帑剑本来就是悲观的人,一听这话,脑子一岔,竟说道:“残页都这么强了?”
——这话题能不能揭过去了?
连符白珏都受不了了,赶紧把帑剑打昏。
反正地上躺着的人已经有两个了,沈樾也不在乎会不会再多一个,于是干脆把满脸惊恐,写着“关我什么事”的行剑也打昏。谁叫这破事一开始就是他先提出来的呢?
现在还清醒的,就只剩下稳重的骇剑和最好沟通的崂剑了。
崂剑道:“我见三位少侠都并未用死招,这就说明我们还是同一阵营的,虽然我们五人身为九候门弟子,你们各为落雁门、刀剑宗弟子,不过都是正道中人。反正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机会,我想,倒不如将一些情报告诉三位,好换得我们好过些?”
符白珏就喜欢和这种聪明人沟通,“你说吧。”
“如今蜀中的门派,除了我九候门以外,青云宗也已经派出弟子了。”崂剑说道,“青云宗派出的弟子分别是三师父座下的大弟子、二弟子,和九师父座下的大弟子。”
他的意图并不难猜,不止是为了用情报换得他们之后的下场好一点,还揣了暴露青云宗的情况、确保青云宗难以在九候门之前得手的心思。骇剑听着他的话,没有插嘴。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眉目清冷、相貌胜雪的剑客听了后,只是略一沉思,便问:“三师父的大弟子、二弟子,可是意留剑与蓬莱剑?九师父的大弟子,可是覆舟剑?”
沈樾此前已经见过祝枕寒的这种能耐,听了之后也只是暗暗地想:
糟糕,小师叔的“篱化”越来越严重了,以后不会也像江蓠那般不记人名吧?
听到这话,连骇剑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对。”
得到肯定后,祝枕寒与沈樾对视一眼,沈樾了然,抬手就要将崂剑和骇剑打晕。
崂剑赔着笑脸:“劳烦了。”被打晕还得说句你辛苦了,这算什么事情。
“放心。”沈樾说,“等会儿把你们五个拖到路边去,不会被马匹踩到的。”
说完,他将两人打晕,果真如承诺的那般将这五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拖到路边。
符白珏走过来,问道:“如何?”
祝枕寒说:“意留剑、蓬莱剑、覆舟剑,虽然有些棘手,不过能赢。”
符白珏说:“说起来,你之前在武林大会上好像就与其中的两人交过手。”
祝枕寒颔首。
沈樾难得没吭声,符白珏看他一眼,问:“你和他们交过手吗?”
“那一次武林大会......”沈樾揉了揉头发,低声说道,“我弃权了。”
符白珏有意逗他,于是说:“怪不得,我去瞧枕寒赢得头筹之际,并未见到你在榜上,我听说小少爷你此前言辞凿凿,说要在众人面前打败枕寒,从他手中夺得头筹呢。”
沈樾恶狠狠地剜他一眼,抬手作势要去打他,符白珏往后退了一步,躲了。
他没有再咄咄相逼,见符白珏退后,就错身过去,手在马背上一按,翻身上马了。
等到符白珏也上了马车,祝枕寒策马行至沈樾身侧,问:“你为何弃权?”
那时候,尽管祝枕寒赢得了头筹,从此以后,再无人对他“小师叔”的身份产生质疑,但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将榜上名单念了一遍又一遍,却并未看到沈樾的名字。
当时是沈樾生辰一事之后了,他能感觉到沈樾渐渐地在与他疏远,好几次,他想要问沈樾为什么没有参加武林大会,可每次去见他时,他要么不在,要么有事无法赴约。
再后来的事情就都知道了。
他去落雁门寻沈樾,换来的却是沈樾冰冷的一瞥。
沈樾听到祝枕寒的话,本来不想回答,脑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那句“我想了解你的过去”,沉默一阵,还是回答了:“私下斗殴,所以被判失去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了,对外宣称是我主动弃的权,只是为了保全我的颜面,保全落雁门的颜面,如此而已。”
祝枕寒说:“如果只是私下斗殴......”
沈樾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在回去一个月后就死了。”
祝枕寒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不认为沈樾会冲动到失手杀人。
他抿了抿唇,问道:“为何斗殴?”
沈樾说:“看他不顺眼。”
祝枕寒又问:“当时为何不愿见我?”
