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上宽下窄,有一掌再加半掌深,是一个捣药用的药盅。
戚逐微微蹙眉,将药盅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药盅在村落寻常人家家中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东西,村民难求医时,也许会用家中存放的或者附近山中采来的草药医治。
只是,若放在这芥子岭中……
这时,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忽地远远划过几点黯淡的萤火般的幽光,萧阳月心中一惊,忍痛来到门边,见那荧光飘忽朝着林中而去,很快便要再度失去踪迹。
萧阳月急道:“戚逐!”
这一回,戚逐也看得清清楚楚,先前萧阳月所言非虚,黑夜之中,这些萤火鬼魅般上下浮动着,宛如洒落的星屑。
两人从屋里追了出去,一股冷风夹杂着草木的腥气扑面而来,那些萤火忽远忽近,叫人看不清具体方位。
萧阳月行动不便,戚逐便没有追得太快,两人轻功跃进树林,不多时,两人便远远地看见林中某处的光点忽地变多,密密麻麻地围绕在一棵巨大的树边。
而那树上的景象,才当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那棵树并非像周围寻常树木那样有着葱郁的树叶,取而代之的是,树干枝头上都生长着无数尖刺,一串一串半腐的白骨,被挂在那些尖刺之上,尖刺或从苍白骷髅的眼窝中穿出,或穿透肋骨,宛如挂于稻穗之上无数的麦谷,一眼望去,至少有四五十具之多。
更为可怖的是,无数的黑色蛆虫从那些未寒的尸骨的眼窝、口中爬出,它们纠缠成团,不停地攀爬扭动,啃食着尸体的眼球或舌头与牙齿,发出令人胆寒的窸窣声响。
不仅如此,蛆虫的尾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远远望去,如一片萤火,二人看见的那些光点,竟来源于这里!
萧阳月心头大震,失声道:“这是……”
“是南疆一代流传的培蛊之法。”戚逐抬头,冷静地凝视着那些枯骨,“南疆一些巫蛊门派将人的眼与口视为人身上最具有灵力的部位,因此巫医或蛊师便将蛊虫养在人的眼中或者口中,这样培育出的蛊虫,便会专门以人眼或者人的唇齿为食,蛊虫体内携带剧毒,沾之必死,这些被当做培蛊容器的人,就被称为‘饲人’。”
萧阳月紧盯着戚逐,道:“你早就知道这事?”
戚逐缓缓道:“的确。”
“那你先前在皇宫为何不说!”
“此事又牵扯武林,皇上已经很疑心我勾结乱党了,我上赶着去揭露,只怕会出反效果,什么都不知才最安全。”
萧阳月一时无话,眸中多了几分挣扎之色。
戚逐抬头望着那些枯骨,喃喃道:“这些尸体还未完全腐烂,不知是哪里的人,又被挂在这里多久……真是令人心惊。”
萧阳月只是望着他,心中的不安却如头顶的浓云,层层叠叠,如墨色般厚重浓郁,让他无法放下。
戚逐还知道多少事情?
他究竟……
戚逐忽地皱起眉:“奇怪,为何闻不到腐味……”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如雪中栀子般的冷香,丝丝缕缕地飘入戚逐鼻腔,他心中猛地一惊,眸中交织过巨大的惊骇与杀意,他猛地回头,朝着萧阳月喝道:“不能吸入此香!”
戚逐话音刚落,周围幽暗的树丛忽地掠出数十道黑色的人影,如无形的鬼火将二人包围,转瞬之间即是刀光剑影,萧阳月顷刻间拔刀,在黑暗之中旋出一道剑影。
热血洒在萧阳月额上,他不知来人是谁,只知道,这些人想要他的命,那么他便要杀个一干二净。
暗夜的森林中,视线模糊不清,萧阳月躲闪着朝他砍来的刀剑,身影宛如轻盈的柳絮,他似乎杀得比平日里急躁许多,剑剑都砍出飞溅的鲜血,只想赶快到戚逐身边去,戚逐身上并未佩刀,他怎能赤手空拳对付这些敌人!
