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千山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观山眠

作者:观山眠  录入:11-05

  祝枕寒说:“这一点,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
  此话一出,沈樾和祝枕寒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分明是祝枕寒自己说出来的话,他说了之后却先哑了,像那腌臜话不是从他那张清清白白的口中说出来的似的,面上有几分窘意,嘴唇开开合合,又说:“我失言了。”
  沈樾忽地止住脚步。
  适逢枝下,花开半树,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包裹着馥郁的花香。
  他拧转身形,手中念柳剑横扫过,剑鞘直抵住祝枕寒胸膛,划出一道界限。
  “祝枕寒。”他冷着脸,说,“两年前,你可以狠下心来对我不闻不问,两年后,我也可以将你视作陌生人。此次鸳鸯剑谱一事,师门全权交给了我,倘若我知道从刀剑宗来的是你,我就不会接下这个差事。我希望你与我之间,能够不提那些前尘事。”
  掌心中那块浅色的皮肉又开始传来阵痛。
  祝枕寒按捺住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意,淡淡应道:“好。”
  沈樾见他答应得这般痛快,脸上却又浮现出怒意,似乎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两样都不能够叫他满意,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盯了祝枕寒一阵,眸光微微闪动。
  他说:“你总是如此冷静自持。”
  这话听不出来褒贬,祝枕寒正欲开口,又听得沈樾说道——
  “祝枕寒,我改主意了。”
  “剑谱残页,就在我手中。我如今不想和你一同修鸳鸯剑法,不过,你来落雁门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倒也辛苦。如果你愿意委身修女剑,我就同你修鸳鸯剑法,如何?”
  随着话音落下,剑鞘从祝枕寒胸膛处挪开,顺势滑落,鞘尖垂向地面。
  祝枕寒的喉结上下轻轻一滚,少有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在他,甚至是在所有人的预想中,沈樾剑法灵动飘逸,剑招叠绵,自然是修女剑。
  见祝枕寒讶然,沈樾终于笑了,问:“小师叔,你若不答应,要如何回去交差?”
  祝枕寒这下明白了,沈樾是故意给他下绊子,想看他难堪。
  他考虑的是两个人的剑法,沈樾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叫他下不来台阶。
  两年了。
  祝枕寒想,两年,沈樾的心性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江蓠和池融想的是沈樾会设计陷害他,致他于死地,然而沈樾却要当面刁难他。
  如此幼稚,如此天真,简直是小孩子脾气。
  祝枕寒这厢稍作迟疑,沈樾更是十分得意,说道:“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柔柔的猫叫,打断了他后半句话。
  小花猫像一团黑云,也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挺挺地往两人的方向跑,先是讨好似的在沈樾四周转了一圈,然后飞快地往祝枕寒膝下蹭了过去,“喵喵喵”地撒着娇。
  祝枕寒的目光登时软化了许多,俯身去将小花猫抱了起来。
  小猫一被抱起来就往他的臂弯间拱着脑袋,很是亲近。
  沈樾的话被打断了,有点儿无奈,本想伸手去揉小猫的脑袋,发觉这猫是在祝枕寒怀里,若要伸手过去,就不得不往祝枕寒的方向靠拢,于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你知道我住所在何处。”他说,“想好了,明天早上来找我。”
  说完,沈樾转身要走,还未抬步,就发现祝枕寒的视线还藕断丝连地黏在他身上,神色虽是淡淡的,眼神却稠,他料想祝枕寒这个剑痴是惦念着他的剑,于是晃了晃手里的念柳剑,剑柄上的穗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可爱声响。他说:“怕你跑,先放在我这里。”
  这句话结束,他就真的走了,轻功一驭,身形如燕影掠过枝头,未惊起繁花。
  当夜,祝枕寒躺在陌生的厢房中,难得做了个漫长而陈旧的梦境。
  梦里雾气逐渐散去,显出一个男子的身形,远观似摇摇落雪,近看似檐头留风。
  他年纪虽轻,不过十七八岁,刀剑宗上下却都要尊称他一句“小师叔”。
  在世人的印象中,他总是矜持端庄的,一丝不苟的,有着不属于他年龄的冷静。
  不过,他此时却蹲着,衣袂逶地,剑置于膝上,也不知道是在瞧什么。
  断瓦缝隙间,传来一声细细的、微弱的猫叫。
  清高自持的小师叔犹豫了一秒钟,伸手去招那小猫,“过来。”
  小猫哪里知道他是要救它,像是惧他身上寒意,又往里缩了缩,差点就要卡住了。
  蓝袍男子只好退而求其次收回手,嘴唇动了动,试探性地唤道:“猫儿,过来。”
  见小花猫无动于衷,他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环顾四周一阵。
  然后压着声音,喊了一句:“......咪咪?”