沈樾这才转过头来,两人乘马并排而行,路途并不颠簸,只是轻微起伏,晃得他眼中的碎光缓缓地散开:“不是不见。只是被我父亲关在家中,锁在房里,无法见你。”
“我之所以要逃离沈府,也是因为这个。”他说,“我受够了囚徒般的生活。”
两人正说着,柳东堤已经到了,放眼一望,可以瞧见一点通天峰的轮廓,像是一艘船舶停靠在云雾缭绕之间:有这样的想法大抵是被耳畔倾泻的沙沙流水声所影响了吧。
沈樾止住话头,轻叹道:“最晚,明天晚上就能抵达霞雁城了。”
第36章 翳翳月沉雾
途中,祝枕寒大致将青云宗那三人的情况说了说。
三师父的大弟子,持意留剑,剑刃宽大,刃口有放血的凹槽,善于进攻,除青云宗主修的开天剑法以外,还修了分支的游光剑法,作为辅佐,故而剑招凌厉,招招制敌。
符白珏补充了一句:“他叫韩在锋。”
祝枕寒点头,“韩在锋的剑招锋利,基本都是从正面进攻,而刀剑宗的剑法向来平稳,省去了所有不必要的动作,只保留原始的刺、劈、挂、撩,师父教我的剑招则更为简洁,要么不出剑,要么剑出封喉。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在体力上险胜了他一招。”
刀剑宗的剑宗,主修藏晴剑法,分支亦是繁多,然而祝枕寒只修了一种。
那就是江蓠的剑法——绝道剑法。
江蓠花了几十年,结合了所有刀剑宗所有剑法分支的优点,最终成就此剑法。
他说:“如果真的要与青云宗交手,我可以负责解决韩在锋。”
其实祝枕寒甚至可以清晰地说出意留剑的重量、刃宽、身长,但是他总觉得沈樾看他的眼神好像带着点莫名的忧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好了,反正不说也没有影响。
三师父的二弟子,持蓬莱剑,剑身纤细狭窄,刃口薄如蝉翼,讲求出其不意,同样主修开天剑法,以鹤踪剑法作为辅佐,挥剑起势之际好似翩然起舞,难辨真招与假招。
符白珏很配合:“谢照灵。同时也是三师父座下唯一的女弟子。”
祝枕寒说:“谢照灵的剑招,十招之中,有四招都是虚的,五招用以拆招,真正出手的只有一招,然而,只需要这一招中了,她就足以击溃对手。可惜绝道剑法正巧克制这鹤踪剑法,她出招是虚的,是想让我分精力来招架,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出剑招架。”
沈樾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听着和我的剑法有些相似。”
落雁门主修凝辉剑法,变招极多极繁,故而整个落雁门几百弟子,也没有谁的剑招是完全一致的。沈樾除了凝辉剑法之外,还兼修胥轻歌的逍遥剑法与分支的吹山步法。
祝枕寒应道:“是与你的剑法有些相似。不过当年的她太疲于虚招,反而输了。”
谢照灵出了十招,祝枕寒只接了一招。
谢照灵只需要这一招中了就能赢,可惜祝枕寒就挡住了这一招。
和谢照灵相比,沈樾虽然也会出虚招来试探,但他只要确定自己能赢的那一瞬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招,而且他善于轻功,步法灵动,若非视力极佳的人,很难看清他动作。
沈樾思忖了片刻,大约是在根据祝枕寒所描述的那些剑招来想象那幅场景。
然后,他说:“好,谢照灵就交给我,我能赢她。”
最后一个,是九师父的大弟子,持覆舟剑。
祝枕寒在武林大会上没能与他交手,倒是沈樾,在上上回的武林大会胜过他。
没错,这个覆舟剑,卢清,正是那次在栖鹤山庄,沈樾假装醉酒,抱着小猫翻墙过来找祝枕寒,第二日他离开之际在留下的纸条中写着“巳时还有场比试”的那个对手。
“覆舟剑扁平,没有剑柄,为了便于持剑,所以剑刃打造得光滑,并不锋利,这是因为卢清除了主修的剑法之外,还修了飞瀑剑法。此剑法以劈刺为主,一剑两尖,面朝对手,也面朝自己,可谓是至死方休的打法。如果腹背受敌,就能发挥十二分的优势。”沈樾说道,“怎么说呢,这种剑法其实不适合比试。卢清上台前,必定要在手心涂抹干粉,免得手中的剑脱落,而我的招风剑正是以柔克刚,花了一点技巧就挑落了他的剑。”
他说着,看向了符白珏。
“知道了。”符白珏懒懒说道,“看来我的白蟒丝正能派上用场。”
三人又商量了一下计策:如果动手了,符白珏先卷走卢清的剑,谢照灵那边是最拖延时间的,所以,沈樾估计会与她缠斗一阵子,而祝枕寒解决了韩在锋就去帮符白珏。
如此定下来后,三人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悬得不那么高了。
现在好歹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总算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防备。
而就在三人商量之际,另一端匆匆赶路的青云宗弟子打了好几个喷嚏。
谢照灵转过来望向揉着鼻子的卢清,失笑:“师兄,怎么了?”
