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栀子出自霍乔的奇蛊门派,霍乔擅用奇毒,冷栀子则是许多蛊毒的原蛊,光是戚逐所知,冷栀子便能炼化出三种江湖奇毒,当时尤金鳞身中的附骨疽,便是其中一种。
听耿冲道话中的意思,焚骨香毒性极热,中毒之人饱受体内五脏六腑焚烧之苦,这等极热的毒性,便需要极寒的内力将之压制,再与之融合,继而再消解此毒。
若要问何物蕴含极寒的内力,戚逐手中正好有一物,金蛇胎子。
他要救他。
戚逐眸色一沉,他伸手解开萧阳月的外衣,露出一身早已被汗湿的里衣来。
萧阳月一把抓住他的手,挣扎道:“你要……做什么……”
“此毒烧灼骨骼,必须先降下你的体温,你先把衣服脱了。”
戚逐扯下萧阳月的里衣,萧阳月却猛地挣扎起来,握着剑的手青筋绽出。
戚逐一抽掉萧阳月手中的剑,长剑掉落在远处,他将萧阳月上半身抬起,好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将湿透的衣服从他肩上拉下。萧阳月身上的肌肤早已被体内的烈火烧红,挂着大片滚烫的汗珠。
没有了衣服的束缚,萧阳月感到体内的热度稍稍散去了些许,他抓紧戚逐肩头的衣物,脸上散落着大片的红霞。
就在这时,戚逐忽然看见,在萧阳月下腰靠近盆骨处,竟如同文身般印着一掌张开大小的绯色纹路。
纹路从肌肤底下浮出,烙印般烙在他的皮肤上,呈现盛开的莲花形状。
戚逐心中一惊,这是修炼七步青莲剑法的缘故?
像是察觉到戚逐在盯着自己臀上附近的剑法脉纹看,萧阳月颤声喝道:“够了……别看……”
戚逐脱下萧阳月身上剩下的衣服,也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在岸边,踏入冷凉的河水中。河水的温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冰冷刺骨,可对于萧阳月来说,却宛如置身于滚烫碳火中时的一块冰,让他暂且缓和了体内的灼烧。
水流将身处河心的二人包围,萧阳月沾湿的头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水流轻轻拂动。
“萧阳月,你中的是焚骨香。”戚逐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有一法可试着解你的毒。”
萧阳月神智暂时恢复了一时的清明,他抬起头看着他,沙哑地问:“你为何会知道?”
“焚骨香性极热,若想解毒,只能用性极寒的药物将其融合。”
戚逐摊开紧握的手,他的手心中,躺着一块金色物什的碎块,萧阳月定睛一看,神色霎时怔住了,即使只有一块碎片,他也认得这个东西。
那日在荼湖的船上,他亲眼见摩罗教护法从蛇口中将这东西取出,这是蛇胎子,这是一枚金蛇胎子!
戚逐手中为什么会有金蛇胎子!
“你……”萧阳月眉间万分错愕,他盯着戚逐,心头有万千杂乱的思绪纷飞,在渠州时的种种一一浮现在他脑海,他想到了尤金鳞的死,想到了戚逐身上的伤,他怒了,只感觉自己那时的忧心与信任像是被人当作敝履掷在地上再狠狠践踏,他抓紧戚逐的衣领,眸子颤着,声音也颤着,“是尤金鳞……一定是他!是你杀了他!戚逐!你竟敢骗我!”
萧阳月怒火攻心,只觉得心头的火烧得他更是痛苦,一缕血溢出嘴角,殷红得可怕。
“等把你的毒解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戚逐道,“你的毒不能再拖。”
萧阳月喘着气,他当初如何能这么轻易地就信了他,还为了他在皇上面前隐瞒,在皇上面前求情,在戚逐眼里,他竟然是一个能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闭嘴!”萧阳月怒喝,一时气得红了双眼,“我再也不会信你任何一句话!”
