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谦皱眉,居然真的问他三师兄,问他相处得怎么样。
“是吧。”邵望舒毫不留情地说:“陛下就是介怀,就是吃醋。”
秦嘉谦又翻了几页,这几封信皆是如此。
秦嘉谦左思右想路阳那张脸,那个傻兮兮的样子,突然对过去的自己充满了陌生,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邵望舒坐在他旁边喝茶,悠哉悠哉地享受秦嘉谦被雷劈了的表情。
秦嘉谦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他三师兄路阳,会如此问,大多是因为邵望舒写了长篇大论跟秦嘉谦编排他三师兄,芝麻大点的事在邵望舒笔下添油加醋,看得秦嘉谦忧心,遂在信中问。
秦嘉谦自己的信都在来福那儿收着,前两天邵望舒管来福都要走了,还特意叮嘱来福万一秦嘉谦问起来就说「信是陛下亲自收着的,奴才也不知道在哪」。
邵望舒托着下巴,问:“怎么样,这次信了吗?”
秦嘉谦思来想去,琢磨不出理由来,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吃陆阳醋的理由,要说勉强能算沾边的,也许是因为凤鸣山上除了邵望舒只有三个男人,大国师和他大师兄戚原都不修边幅,唯有陆阳能按时洗澡漱口。
显得十分人模狗样。
“嘿嘿。”邵望舒收走信,再让秦嘉谦多看两眼指不定要发现什么,邵望舒戳秦嘉谦:“以后对臣的话,多信任一点,臣又不会骗您。”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经邵望舒的嘴一说,就贱嗖嗖的,很想把他揉搓一通。
秦嘉谦电光火石之间想到,邵望舒这么能招火,别是他跟陆阳打架吵架,自己才问他和陆阳相处得怎么样吧。
秦嘉谦道:“是朕错了,朕不该疑心你。”
邵望舒大度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疑心了。”
“朕想岔了,原以为你和陆阳动辄打架,不会生情愫,这才起了疑心,原来竟真有此事。”
邵望舒道:“情愫这东西谁说的准呢。”
秦嘉谦心里冷笑,果然是他俩经常打架。
邵望舒话一出口,发觉不对,秦嘉谦哪能知道小时候打架呢,保不齐试探自己,不着痕迹地补充:“毕竟打是亲骂是爱,话本子里也多的是欢喜冤家,陛下那时难免介怀。”
待打发了邵望舒去瞧瞧新入宫的小孩,秦嘉谦把来福叫过来:“朕和君后的书信呢,拿来朕瞧瞧。”
来福笑,毫不犹豫地出卖邵望舒:“君后都拿走了,还说陛下问起来,就说东西是陛下亲自收着的,奴才也不清楚东西在哪。”
罢了,秦嘉谦就知道有鬼。
秦嘉谦问:“赤焰换马是怎么回事?”
来福道:“公子喜欢忽纳的马,陛下用赤焰珊瑚和十万石粮食换了马。”
听起来这事倒是有点谱。
长安宫里,宫女太监们走路皆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点声音,惹得太后发火。毕竟太后这几天心气不顺。
博古架上的陶瓷摆件新换了两件,太后慢慢地拨拉着香料,“今儿入宫的那批里,可有扎眼的?”
如意拿了份画像,铺在桌面上,太后瞧了一愣,画像上那个小孩眉眼间有几分肖似邵望舒。
如意轻声道:“这是南泗伯庶三子的小儿子。”
太后长长的护甲从画像上划过,在这小孩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痕,“本宫的好儿子对这副长相真是情有独钟。”
“从前对着邵望舒那孽障就百依百顺,如今换了个人,巴巴着又留在宫里当皇子。”太后笑意凉凉:“将来保不齐连皇位也要给了他。”
不礼佛的太后穿着艳丽,满头珠翠,硕大的九凤冠卡在发间,流苏随着太后的动作慢慢摇晃,太后漫不经心来了一句:“你说也真奇怪,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能长得有几分相似。”
如意顿了顿,小声说:“这小孩的生母是宫里放出去的宫女,奴婢打听了一下,这宫女是琼州府人。”
太后听她往下讲。
“君后生母邵夫人进宫时称自己是景阳人,拿的路引是景阳的,说话口音也是景阳的,聊起来景阳如数家珍。”
琼州府和景阳一南一北,隔了得有数千里。
“说来也巧了,咱们北边景阳冬至都是吃饺子的,南边琼州府是吃汤圆的,邵夫人在时,恰逢冬至,小厨房里竟做了碗汤圆。”
太后豁然抬眼:“此事当真?过去二十多年了,记准了么?”
