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络说着话,顺手扯了扯李缄宽大的衣袖,而后便皱起眉,“这不是之前入了夏给你做的那件,怎么这个时节穿上了?”
“我外面还会再穿件棉袍,外加狐裘……”李缄说完对上萧络不解的目光,一瞬沉默后只好继续解释道,“我和幼怀定情那日就穿的这件。”
萧络:“……”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李缄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让人多拿两个袖炉你待会带上,今日虽然晴着,外面还冷的很……云公子有没有说要去哪替你庆生?”
李缄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没说,我也没问。”
萧络瞧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替他正了正发簪:“看起来今晚必然是不会回来了,那明日要早点,王爷应了皇后一并去行宫休养些时日,等你回来再一同出发。”
李缄握筷子的手微顿,而后点了点头:“好……”
不知是晨起难免有些饿还是那碗面实在是美味,李缄竟把它吃了个精光,刚放下碗筷房门就被敲响,小厮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公子,云公子的马车到了,正在府外等您。”
李缄眼底漾出笑意,温声应道:“来了!”
第七十九章
天光初亮,街巷上没什么人,寂静而又冷清。
云稚歪靠在马车上,一边看着街对面淮安王府的大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车夫说着话。
晨风微凉,吹在脸上让车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眼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正要劝云稚还是进车里等,王府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几乎是同时,方才还懒洋洋靠在旁边的人已经到了王府门前。
李缄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等在王府门口,不由急急往外走:“怎么不在车上等?”
瞧见他的样子,云稚弯了弯眉眼,笑着开口:“不急,我穿得多着呢。”
他双手拢在狐裘里,头上扣着兜帽,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面,一双眼澄澈明亮,一如初见。
只是那时候的云小公子带了些许让人无法接近的矜贵,眼下依然是矜贵的,却是这世上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
李缄有一瞬的晃神,而后弯唇笑了起来。
见他脚步微顿,云稚略有诧异,歪着头看他,虽然不知他眼底为何带笑,却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了?”
李缄轻轻摇头,几步来到云稚跟前:“久等了!”
“还好,不算久……”云稚伸出一只手,格外自然地伸进李缄狐裘下勾了他的手,“外面冷,先上马车。”
李缄将乱动的手指握在掌心:“好……”
马车还是先前去平州的那辆,之前那些繁多的书册都撤了下去,更显得宽敞舒适。
李缄刚坐好,腿上就多了床被子,怀里还被塞了个袖炉。
他捧着那个袖炉颇有点哭笑不得,对上云稚的目光却也没再多言,只把人拉到旁边坐下:“出发?”
“嗯……”云稚朝着车外吩咐了一声,顺势靠在李缄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许久没起这么早了。”
李缄坐矮了些,解开狐裘将人揽在怀里:“那怎么不晚点再来?”
“因为我想……”云稚偏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李缄,“让你生辰这日从早到晚都和我在一起呀!”
李缄拉着他的手,认真点头:“好,不止生辰,以后每一日都一起。”
“虽然很难做到,但我当真了……”云稚掩着唇又打了个呵欠,重新枕回李缄肩上,“我睡一会,到了叫我。”
李缄惯例没问云稚这一日要去哪里,只从他定下这个出发的时辰估计应该不是个近的地方,最起码不在城中。
果不其然马车离开王府在城中主路上跑了一会就到了南门,凭着王府的牌子不用多言顺利的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而去。
却也没预料的那么远,甚至都没偏离官道,就这么一路通畅地行驶了半个时辰,颠簸摇晃的马车就停了下来,一直靠在李缄肩上安睡的人睁开眼,声音里带了残留的困倦:“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公子,前面马车上不去,得您和李公子步行了。”
云稚应了声:“好,那就步行,我听人说这样才显得心诚。”
“心诚?”李缄微怔,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才发现车外竟是一座道观,“这是……”
“清云观……”云稚直起身,替李缄系好狐裘,“听说是都城周围香火最盛的地方。”
“我知道……”李缄看着他,略带迟疑,“我是说,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
“立哥听人说,这里灵得很,生辰这天过来烧支香,接下来一年都会平平安安……”云稚说着话,已经掀开车帘探出大半个身子,“就想着过来拜拜就当时图个好彩头。”
李缄抿了抿唇没接话。
云稚这人素来是不信鬼神的,哪怕夏天的时候他们在山上住着的那段时日,他百无聊赖地时候曾去听经,也从没想着去主殿给三清烧一支香,却偏偏在今日专程起早过来,只为了那句「平平安安」。
云稚人到了车外却迟迟没见李缄下来,有些疑惑地开口质询:“宣之?”