  檐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闻声抬头,便瞧见檐上蹲着一个少年,身上悬着金银饰物,晃得灼眼,乌发束起,又随意披散几缕,发尾微微卷曲,落于肩头,眼里是盛不住的盎然笑意,肆意生长。
  见那高洁无暇的人终于望了过来,不久前才与他在比武台上交过手的少年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泪珠,语调还带着笑音:“小师叔,不是天底下的猫都叫‘咪咪’的。”
  他想说,我记得你是落雁门的沈樾。话到嘴边,望见少年眉眼舒展,与方才在台上应战的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截然不同,于是鬼使神差的,问道:“你又有什么办法?”
  少年跃下檐头,动作轻盈,然后蹲在了蓝袍男子的身边。
  大抵是刚吃了新鲜青梅,他身上还带着一点儿酸甜的味道。
  他呼哨一声,一只巴掌大的小雀飞了过来,落在地上,扑棱着翅膀,跳来跳去。
  夹缝里的小花猫很快被那只小雀所吸引,慢慢探出身形,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未等它扑住小雀,少年就伸手把它拎了起来,小花猫喵喵几声,小雀趁乱飞走了。
  少年得意洋洋地转过脸,望向被称为“小师叔”的人。
  “你看!”
  眼前的少年举着手里的小花猫,笑意盈盈,是要给他看。
  然而他却只注意到少年微启的唇缝间,露出了两颗有点可爱意味的小虎牙。
  梦境倏忽间褪去,祝枕寒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头疼欲裂,黑暗涌入视线。
  小猫在枕边睡得正香,祝枕寒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就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明明他离沈樾是这样的近,近得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够走到他的屋檐下。
  然而,即使是在那寂寥的两年中,即使是在他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握住剑的时候。
  他也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如此真切地想念过沈樾。
  好似风雪倾巢涌入喉中,冲撞了唇舌,能从滚烫的血腥味中嗅到一丝寒凉。

第4章 青松压大雪
  后半夜的祝枕寒再也没能睡着。
  旭日初升,薄暮顿开,他也就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沉思,出门去寻沈樾了。
  顺便还挟持了质子一名。
  小质子正在他怀里呼噜呼噜地甩着尾巴,很是悠然自得。
  如沈樾所说,祝枕寒确实是知道他住所在何处的。
  “穿过那片桃林,有个石雕,镌着几只争渡的鸥鹭,口中衔着占风铎,起风时能听见碎玉相击之声,绕过石雕后往东南走,等你看到一棵系着红绦的桂树时,就离我的住所只有十步之遥了。我常常在那棵树下乘凉,偶尔起了乏意,就在树梢间睡上一觉。”
  他止步于那座石雕之前,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鸥鹭口中衔着的占风铎。
  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碎玉上刻着“樾”字,歪歪斜斜,像是小孩子拙劣模仿大人的字迹。
  小花猫也好奇地探出爪子勾了勾碎玉,祝枕寒担忧它爪尖儿割断细绳,等它拨了两下就伸手将那根串着碎玉的细绳从它软软的肉垫下解救出来,任由它晃荡着重新落下。
  祝枕寒想,他曾在沈樾的描述中无数次沿着这条路抵达他的屋檐下。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走进落雁门,真真切切地踏上这条路。
  或许是因为沈樾念叨得祝枕寒耳朵都快生出茧来,他虽是第一次来到此处,却像是来过上百次一般的轻车熟路。绕过石雕,往东南走了几十步,果真望见了一棵桂树。
  桂树上系着成百上千的红绦,混迹在枝影间,连成一片嫩黄与火红交织的光斑。
  而沈樾就站在树下。
  他将头发全部束了起来,随意挽了个结,一身的金饰银饰在朝霞的辉映下晃出细碎的浮光,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望见祝枕寒的身形,表情就立刻变得凶了起来。
  想必是等得不耐烦了。祝枕寒心想。
  不动声色地一打量,他发现沈樾把他的念柳剑系在了腰间,因着沈樾自己惯用的是软剑,腰间忽然多了个碍事的东西,多少有点儿不习惯,那只手臂就很生硬地悬着。
  等祝枕寒走近,唤了一声“沈公子”,沈樾才老大不愿意地开了口。
  “好慢。”他抱怨道,“你怎么才来?还是说你这两年养成了睡懒觉的毛病?”