如意道:“奴婢特地去问了当时照顾邵夫人的嬷嬷,她是北边的人,冬至照例给邵夫人做饺子,邵夫人却说近来口苦,想吃点甜食,要她再去煮碗汤圆来。”
“因着郡王那头皆是北边的人,领份例时他们只领了做饺子的菜肉,为此特意再跑了一趟御膳房。御膳房道没食材了,嬷嬷又去别的宫室匀来的。那天还下了雪,嬷嬷受了冻,病了半月,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太后给了如意一个眼神,如意会意地退下,写了张纸条,上面有邵夫人和那宫女的名字,放在了一根中空的筷子里,塞入食盒里。
如意将食盒拿给一个小太监,“今儿的蟹粉酥不错,康王殿下最爱这口,娘娘说给康王殿下那儿也送一份。”
小太监领着食盒找掌事太监办了报备了离宫的事宜,领了出宫牌子,带着马车出了宫。
天色将晚,马上慢慢行驶在路上,小太监难得能出宫,头上没有大太监们管着,架马车的速度极其的慢,悠哉悠哉晃悠着。
他坐在前头赶车,食盒放在后头车厢里。
隐约间,小太监感觉车晃了晃,风吹过,小太监打了个哆嗦,转身进马车里拿了件外袍披上,眼睛瞧见食盒,不放心地打开了食盒,一碟蟹粉酥,一双康王殿下常用的银筷子,都在。
小太监放下心,合上食盒,继续驾车前往康王府。
冷宫里依旧是杂草丛生,糊窗户的纸破了大洞也没人管,久而久之这里鬼气森森。
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坐在冷宫杂草中,面前跪了个人,一身黑衣服,面上戴着黑色的面具,隐藏在夜色中,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他的身影。
跪着的人交上来一张纸条,正是如意塞进筷子里的那张。
斗篷里的人看了看纸条,「啧」了一声,“好生细节,二十多年前的汤圆还是饺子,这等微末之事,竟也有人记着。”
斗篷里的人叹了一声:“真是好记性。”
“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属下做了份一样的。”
斗篷里的人对跪着的人道:“太后娘娘既然想查,就让她查,做干净点,得让她查完,明白邵夫人就是景阳城的人,同琼州府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汤圆只是一时兴起。”
“属下明白。”
属下领命,临走前看了眼斗篷里的人:“属下这就去办,公子……近来可好?听闻公子已祭过先祖,不日便要大婚……”
“好得很,”斗篷里的人道:“他待我一向好,不必担心。我爹娘泉下有知若是不同意,要抽我,那就让他们先忍忍,等我死后再去赔罪吧。”
“去吧。”斗篷里的人说:“行事小心些。”
“属下省得。”
秦嘉谦批完折子回含章宫,打算看看邵望舒的腰怎么样了,四处看了一圈,不见邵望舒的踪影,“君后呢?”
此刻,君后摘了他的斗篷,轻车熟路地藏到了冷宫一个暗格里,爬树上摘了一堆不知道酸不酸的果子,抱着往含章宫走。
邵望舒扒拉着这堆果子,一会儿先让秦嘉谦试试,不酸他再吃。
昨晚属实过分,让他吃点酸的很合理。
第43章 角色扮演
“上哪野去了?”秦嘉谦看到邵望舒, 便问,一低头,瞧见他抱了满怀的果子, “邵望舒, 多大了你, 还上树乱蹿?”
邵望舒快跑两步,往秦嘉谦怀里一跳, 秦嘉谦伸手接住他,斥道:“风风火火、毛毛躁躁。”
邵望舒趁他张开嘴,眼疾手快塞了个大果子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觑着秦嘉谦的脸:“甜吗?”
秦嘉谦面不改色咬了一口, 咽下去:“还挺甜, 上哪摘的?”
邵望舒把果子拿回来,真是果不可貌相, 这果子长得丑了吧唧,一看就酸, 居然是甜的,他宣布:“这个果子是臣的了。”反手又给秦嘉塞了一个看起来酸的,“这个给你。”
邵望舒沿着那个甜果子咬了一口, 当即酸地「嘶」了一声, 酸意直冲天灵盖,酸得他一个激灵,邵望舒不敢置信地看着秦嘉谦:“骗臣?!”
邵望舒要把果子吐出来, 秦嘉谦伸手捏住他下巴:“吃下去。”
“想戏弄朕, 嗯?”秦嘉谦问。
“唔唔唔。”邵望舒奋力开口。
秦嘉谦命令:“吃下去。”
邵望舒酸得直倒牙, 勉勉强强咽了下去, 刺激地喉咙都酸酸的, 邵望舒跳下来找水,灌了两大口,才感觉酸意有所消解。
“陛下,你太凶了。”邵望舒说,“陛下从前……”
秦嘉谦接话:“不是这样待你的。”
邵望舒:“不是这样待臣的。”
秦嘉谦撸着邵望舒的头发:“君后,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老实点吧。”
秦嘉谦看着果子,宫里其实不爱种这些果子,若说有,也只有冷宫那头有,“你去冷宫了?”
