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被围地铁桶一般,千悦洞察了侍卫们的轮班作息便觉着无趣。
地上铺着一层不深不浅的雪被,他一时兴起,捡了根趁手的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想画轩辕澈,但费力画了许久,最后成型的东西确是惨不忍睹。一手撑在大腿上,他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实在有些郁闷,怎么轩辕澈就画得那么好呢?明明当时看他作画也没废什么力气啊……
所幸庭中还有一隅未曾被他的拙劣画工“祸害”到,他便转移阵地,开始写字了:撇、横、竖、竖、点……
是“千悦”二字。
他已经很久没写了,歪歪扭扭的,和轩辕澈潇洒俊逸的正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地方还有,他想了想又开始书写,但还没等写完便有侍女前来唤他,说是轩辕澈请他前去,千悦自然是没有多想,放下棍子即刻随行前往,徒留地上的“千悦尹”字样。
听到传唤就去则是千悦在西黎暗卫营养成的习惯,迟了可是会挨罚的,更何况是要去见他喜欢的轩辕澈。
三日的心理斗争已经让他备受煎熬,但死期将近他倒是想开了许多,或许是时候向轩辕澈坦白了,他已经隐瞒地够久了,不管轩辕澈是否乐意接受,事实就是事实,
即便世人皆以为他是轩辕月又如何?他自己是知道的,他有名字,叫安千悦,是很多年前天神哥哥给他取的。
他不是龙首山的弟子,也不是西黎的天恩太子,他只是生在冷宫,长在暗卫营的下贱之人。
乾元殿被守护地很好,但轩辕澈并没有下达将他禁足于此的命令,因此他要自由出入自然是没人拦着的。
不过,前几日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由着他一个人在宫内外自由行走也是不可能的,他离开的时候后头跟着宫女太监各两名,以备不时之需。
他被带到了御花园里,此处多假山石水,虽然并非天然形成,却雕琢地巧夺天工,看起来也确实像是轩辕澈会带他来的地方,加之背后有人跟随,千悦便放心了许多,问道:“阿澈呢?”
侍女弯起嘴角,挑眉道:“您稍等,殿下很快就会来了。”
千悦抿唇,正要好好观赏御花园的景致,忽觉后颈一痛,意识很快变模糊了,昏迷前的最后知觉便是随行侍从被拧断脖颈的轻响……
醒的时候视野一片昏暗,他想揉揉眼睛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麻袋中的空间狭小逼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但他还能呼吸,这便是还活着,已是幸运。
车轮辘辘前行之声,声声入耳,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往前行,但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想打探一丝风声,但驾车的人并没有说话,他只能听到规律的马鞭抽打声和不间断的车轮流转之音。
还有一些……嘈杂的噼里啪啦,好像是放爆竹的声响,如此说来,应当还在闵都之内,那么轩辕澈找到他的几率便会大一些。
说起来,也不知道现在轩辕澈是否发现自己不见了呢?如果是的话,他会不会很着急呢?
也许,会的吧。
以前在训练营的时候倒是也训练过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逃生,一开始是利用衣袖中藏着的小刀割断麻绳逃跑,后来他们渐渐长大,内力变强,虽然袖中还是藏着小刀却几乎不用了,直接用内力震开就好,如此会快许多。
后者更费力,但贵在速度快,训练营里十分严苛,拖后腿的人会被淘汰掉,而淘汰的下场便是死,不想死就得比别人更快更强。
然而,他原来的衣服早在楼船上的时候就被轩辕澈给丢了,连带着袖中藏着的小刀一起。至于第二个方法……他现在武功尽废,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麻袋有限的空间里,他努力举起双手去接近后脑勺,想取下发簪割断绳子,却忽然发现银簪不见了。
他顿时心里发毛,慌得厉害,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眼下最该担心的是他自己。
千悦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如此便会多一点安全感,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轩辕澈的名字,祈祷着他快些到来。
与此同时,马车停下了。
第118章 弄脏他
没有任何脚步声响,但千悦直觉有人靠近便连忙闭上眼睛装作还在昏睡的模样。
按照白日里的情形,那些人出手凌厉,似乎完全不在乎在皇宫里闹出人命,而且他们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若说宫中有什么人符合他们的身份,那必然是阳宁皇家暗卫无疑。
唯一一次同他们的近身接触便是宇文念翎来乾元殿找茬的时候,他被狠狠压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那么这一次,会是宇文念翎吗?
