”
这么多仆人看着火,还能烤焦?再说,车马上那么多的吃食,没了芋头也饿不了谁的肚子吧?
谢云曦面无表情的斜了她一眼,“呵呵”两声,挑衅之意尤为明显。
“行了,你们俩少说几句,没得又吵起来。”眼见姐弟俩又要互怼起来,谢文清轻叹着,揉了揉眉心,一脸的无奈。
两姐弟四目相对,电光石火,硝烟之气格外浓烈。
不过在谢文清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两人只能息事宁人。
两人相视一眼,冷哼一声,便各自扭过头去,再不理彼此。
这两姐弟行为之幼稚,恰似那五六岁的孩童一般,看的谢文清又是一声长长的深叹。
这厢,姐弟俩闹着别扭,那厢柴火渐灭,芋头正好。
谢云曦和谢年华转眼化干戈为玉帛,两人勾结搭背着,捡了一枯木枝。
随后,两人双双蹲下,围着柴火堆,愉快地挑着芋头,将其从柴火中合力滚出。
火热炭黑的芋头,滚啊滚,滚啊滚,谢云曦和谢年华拿着枯木,走几步,挑几下芋头,两人你争我夺,比起了“芋头马球赛”。
待两人将芋头滚到席边,热气已散去不少,正好热乎乎的,却不烫手,拿在手上,剥了皮,哈着气,吹去芋肉的热气,随后便慢慢地吃了起来。
芋头表皮深黑,去皮后,内里芋肉却洁白,一口咬下,口感软糯,香味浓郁。
芋肉本身味淡,有爱吃原味的,也有人爱粘着酱油吃的。
谢年华爱吃黄豆酱油,白嫩的芋头混着浓郁香醇的酱油,软糯鲜香,唇齿留香。
拳头大小的芋头,几人连吃了几个,配着新炖的芋头排骨汤,平平无奇的野食,却让人吃着十分愉悦。
就在谢家众人悠然用膳之际,溪水对岸传来隐约的鸣唱之声。
谢云曦侧耳细听,男声低沉,鸣唱随性,隐约的乐调,像是某地的民谣,没有歌词,没有伴奏,只有溪水潺潺之声,伴着老牛的“哞哞”声,显得闲适而悠然。
谢云曦寻声,好奇张望,待鸣唱之声渐清,入目便见一架牛车沿着溪水岸,缓缓的从远处走来。
牛车慢慢,柳枝轻摇,日头正艳,映照在牛车之上,反射着耀眼白光。
定睛一看,只见一头璀璨生辉的白发——纯粹无杂色,飘逸至腰间。
来不及细看,谢云曦脑中便闪过:哇,原来时下竟有如此高超的染发技术,划时代啊!
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第75章
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 谢云曦好奇那一头耀眼白发,便伸着脑袋, 隔着细细的溪水向对岸细细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