“嗯,那边有野果,今天一时兴起。”
无论邵望舒想不想去致学府,早上还是被秦嘉谦拖起来亲自送到了韩暮那边,十几年过去,韩暮也成了致学府的祭酒,秦嘉谦特意留着韩暮说了会儿话,交代清楚了邵望舒的情况。
韩暮保证:“一定教好君后。”
邵望舒期期艾艾开口:“陛下,臣已经十九了,同小孩子一起念书,不合适吧。”
秦嘉谦安慰他:“无妨,你的学识并不比这些孩子强,还是能一道学的。”
邵望舒道:“陛下从前从来不逼臣读书,陛下还说民间学者寒窗苦读,大多是为了搏一条出路,搏一个前程,但是您富有四海,可保臣一生无虞,便是学识稀松些也不打紧,人品端方正直,生活随意舒适最好。”
秦嘉谦和蔼地摸着他的头:“说得真好。”
“朕不信。”
邵望舒:“……”
这次是真的。
真的啊!
秦嘉谦从前也有认真盯过邵望舒的功课,一张张检查他写的大字和作的策论,每每气得气血上涌,恨不能把邵望舒打一顿。
秦嘉谦倍感疑惑:邵望舒他爹平秋锦是大家,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注解书出了一人高,全淮国学子都在使用,平秋锦又被所有学子称为圣师。偏偏他的独子邵望舒一看字就头疼,更别说研究经史子集了。
书上还画满了乌龟。
据邵望舒本人的说法是,他娘邵玉是骁勇之人,酷爱武艺,厌恶习字读书,一看书就睡觉,约莫这点上他是随了娘。
于是秦嘉谦就更费解了:“但你也很讨厌习武啊?”
邵望舒道:“哦,这一点我随我爹。”
秦嘉谦:“……”
秦嘉谦看功课的每一天,都十分希望平秋锦复生,好把这苦差事丢给他。
坚持了不到一个月,秦嘉谦投降,深感寿命本就不长,何苦还要为这种事气短命,放弃看他功课,并自欺欺人地想出了上面那段话,说服自己,缓解心情。
可惜也只是自欺欺人。
尽管当时秦嘉谦忍了,失忆后还是不太想忍,扭着邵望舒送来致学府了。
跟着一道来致学府的还有新入宫的皇子们,长得像邵望舒的那个小孩被秦嘉谦赐名秦景澍,作为这里头最大的小孩,他领着弟弟们在一旁等候韩暮安排。
秦景澍好歹六岁了,来之前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跟邵望舒打好关系,秦景澍想了一会儿,主动恭维道:“君后关爱小辈,竟亲自陪读,传出去定是一番佳话。”
邵望舒:“……”
别说了求你了。
给我留点脸吧。
那个一岁出头的小女孩,秦嘉谦为她更名为舒安筠。舒安筠早上起来又想起八宝乳酪,想吃,于是咿咿呀呀:“爹!爹!”
乳娘还当她想秦嘉谦和邵望舒了,带着她来了致学府。
于是围观邵望舒读书的小孩子又多一人,这个人还叽叽喳喳,得不到八宝乳酪,于是一声一声:“爹!”
“爹!”
“爹爹!”
在除了韩暮和邵望舒以外遍地小布丁小萝卜头的敦仁堂里格外扎耳。
丢了一整天脸的君后抑郁了,一天还能解释成陪读,多上几天全天下都要知道他堂堂君后居然还在读敦仁堂。
邵望舒深感这样不行,放学时同已成为祭酒的韩暮要了两套衣裳,一套是韩暮授课时穿的大学士服,一套是给学子们准备的统一衣裳。
韩暮疑惑:“君后要这衣裳有何用?”
邵望舒摆摆手:“你不懂。”
邵望舒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从韩暮手里拿走一柄教训学生的戒-尺,“这个不错。”
韩暮越发费解,但还不等他发问,邵望舒已经拿上东西走了。
秦嘉谦带着来福他们回了含章宫,本该在宫里当值的宫人们竟然都不在,一片寂静,秦嘉谦问来福:“人呢?”
来福请秦嘉谦往里走,自己却并不跟进去:“君后吩咐让奴才们在外头等着。”
秦嘉谦心下嘀咕,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推开门,邵望舒穿着一套学子们的衣裳,跪坐在书案前写字,邵望舒八百年都不肯去一回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