千悦没有答案,毕竟轩辕澈在阳宁树敌颇多,上至皇帝,下到皇子公主,各个都跟他不对付。
“快点快点,晚了宫门可就要关了。”是个娇滴滴的女声,只是语气刻薄得很,实在不讨喜。
千悦仔细聆听辨认,但并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似的声音。
有人拎着麻袋的口子把他拖出来,而后随手扔在了地上,还好落差不大,冬季衣物厚实摔在地上倒也不怎么疼。就算疼,他现在也顾不上了。
长发掩住了耳朵,他想要辨识外界的声音有些费劲,两声核桃互撞似的声响,好像是……掂量大袋银两的声音?
莫不是要将他给卖了?
若当真如此,对他而言反倒是桩好事,同样是逃,从人贩子手里逃总归是要比从曾经的同行手里逃要容易些。
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那女子以十分嫌弃的口吻说道:“这贱蹄子媚主惑上,我家主子有令……喏,你懂得。”
“诶嘿嘿嘿,懂得懂得。”鸨母讨好地笑着,连忙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还很是贴心地问道:“敢问妹妹,你家主子可有什么要求?比如,要死的要活的?或者——半死不活的?”
女子被鸨母身上的浓重脂粉味熏得想吐,便拿帕子掩了口鼻不耐烦道:“这种贱人哪里能留得,自然是要死的,不过嘛,若是想一下子弄死便也不必非大么大劲送到你这里来了。”
宫里头的侍卫都是年轻力壮的,若非要找些个年老丑陋的,也就是在冷宫里伺候的老太监了,不过他们是阉人,可没能耐把这贱人弄脏了。
生怕鸨母愚钝,办不好差事,她又提点道:“找些又老又丑的龟公好生享享福。”
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麻袋,女子不屑道:“毕竟这种货色,平日里他们可享用不到。”
她也是赤玄人,同寻双一起在宇文念翎身边那么多年,谈不上感情多好,但身处异国他乡,同胞便显得尤为珍贵。如今寻双死了,虽然是轩辕澈动的手,但她可没那个本事招惹轩辕澈,只好拿轩辕澈的人开刀了。
临走时,鸨母欲来相送,被她给拒绝了。坐上马车,她把一块令牌递给暗卫,暗卫立即接下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挑眉,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
“赶紧打开看看。”
送走了贵客,鸨母对着麻袋既兴奋又好奇,既然能被上头的世家公子看上,想必是不错的,若是直接给了龟公那岂不是很可惜?
不如,挂上牌子放在楼里接客,想来还能赚不少银子。
鸨母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她眼巴巴地盯着装着千悦的麻袋,仿佛在盯着闪闪发光的金块。
麻袋打开,缩成一团的千悦被倒出来,再无处可躲。
他的嘴里塞着布团,无法张口言语,装晕于此时无益,索性就这么睁着眼睛打量眼前的情状。
他不是不怕,只是眼下怕又有何用?他已经身在虎狼窝里了,只能以退为进,拖延时间,若有机会就逃出去,若没有就等着轩辕澈来救。
他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而与此同时,鸨母还有两名打手也正在打量着他。
“嗯……倒是不错。”鸨母瞅着他,虽然千悦的长相没达到她心里的最高期望值,但也不差,至少挂牌接客是没问题的了。
打手把他提进去,鸨母坐下来对着他又是劝慰又是感慨地说道:“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出身低微偏偏又不甘心屈居人下,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着往上爬,结果呢?得罪了当家主母被卖到这里来。”
“瞧你这模样也不像个性子野的,不如就乖乖听话吧。你这姿色,当头牌是不可能了,但是啊在我这儿吃香的喝辣的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鸨母在这南风馆那么多年,千悦这样姿色中上的人倒是见多了,但他这般的气质倒是头一次见,也说不上来是哪里跟别人不一样,总归就是觉得不同,丢进人群里一眼就能找到的那种。
“怎么样?考虑考虑?”鸨母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端着茶水漫不经心地喝起来。
到这地方来的,少数是活不下去了来谋生计的,大部分则是像千悦这样被卖进来的良家子,一开始都不肯从。当然啦,他们干这一行,自然有手段应对,先柔后刚,也就是先好言好语地劝上一劝,如若不行再用强硬手段,毕竟谁都想尽可能地省点事儿。