戚逐的确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唯独只带着自己的折扇。
萧阳月只听得戚逐的折扇一展,借着内力,扇面边缘便变得如同那锋利的利刃,用力一划,便能见血封喉。
戚逐用扇缘击杀一人后,抓住那人手腕,并指在他手中的刀柄上一点,长刀从敌人手中脱落,眨眼间便被戚逐夺了去,戚逐手起刀落,一招便斩杀三名敌人。
见戚逐夺到了武器,萧阳月心中稍微安心些许,他轻功落在戚逐身边,大脑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双眼也开始刺痛。
萧阳月面色一白,将剑立在地上稳住身体,咬牙躲开袭来的敌人,眼前的场景却越来越如同蒙着一层浓雾般看不分明,身体也竟开始越来越热。
就在那时,他才真正嗅到了戚逐口中所说的那股冷香。
那股气味窜入他的鼻尖、渗入他的脑海,蛆虫般沿着他的骨髓往上爬,在他的体内留下愈演愈烈的灼痛。
萧阳月兀地感觉自己双膝发软,手臂的力气也渐渐失去,全身的骨骼都仿佛没了支撑。他与敌人纠缠得越来越吃力,每一次动作都几乎快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不多时,萧阳月的肩膀和手臂都被划开了数道伤痕,戚逐见萧阳月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挥刀替他挡开几次攻击,喝道:“萧阳月!”
萧阳月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情景扭曲得厉害,四肢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汗水一刻不停地流着,他咬牙低喝:“你先走!”
敌人的数量丝毫不见减少,戚逐又是一刀挥开自己身旁的敌人,一把将萧阳月扯进自己怀中,轻功跃上树梢,快速往山顶的方向掠去。
光是这么抱着萧阳月,戚逐便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烫得厉害,这热度不像是自肌肤表皮发出,反而像是从内里骨骼中传出的一样。
戚逐眸色一沉,将萧阳月搂得紧了些许。
这时,一道人影忽地出现在远处一棵大树的树顶,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他蓄着白须,衣袂飘飘,正是耿冲道。身后的敌人不多时便追了上来,落在周围树林间,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
戚逐冷眼盯着他,他缓缓蹲下身,将萧阳月放在地上。萧阳月喘着气,他看见耿冲道与周遭包围的敌人,伸手紧紧攥住剑柄,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
戚逐按住他,抬头朝着耿冲道遥遥地问道:“耿太医,不知你与我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这样陷害我?”
耿冲道冷笑一声:“侯爷,死期已至,就别这么多话了。”
戚逐微微一怔,神色却渐渐多了几分了然,他仰头大笑两声,朗声道:“你觉得你能杀我?原来如此,看来你于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竟连我是谁都未曾告诉过你,你还为他卖命,真是可笑!”
耿冲道面色微变,他大声喝道:“杀了他们!”
包围的敌人朝二人杀来,戚逐丢下手中方才夺来的长刀,继而拿起了萧阳月的剑,普通的刀剑恐怕不能承受他的招数所蕴含的内力,萧阳月的剑或许可以一试。
即使他现在的武功不足当年的一半,但眼前这些敌人,也不过蝼蚁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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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要掉马了,其实还没有,侯爷说我还能苟(doge
第57章
十年前的江湖武林,一度流传过这样的说法。
若霍乔是整个武林的神,那么方无竹便是武林都难寻其踪迹的鬼。
传说方无竹常用的武器有两种,一个是一把锈剑,另一个是一把折扇,那把剑名为漉雪,折扇名为淘花。
没有人知道方无竹多少岁,有人说他与霍乔平分秋色时还未弱冠,有人说他起码已年逾古稀,方无竹毕生开创了两大武林奇招,其中一招,便是漉雪剑法。
雪最为洁净、纯白、无暇,它触手即化,却能皑皑覆盖天地;它没有固定之形,借以攀附在他物身上改变自身形状,可以千变万化,凡是落在雪地上的物体,都能遗留下痕迹。
漉雪剑法就如同纷飞的大雪,被包围其中的人,就如同在满天风雪中的旅者,辨不清方向、看不清形体,只能感受到刺骨与凛冽的寒风。
人在雪中却无所遁形,没有人可以在踏过白雪的时候不留下印记。
除了霍乔,江湖中无人真正见过漉雪剑法。
天舛纲事变中,都说霍乔最终破了方无竹的漉雪剑法,方无竹才会殒命。
对于此事,武林中人说法不一,有人十分相信现如今只有霍乔堪称武林第一,也有人好奇,就算方无竹的漉雪剑法被霍乔所破,但他不是还有一把不知究竟有何用的扇子么?
武林中人身上,绝不会携带于自己无用的东西。
此时此刻,萧阳月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烈火在烧,他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快被烧成灰烬,他的嘴角已溢出几丝鲜血,身上的衣服几乎已被汗水浸透,染着血的嘴唇红得逼人。
戚逐与耿冲道的对话让他心惊,他想质问戚逐那些话究竟是何意,可他此时此刻,甚至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
就在这时,萧阳月忽地感觉,自己的手背上传来一分冰凉。
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一片轻盈洁白的雪花落在自己手背上,天边竟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白雪。
萧阳月双眸一睁,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耿冲道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雪遮蔽了视线,方才还是晴天,怎么可能说下雪就下雪!
