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祺的这幅新带钩就是昨天收到的,南边昭国那头的料子,水头十足,颜色青葱,十分惹眼。
敦仁堂里有识货的学生:“这纹样,莫不是前年昭国上贡的玉虎带钩?”
秦裕祺略一颔首,难掩得色。
学生们又是齐声惊叹。
“听说昭国送来的玉里,最好的是满绿料子,被先帝打成了两块祥云玉佩,一块青龙带钩,收在了国库里,剩下的料子里,最好的就是这个玉虎带钩了。”
不识货的邵望舒参与不到大家的讨论中去,拿着今天要学的功课随意翻着,昨天秦嘉谦临时教了他这几个字,他大体上能看懂一点了,跟上今天的课程并不费劲。
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个小太监步履匆匆跑进来,凑在秦裕祺耳畔说了几句,秦裕祺脸色大变,顾不得同韩暮学士告假,当即跟着小太监快步流星出去了。
邵望舒慢悠悠地看着书,一个时辰后,邵望舒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听说柳太妃打骂宫女时被帝王撞到,帝王发了火,叱责了柳太妃,还罚了她半年的俸禄。
九郡王前去求情,反被帝王质问上学时间为何逃学,罚他写二十张大字。连带着大祭酒因管理不严,吃了瓜落,也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帝王还道明日要来致学府抽查功课,一时间致学府噤若寒蝉。
大祭酒回来后连忙整顿致学府纪律,一个学堂一个学堂地提前检查一遍,轮到敦仁堂时看到邵望舒的位子,分外扎眼,心里一个激灵:帝王最厌这些事,明儿要是让他看到这个,又少不了动怒的,何况这是柳太妃安排的,柳太妃都失了帝心,自己再贴上去就不美了。
大祭酒招呼人把座位调正常,给邵望舒安排到了窗边,能看到窗外的花。
午间,邵望舒回含章宫用午膳,来福说今儿有锅子,御膳房刨了鲜牛肉,配上新进的菌子,味道十分鲜美。
邵望舒回来时却见明珠指挥着宫女们正在换窗纱,明珠解释道:“前儿那窗纱是蝉翼纱,透气却不遮光,陛下嘱咐叫奴婢换成月影纱,挡光的,公子午间能睡个好觉。”
邵望舒朝殿内走,他床上的床帏也换了,用两块玉玦一左一右收着纱,满绿的料子,邵望舒听了一上午八卦,也涨了一分见识:“昭国进贡的满绿翡翠?”
“是,昭国送来时说请他们的大国师开过光,有辟邪的功效。”明珠答,自安神香安神散都不能让邵望舒安眠后,秦嘉谦疑心兴许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邵望舒了,叫人把这两块玉翻了出来,挂在邵望舒床上。
明珠顺口道:“还有块青龙的带钩,只是带出去扎眼,回头改成串珠,塞进香囊里,公子贴身戴着香囊吧。”
柳太妃被秦嘉谦罚的事很快传到了太后耳中,彼时太后正忙着给小儿子诵经祈福,保佑他长命百岁,无心搭理这些许微末小事,能制止后妃打骂宫人,算得上积德行善,太后捻着佛珠不言不语,只当不知情,对柳太妃的事不置一词。
连太后都不管,后宫众人歇了巴结柳太妃和九郡王的心。
淮王宫有个占了将近三分之一面积的大湖,午后致学府的学士们琢磨风和日丽、风景甚好,计划带着学生们泛舟湖上,要求每人放学前交一首诗。
致学府准备的小舟恰好能容两人,索性两个学生一组,结伴相游,学生们迅速分好组,最后只剩「扫把星」邵望舒和身份最高的岑溪王秦裕琅还没组队。
众人傻了眼,叫岑溪王和个来历不明的扫把星组队,这要是被克到了,可怎么是好?纵使不提这些虚的,这俩人身份也不配,以邵望舒的出身,给岑溪王当宫人都够呛,结伴同游未免太掉价。
岑溪王的伴读试探道:“王爷,不若由微臣和邵公子一道吧。”
连最不信「妨克」之说的章大学士都觉得不妥:“臣看致学府还有其他舟,岑溪王可单独成行。”
秦裕琅淡淡看他一眼:“不必,如此甚好。”
第11章 写诗
秦裕琅坚持,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邵望舒认出来这是那天对其他人说「慎言」的人,好感度蹭蹭直升。
所有舟下了水,秦裕琅不喜吵闹,吩咐船夫朝僻静处开,其他人往风景最好处开去,不一会儿就热热闹闹聚了一大团。