李缄掀开车帘,看着伸到马车旁的手轻轻笑了一声,将手覆了上去:“来了……”
这道观受着都城百姓的香火,平日里又有各种达官显贵的施赠,自是要比先前山里那间不具名的小道观宽敞富庶的多。
仅是从山门到主殿,就要走过好几段长长的石阶,饶是如此,观里的香客依然不绝如缕。
云稚自以为已经出门够早,进了山门才发现已经有不少烧过香的从山顶折返,一边自嘲到底还是不够心诚,一边拉着李缄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
天公作美,是难得的晴天,太阳越升越高,也越发明媚,虽然依旧驱散不了多少寒意,应和着周遭的蓝天白云,让人只瞧着就会心情大好。
天气还是微冷,不过云稚和李缄都裹着厚厚的狐裘,尤其李缄怀里还揣着袖炉,一路徐徐地走着,也不觉得有多冷。
对比来来往往或脚步匆匆或心事重重的香客,他们两个显得格外悠闲,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时不时还会因石阶边仍泛着绿意的大树驻足,一路走到山顶比别人多用了将近一半的时间。
清云观的主殿三清殿就立于这山顶上,入了冬百姓们要更清闲,前来奉香的人也就更多了些。云稚和李缄在殿门外转了会,等殿内的人出来才一起入内。
殿内十分安静,三清高奉于正中,香雾缭绕中显得庄重而又神秘。
云稚微仰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神像,良久,他偏过视线看了眼身边安静的李缄,而后在面前的软垫上跪了下来。
他仍旧是不信神佛的,却也清楚这世上有许多的事是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的,比如生死。既如此,拜一拜,求个希冀又何妨?
如此想着便闭上双眼,双手合在胸前。
人生在世所求总是很多,可对当下的云稚来说,最迫切的心愿却依然只有那一个——希望身旁那个人能平安康健。
李缄一眨不眨地看了云稚一会,在旁边的软垫上跪下,跟着闭起双眼。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许好愿,起身奉了香一起出了殿门。
云稚拉过李缄的手,感受到掌心仍是温热的满意地点了点头:“许了什么愿?”
“和先前在山上那次一样……”李缄偏过头看着云稚,“你呢?”
“这么巧……”云稚笑了起来,“我也一样。”
李缄有一瞬的怔愣,随即恍然,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早在还没看透自己心思的时候,就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最大的惦念。
因为起得够早,上完香时间也还充裕,二人索性决定在观里用过斋饭再行返程。
清云观毕竟尚在尘世间,又总要接待些前来供奉的达官显贵,自是不能像山间几位道长那般超凡脱俗,尤其在斋饭上费了些心思,明明是清淡简单的菜式,也能做得色味俱佳,让在吃食上一再挑剔的云稚也难得知足,和李缄又在观里转了转,才坐上回城的马车。
难得晴天,街市上的行人远比平日里要多,商贩往来叫卖声不绝如缕,隔着马车都能感觉到外面的热闹。
云稚让车夫找地方停了下来,拉着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兜帽都扣在头上只露了小半张脸的李缄下了马车。
自回都城之后,李缄连房门都很少出,王府大门更是压根没出过,蓦地看到热闹的街巷市集却也没觉得烦扰,反而觉得饶有趣味。
或许是和云稚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间越发能体会到百姓能够像这样平淡地安居是如何可贵。
正思量间,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缄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不由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想起买这个?”