“总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卢清有些难为情地低咳,“或许是谁在念叨我。”
他顿了顿,又说:“韩师兄,我们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小师叔他们了。”
韩在锋立于黑鬃马背上,身形稳重似磐石,闻言,眺望半晌,说道:“未必。我收到消息,蜀中的门派,除了我宗外,还有九候门也派出了弟子。九候门是率先得知鸳鸯剑谱一事的门派,那些大人物向来野心勃勃,一收到消息就急不可耐地派出了弟子。”
“此举是怕我们捷足先登。”韩在锋道,“然而,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就让九候门的弟子去做那抛砖引玉的砖也无妨。至少我可以肯定,只要有小师叔在,他们就不可能顺利地取得鸳鸯剑谱,所以我们大可不必担心九候门会在我们之前取得剑谱。”
谢照灵轻轻点头,“我也同小师叔交手过,他很强。”
卢清说:“我没有和他交上手,只是旁观过几次。”
谢照灵道:“江宗主门下几十余弟子,皆有像她的地方,但唯有这个关门弟子,是最像她的。不是说性情或是行事风格,而是他的剑心,就如江宗主一般,不可催折。”
卢清应道:“不过我与沈樾交过手。”
谢照灵问:“你说到沈樾,我就记得他剑招是最轻盈的,和我有些相似。”
“如果只见到沈樾的剑,不见他的人,是会吃亏的。因为他的武器从来都不是他的剑,或者说,不止是他的剑。”卢清说道,“自从那次我败于他后,我私底下研究了他许久,可惜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武林大会,我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再与他交手。”
谢照灵打趣道:“师兄很想再与他交手吗?”
卢清笑道:“被后辈那样彻底的击溃,心中怎么也该有几分不甘吧。”
正说着,走在首位的韩在锋忽然勒住了缰绳。
卢清和谢照灵反应很快,立刻勒绳停马,问道:“怎么了,师兄?”
韩在锋皱着眉,说道:“你们看,躺在路边的那几个,是不是九候门的弟子?”
谢照灵脸色微变,翻身下马,过去试了试五人的脉搏,皆是平缓,大约只是晕了过去——这个结论让她松了口气。说实话,谢照灵私心其实不愿意与祝枕寒为敌,因为她想知道,这个年轻的天才会以怎样恐怖的速度成长到让所有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
目前还只是你来我往的试探,倘若哪边真的出了人命,事情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卢清亦是下马观察了一番,叹道:“好快。”
几乎没什么挣扎的痕迹,这证明一切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
韩在锋沉默地端详,说道:“除了祝枕寒,沈樾,还有第三个人,用线。”
卢清道:“这江湖上用线的,除了早已归入朝廷的李若意以外,没听过谁了。”
谢照灵沉吟道:“不。还是有的。”
韩在锋无声地与自己的师妹对视片刻,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卢清看他们的神色有变,又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人,不由得也变了脸色,“难道是千机阁阁主?他不是从不过问江湖之事吗?又怎么会对刀剑宗和落雁门出手相助?”
“如果真的是他。”韩在锋说,“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祝枕寒和沈樾能在我们之前——甚至是在所有蜀中门派之前打听到鸳鸯剑谱的消息,仰仗的不是师门,而是千机阁。卢师弟,你恐怕不知道,我师父不久前也向千机阁递过信,想要询问鸳鸯剑谱的事,没想到素来神通广大的千机阁竟然将信退回来,上书:不知,不言,不问。”
谢照灵缓缓叹出口气:“袁千机曾立过毒誓,绝不偏袒哪一方门派,如今却是食言了,也不知刀剑宗和落雁门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他亲自出手。此事必须尽快回禀师门。”
卢清嘴唇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变了脸色。
不止是他变了脸色,韩在锋和谢照灵皆是神色凛然,只听三声清响,长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