思忖许久,眼看着鸨母耐心将尽,千悦凝视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嘿,我就觉着你不一样,放心吧,只要你听话,亏待不了你!”鸨母喜笑颜开,连忙招呼打手给他松绑。
正好时辰还不算晚,南风馆里的恩客大多还在大堂饮酒作乐,趁现在给千悦梳洗打扮上,刚好能来得及接客。
千悦被带上楼,他一直都很安静地低着头,实际上则是把整个场馆的情况收入眼底,光是大堂的打手就不下五十人,其上每层楼虽然打手的人数锐减,但还是不少。
掩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千悦的心越来越往下沉。
轩辕澈,你快点来吧。
他被推进一个没有窗的小房间,里面早有侍女在等着,也不知道是特意在等他还是南风馆里随时都会有他这样的人被送来,因而常备着。
侍女的手脚很麻利,哪怕他一再轻声说慢些,她还是很快把他打扮好,望着铜镜中面白唇红的自己,千悦说不出地难受。
长发被高高地挽在头顶上,还插了娇艳的绢花,千悦望着铜镜,脑海中却浮现出轩辕澈给自己束发的场景,那样的过程缓慢而平和,但无论是他还是轩辕澈都乐在其中,彼时的他是幸福的,因为轩辕澈把他当成爱人一般对待,而现在……短短一刻钟便让他觉得三秋已过。
他被打扮成了一个玩具,哪怕还没发生任何过分的事情他就觉得自己身上已经脏了。
千悦喉结滚动,心中一片酸楚,他想,等轩辕澈来带他回家,他一定要回去好好洗洗,把与这里有关的气息都洗净。
“哑巴,给他打扮好了吗?”鸨母的声音自门外而来。
千悦顿时慌了神,忙道:“还没好!”
他迟疑片刻,而后三指探入胭脂盒,狠狠抹了把胭脂在自己脸上,如此,原本白净漂亮的妆容就毁了大半,让他看起来活像是刚被人掴了巴掌似的。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鸨母捧着一套粉衣女裙进来,被叫做哑巴的丑女无奈地朝她摊摊手,鸨母立时把衣服丢给她,自己则气势汹汹地走到千悦身边,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好家伙,装得那么听话,结果又是个欠调教的。
“哟,这胭脂可真漂亮。”鸨母眯着眼睛笑起来,眼尾的纹路看起来阴险地很,千悦没有来一阵发憷,瑟瑟将方才抹胭脂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老娘在这南风馆也好些个年头了,装乖讨巧,拖延时间,逮着机会就想跑的老娘我也见得不少了。原本想着你能让老娘省心些,没想到也是个不开窍的,哼!”鸨母一边说着一边死命掐千悦身上的软肉,千悦疼得厉害,但死死咬住唇一声不吭。
鸨母掏出一颗药丸,眼瞧着就要塞进千悦嘴里,千悦猛然发力推开了她。
“哎呦喂!”鸨母痛呼,千悦没了主意,只想着快些离开,房内没有窗户,他就只能往门外冲。
“来人,抓住他!”
第119章 插针之刑
五个,这是千悦预估的自己能解决掉的打手数量。
失去了内力,经脉尽断的损伤还没调养回来,他能倚仗的不过是多年积累下的经验和技巧。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也在助他,拦路的只有三名打手,其余的在他身后追,他用最快速度将他们打开就不顾一切地往楼下跑,大堂中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加上恩客和作陪的小倌众多,打手们有所掣肘,必然难以拦住他。
推开挡在眼前的人群,朱红大门近在眼前。
门口的两名打手上前拦他,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千悦以背上挨了一棍子的代价打倒了他们。
他要自由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化险为夷,一道黑影骤然降下。
……
大堂后头的偏僻一角。
“小贱蹄子真能耐,给老娘狠狠地打!”鸨母插着腰,拈着手帕轻拍自己的胸口,一口气还没喘匀乎。
棍子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不绝于耳,却不闻一丝痛呼。
把千悦捉回来的黑衣人站在一旁,整个人几乎融入阴影中,他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地上被殴打了那么久却没有求饶过哪怕一个字的人。
他是阳宁的皇家暗卫之一,受文王宇文汲之命镇守此处。简而言之,他就是个看场子的,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差事清闲,对他来说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