“刚你往那边看了两眼……”云稚指了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就想买了哄你开心。”
李缄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
其实到现在他都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从未对这类东西表现出丁点兴趣。
哪怕是小的时候偶然去到镇上看见街边有人在叫卖也不会多看一眼——得不到的东西又何必去惦记。
而现在却有人因着他多无意地看了两眼,就专程买回来只为了哄他开心。
李缄低头在糖葫芦上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他弯了弯眼睛,将糖葫芦递到云稚嘴边:“一起吃……”
云稚便低头也咬了一口。
都城到底不如辽北冷,糖葫芦上的冰糖没完全冻实,入口有点发粘,对李缄来说无妨,却难以让一向挑剔的云小公子满意。
他将口中的山楂咽下,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还是幽州的糖葫芦最好吃!”
他语气微扬,带了对面前这支糖葫芦毫不掩饰的嫌弃,李缄听得好笑,故意问道:“有多好吃?”
“嗯……”云稚思索了一下,“山楂要比这个大,个个鲜红饱满,挖掉里面的果核在熬得金黄的糖浆里裹上又薄又均匀的一圈而后拿到室外放凉,咬起来是脆的,入口又酸又甜,还有点冰牙。”
他说着思绪有些飘散,许多陈年的回忆慢慢浮现在脑海里,“我从小就喜欢赖床,尤其到了冬日天气冷了宁可在床上躺一上午也不想去练功,大哥就给陈禁拿上一根糖葫芦,让他站在我床边吃,还故意咬得嘎嘣脆,我那时年纪小还没什么定力,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忍不住爬
起来,不甘不愿地去练功之后,才去大哥那儿讨一串他早就备好的糖葫芦。
后来我娘知道了觉得这东西吃多了无益,吩咐以后府里除了年节不准再买回来,我才渐渐吃得少了。”
云稚说话的时候,李缄格外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那以后我去了幽州,你要带我去吃。”
“我是没什么关系,但娘未必会答应,肯定会说你本就体弱,吃多了这些更是伤身……”云稚笑着看他,“不过年节的时候她应该就能松口,到时候我带你和枢儿一起,去街上慢慢吃。”
“行啊……”李缄也不介意他故意把自己和云枢放在一起,“只要不让云枢故意在我床边吃就行,我怕我忍不住起来抢。”
云稚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副画面,跟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李缄也不急,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糖葫芦,一边安静地等着。
等云稚终于止了笑,李缄刚好吃完一颗山楂,把糖葫芦又喂到云稚嘴边:“虽然没有幽州的好吃,但也还将就,再吃一点?”
“好……”云稚十分好说话地咬了颗山楂下来,指着前面含糊不清地开口,“再往前转转。”
李缄依旧揽着云稚的肩,轻轻点头:“好……”
他们先前也一起在都城的街巷上闲逛过,只是那时才刚在一起,满心满眼都在对方身上,根本无暇注意周边的种种。
现下却不一样,依旧在意对方,却更懂得去享受和对方一同经历过的种种。
都城的街市比幽州和平州都要热闹繁华,酒楼茶肆、古玩杂货一应俱全,沿街还有各种各样的摊位,胭脂首饰、杂耍玩物甚至刀枪剑戟、笔墨纸砚都应有尽有。
他们两个闲来无事,便一处一处逛过,很快李缄便发现。但凡他多看过两眼的东西,转过头就会出现在云稚手里,虽都是些小物件,积累下来却是不小的收获,李缄哭笑不得,在云稚摸出钱袋准备买那只他无意中碰过的花灯时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不是随意逛逛,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到底要送你什么当生辰礼……”云稚付了钱,将花灯拿过来放在李缄手里,“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缺,过往缺失的也都无法弥补。但还是想着只要我多买一样,以后你再瞧见这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再想起小时候的困窘,而是想到我。”
李缄将那花灯紧紧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和云稚十指交握:“从遇到你那日,就再也不会想起那些了。”
“那就好……”云稚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前面再看看。”
于是就继续逛下去,也继续买下去,李缄也不再阻拦,以至于二人回府的时候各种琐碎的东西几乎堆满了半个马车,陈禁听见动静出来,瞧见这副画面沉默了半天才开口:“你们这是把哪家店搬空了?”
“哪家店能有这么多东西?”云稚率先跳下马车,将李缄扶下车后朝车夫吩咐道,“就不卸车了,直接送到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