秦裕琅静静地坐在舟上,从袖子中取出一本书,默默地翻着,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邵望舒趴在舟上玩荷叶,舀一点水浇在荷叶上,荷叶不沾水,手感丝绒,邵望舒再把荷叶中的水倒出来,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有时候湖面上会飘过小鱼,邵望舒就去抓小鱼,小鱼滑不溜秋,从邵望舒手中一挣扎就摆脱了,鱼尾在水中拍打,水花四溅。
两人消磨了大半个下午,谁也没写诗。
飘着飘着,两人的舟到了荷叶深处,周围皆是荷叶,掩住了两人的身形和小舟。
秦裕琅扫了一眼四周,这里离人群非常远了,已经到了淮王宫偏僻的角落,连侍卫都看不到了,秦裕琅辨认了片刻,原来不知不觉划到了冷宫附近,秦裕琅合起书,吩咐船夫:“往回走吧。”
邵望舒仰头,他隐隐听到旁边有动静。
秦裕琅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邵望舒定睛朝东边看去,指着荷花池道:“那好像有东西。”
秦裕琅微怔,“去看看。”
船夫撑着船靠近,走到半道上三人都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求救声,呜呜咽咽,还有灌水的咕咚声,疑似有人落水,船夫加速划过去。
邵望舒耳朵好使,沿着声音拨开荷叶,果不其然,在不远处有个人在挣扎,他大半个身体浸在水里,脑袋一浮一沉,张皇无措地在挣扎,水性不好,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秦裕琅神色一敛,那人头上戴着的发簪是皇亲国戚规制的发簪,而环顾周围并不见小舟,怕不是被人从舟上推下来的,他们似乎误入了麻烦。
邵望舒不管这些,拎起杆遥遥地递给那人,喊道:“接着,抓着杆上来。”
那人求生意识尚在,连忙抓着杆,邵望舒费力地把人往上拉,他人小拖不动,船夫还要控制小舟,无法帮忙。
宫里的闲事理应装作没看见,免得死都死得不明不白。若是平日秦裕琅定要离开,可六岁的邵望舒显然不懂宫里的风云,见到人落水就要帮忙……
秦裕琅闭了闭眼,罢了——秦嘉谦的众多兄弟中,秦裕琅和秦嘉谦关系最好,两人都是平秋锦带出来的,邵望舒来学府前一晚,秦嘉谦找了秦裕琅一次,要他看顾着点邵望舒,秦裕琅想:若他俩真搅和进麻烦里,大不了让秦嘉谦来扫尾。
他顺手搭了把手。
两人一道把水里那人拉了上来。
那人湿漉漉地上了船,第一件事就是沤水,一连吐出好几团水,才活了过来,摊在小舟上道谢:“多谢两位,”那人勉强直起身子,抹了把脸,露出半张面孔。
邵望舒:……
这不是那天说他「扫把星」,还要随身带着符的那个吗!
秦裕琅认出这人,是赵锵,严格来说算不得皇亲国戚,是左相的孙子,他有个姐姐嫁给了大长公主的孙子,七拐八拐地得了一支内造的发簪。
赵锵先恭恭敬敬给秦裕琅行了礼:“草民见过王爷。”
秦裕琅摆摆手。
赵锵转身,和天真无邪的邵望舒对上。
赵锵:……
扫把星大名鼎鼎,赵锵早就眼熟了这张脸,想起自己那时的言论,这会儿心跳如鼓,邵望舒别是听到了吧……
邵望舒甜甜地问好:“哥哥好。”
王八蛋,给我等着。
如此温和的态度,赵锵放下心来,看来是没听到,确实,自己当时只在明德堂说过几句,说时他已经走了,想来也听不到,于是赵锵道:“多谢公子相救。”
秦裕琅对他为什么落水没兴趣,但警惕自己是否被扯进漩涡里,勉为其难地多问了一句:“赵公子怎么落水了?你的小舟呢?”
赵锵尴尬极了,他是逃学专业户,从前在宫外就整日逃课闲逛,进了宫也不肯消停,寻觅了个能逃学的路径,今儿又打算逃学,特意支开了其他人,编造了个借口逃开,结果今天点背,脚滑,掉进池子里。
这等事,讲出去怕是要挨太傅罚。
赵锵不吭声,秦裕琅也不好追问。
邵望舒道:“哥哥,你脸上有头发。”
“咦?”赵锵摸了把脸,没摸到头发,想来自己掉在水里头发定然是贴在脸上的,可能是头发太细,贴得又紧,自己没摸出来。
邵望舒踮起脚尖:“哥哥我帮你吧。”
赵锵不好意思,说人家扫把星的是他,转头就被人家救了小命,不接触的时候道听途说,总觉得他凶神恶煞,自带不详,相处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小孩实在品行端正,为人也热情,自己之前实在太小人了。
想到这里,赵锵蹲了下来,与邵望舒身高持平,邵望舒在他脸上拨弄来拨弄去。
赵锵等了片刻,邵望舒还没停下来的意思,从左脸拨弄完,又去右脸,小孩子的手又软又细,弄得赵锵痒痒的。
赵锵问:“还没好吗?”