萧阳月推开他,转身撑着身体在水流中蹚过,只是,没走两步,体内疼痛陡然加剧,萧阳月一下跪倒,口中的血滴落在河水中,倏忽便不见了踪影。
戚逐一把拉住他,强硬地将他按在岸边,赤裸的后背擦过粗粝的岩石,萧阳月痛得闷哼。
戚逐捏住他的脸,萧阳月感到一股强劲的力击在自己下颌上,这股内力逼得他张嘴,他挣扎着,却无法抵抗。
第58章
萧阳月从未仔细想过,于他来说,戚逐究竟算是什么。
他越想探究戚逐的原貌,围绕在戚逐周身的迷雾却越来越多,他似乎永远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萧阳月唾弃自己在意戚逐太多,以至于在敌人面前都无法自保,恨自己没能识破戚逐那些伪装的面孔、那些谎言,也恨自己愚昧无知。
他已被焚骨香毒得浑身无力,大脑已是近乎昏厥,他感觉到戚逐打开了他的嘴唇,将一枚金蛇胎子碎块放入了他的口中。
“冷热两性相融,吸化金蛇胎子会很痛苦。”戚逐定定注视他的眼,“萧阳月,我要你撑下来。”
金蛇胎子顺着喉咙滚入体内,宛如一道炸裂于体内的寒冰,萧阳月猛地屏住呼吸,体内冷热两种毒性交织,切割他的五脏六腑,无尽的痛楚沿着脊背上爬,深入骨髓,痛到他几乎快要滚下泪珠。
他一会儿感到极热,一会儿又感到极冷,他不自觉地抓紧戚逐的衣服,喉中发出痛苦的低吟。
慢慢地,萧阳月便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了,他身体里的莲芯在发烫,手指却又冻得僵硬发青,毒性相融的过程漫长而痛苦,萧阳月的神智在烧穿骨骼和冰冻血液的痛苦中变得不再清晰。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五指,煎熬中想用牙齿去咬,戚逐却用手臂挡住了他的嘴唇,萧阳月于是张口,一口咬在了戚逐小臂上。
他咬得又狠又深,像是要从戚逐身上撕下一块肉,牙齿刺破皮肤,汩汩的血一下流了出来。
戚逐任他咬着,紧紧将他拥在怀中,通过经脉缓缓地输送内力给他,替他引导体内暴乱的毒性。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萧阳月渐渐晕厥了过去,他倒在戚逐怀中,身体的热度缓缓降下。
戚逐屏息观察他的脉息,确认萧阳月已经没有大碍,便将他从河水中抱起,回到了破败的村庄的一间茅草屋里。
戚逐清出了一片干净地方,铺上干燥的茅草,燃上一个火堆,为萧阳月的披上衣物。
萧阳月半昏半醒地躺在他的怀里,吐出浅浅的呼吸。
戚逐静静地看着萧阳月的面庞,看着他余热未消的额头和他仍旧泛红的眼角,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着边际的念头来。
他或许可以放下武林、放下那些生死尽头的仇恨,萧阳月或许也可以不再效忠帝王,他们二人,或许可以成为这个世间,最自由的人。
可是他无法做到,他必须了结自己的宿命。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匀和,想必是焚骨香余毒已中和得差不多了,戚逐放下萧阳月的肩背,想要将萧阳月平放在草堆上好让他好好休息,松开的那一刻,他的手却忽地被抓住。
萧阳月微微睁眼看他,微红的眸子茫然无知,他很累,四肢无力,神智也还未完全从毒物的影响下恢复过来。
他体内的焚骨香之毒已被中和大半,反而是残余的金蛇胎子未被吸化完全,他开始感到冷,这种冷丝丝入扣,就连一旁燃着的火焰都不能让他感到丝毫的温暖。
但,只有在戚逐的怀里,他才感到几分舒适。
萧阳月的声音如指尖流下的细沙,沙哑得厉害:“好冷……”
戚逐定定望着他,明知不应该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可他还是抵不过,抵不过萧阳月对他露出这副模样,戚逐的心底,到底还是想要他的。
萧阳月身上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美而孤高,与他一样,只身踏出过刀山血海,不是一只养在皇城的雀鸟,而是江湖的孤鹰。
心不由己。
戚逐微微叹出一口气,他坐下来,将萧阳月搂入怀中,萧阳月靠在他颈边,卸去了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呼吸如一阵细软的风。
如此过去了半个时辰,戚逐缓缓地梳着萧阳月仍然潮湿的发,好让他的头发能快些干,他本就中了毒,受了热又受了冻,容易得风寒。
戚逐低头望着他,像是要把此时的他刻在自己心房上,幽暗的双眸宛如深潭。最后,戚逐将手探进自己的外衣中,外衣的下摆处,藏有一个内袋。
他摸到那处内袋,从里拿出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纸包,他轻轻抬起萧阳月的下巴,在他耳边轻声道:“来,张嘴。”
萧阳月神智如梦似幻,戚逐的声音在他耳边细如梦呓,他只感觉戚逐将一个滚圆的东西递到他的唇边,那个东西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苦味。
萧阳月忽然开始挣扎起来,他紧闭嘴唇,扭过头去,不肯吃下那颗药丸。戚逐微微蹙眉,他的确可以像先前那样,强迫打开萧阳月的下颌让他吃下,可萧阳月现在身子虚弱,他不想对他那么粗暴。
萧阳月推开戚逐的手臂,又被戚逐捉了回来,他用掌心托着他的下巴,耐心地哄着:“阳月,听话,你现在难受,吃了药就不会难受了。”
萧阳月睁开眼,他第一次听见戚逐这样叫他,这样温柔又多情。可这温柔背后藏了刀,要刀刀刺入他的心。
他盯着戚逐手中那枚药丸,即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
“我不吃……”萧阳月目露冷光,“我说过了……我再也不会信你。”
戚逐的神色渐渐阴沉,他将萧阳月压于地上,攥住他的下颌,想再度强硬地用内力打开他的嘴唇,萧阳月拼命抵抗着,牙齿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萧阳月喘息道:“戚逐……你要逼我恨你吗?”
