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庄的权势在整个西平郡都是独占鳌头的,卿小姐如今是南庄二把手,魔教暂时应该不敢动她。而且魔教已经找到我头上了,没必要再从她那边下手。不过,我认为她还是有必要知晓此事,所以我等下准备给她写封信,让她近来多加留心魔教的动向。”
从沈樾的反应可以知道,魔教的震慑之举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如果说之前的沈樾是为了寻求真相而追寻鸳鸯剑谱的下落,那么,如今他还多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不让鸳鸯剑谱落到魔教的手中,他必须要在他们之前收集完全本。
符白珏说道:“我的下属正在近处待命,待他处置完朱雀门门众的尸体后,我准备让他将李癸的遗体带回西平郡,届时可以顺道让他把你的信送去南庄,带给卿幼殊。”
沈樾看了他一阵,说:“多谢。”
符白珏笑:“不必言谢,不是为你。只是热衷于为熊熊烈火添一把干柴。”
所谓烈火,是指魔教的暴行,所谓干柴,是指偶尔会与魔教打交道的南庄。
沈樾可不知他与魔教之间的纠葛,认真说道:“我欠你人情,会还的。”
符白珏说:“我不要你用过的东西。”
沈樾翻了个白眼,“知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如符白珏所说,天大亮,暴雨也逐渐停了下来。
符白珏的下属已经来带走了李癸与信,祝枕寒等人各自收拾好行李,就悄无声息地从客栈离开了。他与沈樾骑马,符白珏的东西多,所以是乘的马车,幸好从鲤河过去之后基本上都是大路,能容纳马车行驶,车夫是他的另一个下属,也是话少得像个傀儡。
途中,他们大致聊了聊霞雁城的情况。
当初选择先去霞雁城而不是曲灵城,主要原因有两点。
其一,霞雁城的县令是剑儒温展行,听说此人古道心肠,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其二,沈樾的小叔也在城中,他幼时先后在少林寺、庐山道教修习过,要论武功,丝毫不逊色于千城镖局的总镖头,也就是沈樾的父亲。不仅是个合适的庇护,通过他也好打听薛皎然和姚渡剑的事。还有一点,他也是早年离家出走的,沈樾总想同他聊聊。
反正路上无事,也就交换了一下情报。
对于温展行身上发生的所有匪夷所思的事,在场三人都有所耳闻。
温展行原出生于江湖第一世家,温家,至少在多年前,论资历,论实力,论权势,皆在胥家之上,将其形容为一手遮天再合适不过,每次的武林大会也都经由他们组织。
后来传出消息,温家与魔教有过勾结,并且随之深挖出来的是许多摆不上台面的手段,例如刻意打压年轻一辈,例如在武林大会的排名上动手脚......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于是各大门派联合起来彻底搞垮了温家,昔日的荣光,就此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说实话,硬要说起来,其实许多门派私底下都与魔教有过来往。
只是温家太大,坐这个位子太久,树大招风,众人以此为起因将其击溃罢了。
温家一倒,所有人纷纷如鸟兽散了,或是归隐,或是投靠别家,唯独温展行,这个满口仁义道德,天天劝诫别人要压抑心中的杀意的人,他选择了弃武从文,拿起了笔。
此事传出,整个江湖为之哗然。
自古武者瞧不起文人,文人看不上武者,已成定律,而温展行是第一个打破这个规矩的人,不止江湖中的侠士唾弃他,连文人也觉得他是在胡闹,想要考取功名可不简单。
结果温展行还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考上了。
整篇卷子,满目华章,尽管有固执陈旧的言论,但许多建议却是可取的。
这下不管是文人还是武者都要恨极了他,又心不甘情不愿,死死盯着他的举动。
殿上,温展行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语气平淡,说,他想去霞雁城。
霞雁城偏远,城中官员尸位素餐,世家独大,治理混乱,若说收敛钱财,确实是个好去处。正当众人如此阴暗地揣测时,温展行到了霞雁城,径直出台数条法令,他不似真正的文人有那么多的顾忌,雷厉风行,堪称铁腕,不消两年便让霞雁城焕然一新了。