  沈樾念叨了半晌,祝枕寒都是听着,然而他说着说着,忽然就瞥见了祝枕寒怀里用圆圆眼睛盯着他的小花猫。这时节的猫正是换毛的时候,稍一动弹,空中就扬起来无数的猫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樾才迫不得已勒令禁止了小猫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
  然而,祝枕寒一路上都抱着猫儿。
  也就无可避免地沾了一身的毛。
  眼前这个神情端庄,如雪山冷顶般高不可攀的人,身上衣物没有半点皱褶,怀里却滚了一堆猫毛,偏偏他自己好像还没有察觉。这一张冷淡的脸......忽然就有点呆了。
  沈樾一肚子的火气,“呲”地一声,浇灭了。
  他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当他很困难地强迫自己把笑意憋了回去之后,挑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祝枕寒见沈樾停了话头,好一阵子都没开口,以为他是气急了,于是顿了顿,低声说道:“你一定是等急了才走到此处等我的,此事是我不对,抱歉,以后由我等你。”
  然后他就看见沈樾很勉强地点了点头,神情不太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不同你纠缠了。”沈樾道,“我昨日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口中的“那件事”,自然是说的让祝枕寒委身修女剑一事。
  祝枕寒说:“想好了。我认为——”
  他本来想说,他认为沈樾的剑法更适合修女剑,他的剑法更适合修男剑。
  如果沈樾坚持,那么由他来委身修女剑也未尝不可。
  但是眼见着沈樾的眼神闪烁,不知怎么,祝枕寒到了嘴边的话又转了个弯。
  “......你应该知晓,我从未屈身为谁修过女剑。”他语带为难之意,果然,沈樾露出了阴谋得逞一般的笑容,于是祝枕寒顺藤摸瓜,遂他的意,继续说道,“我剑法冷厉,与叠绵轻盈的女剑截然不同,倘若由我来修女剑,往后你可能会更麻烦一些了。”
  “我不嫌麻烦,只要小师叔你不觉得麻烦就行了。”
  沈樾弯着眼睛,嘴角微微翘着,尾音轻快,眉梢间尽是狡黠的神色。
  他解下腰际的念柳剑,手一抬,袖摆飞扬,伴随着饰物作响的啪嗒啪嗒声,祝枕寒稳稳地接住了剑。此剑从不离身,向来沾染了清幽的沉香,如今却隐约有了桂花香气。
  “跟我来。”
  沈樾也不看祝枕寒,扔了剑,就转身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十步很快,沈樾解开系住篱笆的小绳扣,让出一条道来,抬颔示意祝枕寒进去。
  沈樾住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院中零星栽了几株花草,用松垮的篱笆围起来,显得散漫而不经心,祝枕寒知道他是自在惯了,平日里想要赏景,也都是去那棵桂树下的。
  他在院中稍作等待,很快沈樾就取了几页残章,从屋中出来了。
  “喏,这就是落雁门拥有的鸳鸯剑谱,一共只有五页,三招半。”沈樾把残页递给祝枕寒,看他欲言又止地望了自己一眼,便了然,解释道,“我看过了,早就把里面的招式都记在脑海里了,你拿去看就是,等你看完后再与我探讨这三招半该如何修习。”
  祝枕寒手中抱着小猫,不便翻页,于是就想把猫放在地上。
  然而,他轻轻一拨弄怀里的猫,沈樾的目光就不自觉地望了过来,挪不开视线。
  祝枕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沈樾,晃了晃小猫的爪子,问:“你想抱它吗?”
  沈樾嫌弃:“我才不抱。”
  祝枕寒实在摸不透沈樾的想法。
  话说回来,如果他能看穿沈樾的心思,当初也不会演变到那样无法转圜的地步。
  他俯身放下小猫,小猫一落地就抖了抖身上的毛,钻到一旁的花丛里去舔爪子了。
  翻开剑谱,祝枕寒沉下视线,将目光投入残页之中。
  鸳鸯剑谱共十二招,取周圆复始之意:孟春翠柳插瓶头,仲春红杏纷至开,季春桃花压枝低;孟夏槐香盈风袖,仲夏榴花初见成,季夏莲叶连碧天;孟秋瓜果缀竹篱,仲秋桂枝照危星,季秋菊花傲秋雨;孟冬百草寒清霜,仲冬葭草凌东风,季冬大雪藏梅香。
  其中,每三招为一期,而沈樾递给他的,虽是三招半,却也只能算作一期。
  渐渐的,祝枕寒的神情产生了变化,思绪全然被残页中所描绘的剑招吸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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