邵望舒把手移到他额头,“快了,马上就好。”
秦裕琅淡淡看了赵锵一眼,没作声。
“好了。”邵望舒后退两步,仔细端详赵锵的脸,上下检查:“没有头发了。”
“多谢公子。”赵锵道谢。
邵望舒大尾巴狼似得一摆手:“小事。”
几人上了岸,赵锵抚了抚湿透的衣裳,道:“草民先去换身衣裳。”
秦裕琅道:“去吧。”
赵锵步履匆匆,向致学府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同窗,往常同窗们见了多少要打个招呼,寒暄两句,特别是赵锵这种落水的,总得关心两句的,结果今日所有人见了他都捂着嘴笑,装没看见,避开他从两边走了,走了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赵锵奇怪,莫非是落水衣服太透了?显得很不雅观?
赵锵连忙低头,自己看自己是看不出什么的,只能看到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赵锵随便进了个最近的宫殿,抓着个小太监吩咐他去致学府给自己拿衣服。
小太监看看他,没憋住笑了。
赵锵:?
“笑什么?”
小太监赶紧请罪:“奴才唐突了。奴才这就去拿。”话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赵锵百思不解,今天可真奇怪。
赵锵百无聊赖地在空宫室中转悠,方才进来的匆忙,没留意殿名,看陈设像公主或者妃嫔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殿中尚还摆着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面铜镜。
赵锵随便看了眼铜镜。
镜中人额头上写着「我是」,右脸画着乌龟,左脸写着王八蛋。
赵锵:……
邵望舒哼着歌在路上蹦蹦跳跳,心情颇好,秦裕琅瞥他,问:“今儿的功课可有了?”
邵望舒一怔:“什么功课?”
秦裕琅提醒:“太傅让我们一人交一首游园诗。”
好家伙,邵望舒想起来了,当即耷拉下一张脸,字都不认识几个,居然要写诗,这合理么?
邵望舒愁眉苦脸:“王爷,草民不会写。”
秦裕琅安慰他:“敦仁堂学生年纪小,大都不会写,你简单写几句即可。”
“这样吗?”邵望舒还是不大放心。
秦裕琅说:“你才入学,无需考虑平仄对仗,只要能写出来就是极好的。”
秦裕琅提点他:“若是不会写,把今儿做了什么,看了什么写进去也行。”
致学府,明德堂、躬行堂和敦仁堂的学生们都聚在院中。
韩暮一张一张念学生们交的诗,时不时点评几句。
邵望舒满怀期待,等待太傅的夸奖。他方才绞尽脑汁磨出一首精妙绝伦的诗,不仅交代了时间地点,还写得十分生动有趣!
今儿折子数量不太多,秦嘉谦轻车熟路批完折子,一瞧天色还早,致学府应当还没放学,蓦地想起早上提了句要来致学府抽查功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顺便看看邵望舒在干什么。
秦嘉谦没传仪仗队,换了身轻便低调的衣裳,只领着来福一人,溜溜达达往致学府去了。
来福路上同秦嘉谦说笑:“听说今儿致学府让学生们游园写诗呢。”
“嗯。”秦嘉谦想了想,不敢对邵望舒的大作有所期待。
凭他教邵望舒习字的经验,邵望舒容貌随他娘,但性格随他爹,和写诗这等风花雪月的事,属实没一个铜板的联系。
来福道:“咱们公子聪慧灵巧,进了几天学,有长进着呢,都能写诗了。”
“嗯。”
秦嘉谦从致学府后门进来,韩暮正好翻到了邵望舒交上来的诗。
韩暮看了几句,缓缓睁大眼,捏起邵望舒的这首诗,望着满院的学生,不知该不该读。
秦嘉谦见他停下,误以为他是因自己到来所以不再继续念,便道:“朕只是来看看,你们继续。”
韩暮硬着头皮,慢慢读出来,“今天天气好,划船去游园,游入花深处,捡个大王八。”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们跪求点个收藏QAQ;
我们舒舒也是会写诗的,不要小看他——
第12章 双生子
翌日,含章宫一如既往,唯独不同的地方是卧房里贴了首裱好的诗——邵望舒的大作。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自登基后每天上朝的勤奋帝王秦嘉谦称病,取消了小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