这是温展行“剑儒”称号中,“儒”字的由来。
而他被归入剑客排名前列,是因为另一件事。
外族入侵,霞雁城中的将士懈怠已久,根本没有想到外族会突然袭击,被打得节节败退,而最近的军队要赶来支援,最少也需要十日时间,再加之霞雁城将军被斩首,城中士气溃败,形势严峻,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霞雁城会就此失守之际,温展行提剑上阵了。
连城中将士都快忘记他曾是个剑客,只记得他是个很会治理的县令。
结果温展行就像两年前的那天一样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他提剑而出,设陷阱,再立旗,击军鼓,排兵布阵,整顿士气,随后又一马当先,在前冲锋陷阵,硬生生让将要溃败的霞雁城多守了十日,成功撑到了援兵来的那一天。
据在场的将士所说,从未见过比温展行剑法更高超的剑客。
一剑清阳,飒沓流星,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无所不催,如明镜澄澈,毫无阴霾。
此事之后,尽管庙堂江湖泾渭分明,但温展行原本就是江湖中人,后来转至朝廷当官,所以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江湖中还是决定将他归于排名之中,称其为“剑儒”。
也有不少剑客想要亲眼见证他的剑法,千里迢迢来挑战他,结果都被拒绝了。
温展行那个性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许多人磨了他很长时间,也就罢休了。
他的经历太过离奇,直到现在还为人津津乐道。
如今的霞雁城,在温展行的治理下,太平安稳,是他们最好的栖身之地。
而后提及到了沈樾的小叔,沈樾的话就多了起来。
“他原名为沈瓷,是我父亲的胞弟。我听家中长辈谈到,说他很有天赋,然而,许是因为他先后在少林寺和庐山道教修习过,性子淡泊,厌恶交际,从山中回到沈府后,面上常有郁色,不久后便离开了家中,只有听说我父亲添了新子女时才回来看一眼。”
“所以,我其实只见过他一面。”沈樾回忆着,慢腾腾说道,“在我诞生之际,他似乎被琐事所牵绊,未能及时归来,只是与父亲书信联络,从来不谈他如今的去处,偶尔会差人送来一些小玩意儿供我玩耍。直到我十一岁那年,才亲眼见到了这个小叔。”
小时候的沈樾,可谓商都一霸。
顾厌嘴毒,经常招惹别人,引来祸患,每逢此时,沈樾就会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
沈樾顶着一身的青紫,回到沈府时,就瞧见府中多了个青年,满身的书卷气,面上平平淡淡的,微风吹得鼓起的衣袖中,却能够看到冷峻的黑色,那是穿戴手上的铁爪。
从信中,从那些小玩意儿中,沈樾向来以为自己的小叔是个很温柔的人。
真当亲眼见到时,他却发现小叔并不是那么的温柔,好吧,至少对他仍然是很温柔的,父亲见他一身的伤,眉头一挑就要骂了,结果被小叔四两拨三斤地给全堵了回去。
好歹是平辈,呛他爹比他呛得还凶,还理直气壮,并且很有道理。
他这才反应过来,能够在年轻时候就离家出走的人,没几个骨子里不叛逆的。
沈樾一下子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叔好感大增,亲热唤道:“小叔。”
沈瓷走过来摸他的脑袋,坚硬冰冷的铁爪被他收了势,轻抚在沈樾发顶,倒也不是很重,沈樾等了一阵,趁着他要收回手的时候,忙伸手去拉,说:“我想看你的手。”
父亲皱眉,“沈樾,太无礼了!”
然而,沈瓷却将手放在沈樾面前,任由他摸索。
沈樾从沈瓷身后探出半个头来,炫耀似的朝父亲吐了吐舌头。
沈瓷失笑。
他俯下身子,平视沈樾。
轻声说道:“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叛逆,那时候,你父亲也天天教训我。”
沈樾问:“真的?”
沈瓷道:“真的。”
末了,又说:“小禾,你听好,倘若有朝一日,你也走上了和我一样的道路,就来霞雁城找我吧。你记得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你父亲。你能遵守约定吗?”