看见萧阳月唇边的血,戚逐心中多了几分钝痛,他渐渐松下力气,叹道:“好,好,我不喂你了。”
萧阳月望着戚逐的双眸带着湿气,沾着无声的怒火。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篝火中的木茎爆裂声响。萧阳月放松下的身躯渐渐感到昏沉,他忆着先前戚逐斩杀那些人的场面,骨髓深处泛起一阵冰凉。
萧阳月沙哑道:“你到底是谁?”
戚逐静静凝视他,却忽地俯下身,以吻封住了萧阳月的唇。
戚逐的双唇很热,萧阳月被烫得心中一惊,那是一股无形的烈火,烧过他的四肢百骸。他缱绻地侵占他,让萧阳月有了一瞬的茫然。
就在那时,一颗药丸,被推进了他的口中。
几乎是刹那之间,戚逐轻轻一击萧阳月的喉咙,萧阳月一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颗药丸便被他咽了下去。
萧阳月倏地瞪大双眸,呼吸顷刻间停滞。
萧阳月用力推开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几乎要将戚逐千刀万剐。
戚逐面色沉静地吐出一口气,他盯着萧阳月,像是在描摹此时此刻他的眉眼和他的面容,缓缓道:“我宁愿你恨我。”
戚逐给萧阳月用的药,正是他从前用在白钰等人身上的药,此药名为“梦蒹葭”,能蒙蔽篡改一人脑中记忆,转而将听到的话语化作梦境,并对梦境中的景象深信不疑。
萧阳月开始不受控制地感到头脑昏沉,光怪陆离的场景在他脑海里错乱交杂,就连眼前戚逐的身影,也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没有中焚骨香。”戚逐的声音侵入萧阳月的脑海,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塑造一场亦真亦假的梦境,“你昨夜在危急之中使出了七步青莲剑法的更高一步,耿冲道的手臂是你砍下的,那些人都是你杀。”
萧阳月的手臂猛地绽出青筋,他的大脑钝痛,思绪混乱不堪,昨夜的记忆正像一座被风吹乱的沙丘,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从他脑海中流逝。
戚逐的声音侵入他的脑海,如同盘绕渺远的魔音,拉扯着他的思绪,残忍地剔除他记忆的本来面貌。
萧阳月的武功尚未完全恢复,拼命对抗着梦蒹葭的药效,一时只觉头痛欲裂,几乎快要将牙关咬出血来。
他中毒了吗?还是没有中毒?
他杀了那些人吗?还是没有杀?
他的手指无力地在地上抓出道道深痕,意识在逐渐离他远去,这一夜的煎熬,这一夜的纠缠,这一夜的月光,都如同蜃景一般,在慢慢地消失。
他不想忘……他不想忘!
就在那一刻,萧阳月的指腹摸到了一条尖锐折起的木屑。
他悄然地拔出那道木屑,刺入自己的指甲缝隙中,十指连心,柔白的指甲渗出触目惊心的鲜血,但被萧阳月紧紧攥在手心,没有流出来。
最后,萧阳月闭上了双眸。
戚逐在一旁静候片刻,而后通过脉息确认,萧阳月体内的梦蒹葭已开始融化。他盯着萧阳月再度昏睡过去的容颜,伸出手掌,最终又只是堪堪停在他的脸颊边。
屋外的山野中传来几声鸟鸣,已经天亮,戚逐得外出戒备,确认周围没有匍匐而伺的敌人。
戚逐起身走出门外,轻轻掩上房门。
戚逐离开后,萧阳月却倏地睁开了双眸。
他从地上坐起,用力在自己腹部某处一击,面色一白,弯腰呕吐了起来,梦蒹葭在他体内化得极快,他用力地呕吐着,直到唇角血迹斑斑,一颗几乎融化殆尽的药丸,才被他吐了出来。
萧阳月喘着气,盯着掉在地上融了大半的药丸,眸色逐渐恢复了清冷。
他将刺入指缝的木屑拔出,带出点零星的血,他清理掉唇角和手指上的血迹,将地上那滩污渍用粗糙的茅草磨尽,不留一点痕迹。
萧阳月重新躺下,透过破败的窗棂,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晨光。他缓缓运起逐渐恢复的内力,将残余在他体内的梦蒹葭化作浊气逼出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