耿冲道想用内力挥散周围的雪花,可那些雪花却缠绕不休,怎么挥也挥散不去,风雪并未持续多久,待得耿冲道看清眼前的景象,身体俱是一冷。
他手下几十名武者,竟然都已浑身僵直、面色青紫地倒在地上,他们个个蜷缩着身体,眉毛头发上皆凝满了冰碴!
他们,竟是被硬生生冻死的!
这风雪不过持续了短短几息,且温度也算不得太低,这些人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冻死了!
耿冲道匆忙环视,却见周围的树林哪里还有刚才下雪的影子,分明就是郁郁葱葱一片,连半点雪花都没看到!
一道人影如影如魅地出现在他身后,耿冲道回身打出一掌,被那人轻易用内力化去,一只手猛地捏住他的喉咙,将他重重掷在地面上。
这一掷力大无比,耿冲道的肋骨顷刻间尽数折断,“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耿冲道十指挣扎着抠在地上,艰难地睁开眼,戚逐平静地俯视着他,双眸里只有冷淡到近乎极致的杀意。
戚逐手中握着的赤红镶金的长剑,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痕,他将耿冲道从地上提起,冷冷地问:“萧阳月中了什么毒?”
耿冲道牙关颤抖不止,他抓住戚逐的手臂,无论如何挣扎,那条手臂皆是纹丝不动。
戚逐抓住耿冲道的右手,用内力一震,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耿冲道整条右臂从肩膀处齐齐折断,断裂处还连着血肉碎骨。
戚逐随意地将耿冲道的断臂扔进树林中,手中耿冲道的脖子已经被他捏得近乎变形:“最后一次机会。”
“是……”耿冲道颤抖地开口,“焚骨香……”
“如何能解?”
耿冲道口中满是鲜血,整个人抽搐不止:“其原蛊乃‘冷栀子’炼化而成……一旦中毒,融化骨骼和五脏六腑……无药可解!”
听到冷栀子三个字,戚逐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耿冲道猛然暴起,周身凝起黑雾,从袖间陡然洒出大把的黑色蛆虫。戚逐松手,继而用剑一扫,蛆虫在他周身如爆竹般尽数爆裂,他低头定睛一看,耿冲道已然不知所踪,只在森林之中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戚逐冷眼看着那道血迹,即使耿冲道有命能逃回去,想必霍乔也不会留着他。
冷栀子……居然是冷栀子。
躺在地上的萧阳月吐出一口鲜血,他面色发白,手指颤抖着,紧紧抓着泥土中的草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戚逐,一双眸中,似有凶猛的火焰在烧。
他忍着体内烧灼的痛苦,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戚逐走过来,蹲下身,道:“你中毒了,勿用太多力气。”
“你到底是谁?!”
萧阳月沙哑地吼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戚逐想将他从地上抱起,萧阳月却猛地推开他,抢过自己的剑。
他看着自己剑身上的碎纹,心里很清楚,方才那阵诡异的风雪,还有地上这些顷刻间便被杀死的敌人,定是戚逐用了什么招数。
戚逐……戚逐……他定还瞒着什么事,瞒着什么谁也不知道的大事。
戚逐依然朝着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抱起,萧阳月浑身汗水淋漓,稍微动一动骨骼便如刀割般疼痛,可他还是挣扎着:“放开我!”
“行了。”戚逐喝道,“先将你的毒解了才是。”
戚逐一路将萧阳月带回到村庄附近的那条河边,放下萧阳月的时候,他双颊和额头都已通红,整个人如从沸水中捞出,连原本浅色的指甲都透出了烧红的血色。
萧阳月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疼痛欲裂,连呼吸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折磨。
戚逐深深地凝视着他,耿冲道虽说焚骨香无药可解,但若他所说不假,焚骨香的确是由冷栀子炼化而成的话,戚逐正好有一法,能解冷栀子毒。
戚逐缓缓吐出一口气,抬住萧阳月的脸,问:“萧阳月,相信我。”
萧阳月的大脑已被痛苦占满,眼中戚逐的面容亦是模糊的。他冷笑一声,断断续续地轻声回答:“信你……我还能信你什么?”
“我说了,我会护你。”
焚骨香会慢慢焚毁中毒者的血肉、骨骼与经脉,若此毒无法排解,那么便只剩一个法子,便是以毒攻毒,在中毒者体内用相反的功法将之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