沈樾点头如捣蒜,“当然!我最会遵守约定了。”
沈樾又与沈瓷拉了勾,小指轻轻一晃,就算是约定结成了。
所以十年后,离家出走许久的沈樾,决定趁此机会去赴这场迟来的约。
符白珏疑惑道:“不曾听说过霞雁城有个叫沈瓷的人。”
沈樾鄙夷道:“哪有人离家出走了还用真名的,连我都知道用青庄这个假名。”
随后,他望向马背上的祝枕寒与马车里挑着帘子的符白珏,说道:
“他如今为覃家家主效命,是叫‘沈初瓶’。”
作者有话说:
文官守城灵感来源历史人物:张巡
第35章 苍潮漱雪渡
从鲤河到霞雁城,途中经大河镇、柳东堤、通天峰,需要五日时间。
本以为这一路虽然劳累,至少应该是顺利的。
没想到,刚行至柳东堤附近,祝枕寒等人就与九候门的弟子遇上了。
原来那骇剑心思缜密,早有所防备。尽管其他四个人都以为他们跟丢了人,但他仍然坚持观察周围的所有住客,果不其然,当他发现祝枕寒等人雨停之际便策马离开时,就心生疑惑,再细细观察那两个剑客:一个使长剑,一个使软剑,长剑呈翠柳色,软剑呈碧水色,与师门提供的信息别无二致。于是立刻喊醒了其他四个人,疾驰追了上去。
总而言之,归根到底,如果不是符白珏乘的马车,他们恐怕一时间无法追上。
想通这一点后,沈樾恶狠狠地瞪了符白珏一眼,符白珏感觉到视线,兀自望天。
没办法,他可是有两具傀儡,一个装物件的箱子,怎么想也没办法骑马啊。
崂剑、帑剑在前阻拦,宿剑、行剑、骇剑在后断路,呈两面包夹之势,看见符白珏慢腾腾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崂剑便朗声问道:“这位公子,你也与他们是一伙的吗?”
符白珏笑眯眯道:“不是哦。我与这位楼公子、青公子是偶然同路的——”
他看了看这五个人,又问:“五位侠士,为何要拦住我们的去路?”
这还是多日以来九候门第一次与祝枕寒、沈樾正面碰上,他们本来也不该是敌对的关系,只是奉师门之托前来打听,于是崂剑开口解释道:“我们有话要问这位......楼公子和青公子,前路平坦,且无岔路,倘若公子你要前往霞雁城,至此便可独行了。”
看看,这就是正道和魔教的不同了。
符白珏心中微叹,想,好歹正道还是会同你讲道理的。
他看了祝枕寒与沈樾一眼,嘱咐车夫两句,就重新上了马车。
崂剑果然遵守约定,马车行过来时,他与帑剑便策马避让,直到看着符白珏经过之后,方才望向祝枕寒和沈樾,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之际——却听骇剑喊道:“小心!”
这一句“小心”显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当崂剑与帑剑骇然回头时,即使他们抽出了腰间的剑,漫天的丝线也已经翻滚如白蟒,朝着他们袭来,顷刻便将两人拽下了马!
那白蟒丝坚硬似铁,捆得两人动弹不得,越挣扎捆得越紧,将皮肉都勒出了血。
宿剑、行剑、骇剑在看到符白珏出手的一瞬间就纷纷抽剑迎了上去,可惜他们之间隔着个祝枕寒与沈樾,祝枕寒对他们三人的剑了如指掌,更别说九候门的剑招了,沈樾刚解决掉一个行剑,把他结结实实用麻绳捆了起来,回头一看,祝枕寒已经解决两人。
素来懒洋洋的行剑头一次睁大了眼睛,喊道:“我去,好强的鸳鸯剑法!”
“......”祝枕寒收剑的动作停了,解释道,“这不是鸳鸯剑法。”
沈樾忙着把另两个人也捆起来,故而蹲在他们身后,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哪有鸳鸯剑法是一个人使的道理?祝枕寒用的,不过是刀剑宗最简单的那几个剑招罢了。
宿剑满面颓然,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专克九候门剑招的鸳鸯剑法。”
骇剑低声道:“鸳鸯剑法是两个人......”
宿剑怒道:“但是你也看到了!他的剑招分明招招克制我们!”
沈樾要笑死了,“对,就是鸳鸯剑法。”
宿剑更是笃定:“师兄,你听本人都说了!”
那端被符白珏绑起来的崂剑和帑剑,根本就没看到祝枕寒和沈樾出招,听到他们这么说,真就以为鸳鸯剑法就是如传闻中一般的玄乎,不由得对视一眼,皆是神情一凛。
宿剑脾气火爆,咬牙切齿说道:“你们三个,尤其是你,那个穿月白长袍的公子,你真是欺人太甚!竟然用这种阴险的招数,你们等着,下一次我一定会报仇雪恨的!”
他话最多,沈樾懒得听他废话,手作刀往下横劈,直接把他打昏。
然后看向最冷静的骇剑,问:“九候门让你们前来,只是为了打探情报吗?”
骇剑冷声道:“只为确认剑谱是否真的只有残页,少侠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祝枕寒归剑入鞘,说道:“事实上,我们确实只有鸳鸯剑谱的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