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千山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观山眠

作者:观山眠  录入:11-05

  见此情景,沈樾鼻腔中发出一声绵长的气音,不过同为剑客,他倒也没有说什么。
  落笔之人的笔触朴拙,笔法苍劲有力,零星数笔便能描绘出筋骨脉络,并未着重于描摹相貌,而是将剑招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边角处几个字,全是写下的悉心提点。
  前三招轻盈灵动,似春盎然生机,男女双剑互相辅佐,仪态如禽鸟翩然共舞。
  纵使偶有漏洞之处,也能被对方一一化解,分明是双剑双人,却契合得像一个人。
  也就是在这一瞬,祝枕寒终于明白为何江蓠会对鸳鸯剑谱产生如此大的兴趣了。
  他闭上眼睛,合上了残页,缓慢地叹出一口浊气。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祝枕寒已经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眼底清明,他将手中的鸳鸯剑谱重新还给了沈樾,无需多言,只吐出几个字来:“的确不虚此行。”
  沈樾抬了抬下巴:“试试?”
  祝枕寒应了。
  事实证明,想象总是美好的。
  真当练起来的时候,不是沈樾的剑太柔,就是祝枕寒的剑太厉。
  沈樾使软剑惯了,总想着另辟蹊径,祝枕寒向来沉稳,力求一招制敌,往往一个出手,另一个迟迟不肯出手——偏偏是前者习的男剑,后者习的女剑。于是沈樾的手肘磕在了祝枕寒的下巴上,祝枕寒的剑穗缠在了沈樾腰间的银环上,脚下一绊,双双跌落。
  小猫悠然地“喵”了一声。
  这一绊,还没能将两个人摔成两瓣。
  沈樾跌进祝枕寒怀里,啃了一嘴猫毛:“......”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坦白他身上沾了一堆猫毛的事情了。
  祝枕寒一时没注意到沈樾在呸呸呸地擦嘴上的毛,他摔得倒是不重,不过下巴还有点疼,最要紧的是,他的剑穗还缠在沈樾腰间的点翠银环上,沈樾一直在胡乱磨蹭,他怎么解也解不开那几根穗子,起先祝枕寒还跟着动,后来就百般无奈地将沈樾按住了。
  沈樾惊:“你干什么!”
  祝枕寒头上的玉冠松松垮垮的,就要顺着丝绸般顺滑的黑发滑下来,他来不及伸手去扶,也没答沈樾的问题,沈樾冷静了几秒,发现他原来在解剑穗,也就安静了下来。
  想了想,又觉得那玉冠摔在地上或许是要坏的,于是顺手扶了扶。
  胥沉鱼过来时,正巧就看到这幅糟糕的场面。
  她沉默地望着同一时间也沉默下来望着她的两个人。
  半晌,启唇问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5章 何处得秋霜
  听到这忽然响起的一句话,祝枕寒怔了怔。
  再反应过来时,沈樾已经把那只扶住玉冠的手收了回去。
  然后,抽出腰间的软剑招风,手起刃落,一剑斩断了纠缠的剑穗。
  僵持的剑柄终于得了缓和的余地,摇摇欲断的穗子连着串珠,重新敲在祝枕寒的指节上,紧接着,清脆的一声,是他头顶的玉冠滚落在地,碎成几瓣,恐怕也拼不回了。
  沈樾站起身来,面上端的是冷静漠然,唤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祝枕寒瞥见他腰际的银环上还缠着几根藕断丝连的断穗,鲜红的颜色,似鲤尾,他也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伸手将地上碎裂的玉冠拢于手中,站了起来,亦是微微颔首。
  “胥侠士。”
  面前这位年纪将近三十的女子,便是落雁门的大师姐,胥沉鱼。
  同时,也是胥家家主的长女。
  落雁门与刀剑宗不同,以宗亲为重,门派由胥家一手创立,虽然也有其他家族的少年子弟加入落雁门,不过胥家与落雁门犹如根与木,早已连接紧密,无法轻易分割了。
  自曾经的大师姐位列掌事后,身为二师姐的胥沉鱼接替大师姐之名,光芒愈盛。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这落雁门就该由这位大师姐来掌权了。
  胥沉鱼望了沈樾一眼,并不答他的话,反而是望向祝枕寒,说道:“小师叔远道而来,昨日宗门几位掌事琐事缠身,便只好叫沈樾来迎你,希望他没有冒犯了你才好。”
  十年前,眼前这位大师姐也是一代佼佼者,堪称天才人物。
  心如琉璃,白璧无瑕,曾以一剑动临安,剑身由白转黑,似晓日渐沉,名为坠晓。
  如今的她却已是将浑身锋芒敛去,抬眉之际,自成温软春水,然而一双微挑的柳叶眼璀璨如星子,态度谦逊却并不显得低人一等,反倒隐隐约约有种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祝枕寒不知琐事缠身是真是假,不过,叫沈樾来迎他,就已经算得上刁难了。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向来不对付,落雁门只叫沈樾来迎他,大约一方面是因为沈樾就是落雁门挑选出来的弟子,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以此试探祝枕寒的态度。
  事实证明,他真如一块坚冰,毫无破绽,再如何试探也没有任何意义。
  祝枕寒说:“没有。”
  胥沉鱼并没有在这个话题过多纠缠,看了一眼不吭声的沈樾,展眉笑道:“我知道你们方才是在练习鸳鸯剑法,双人双剑,默契岂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沈樾,你太操之过急了,以后可要多多向小师叔请教剑法,至于往日里的恩怨,就暂且放下吧。”
  这话,明显是在为沈樾打圆场了。
  来自往昔的声音隔着一重水,徐徐涌入耳蜗中。
  “师姐视我为胞弟,我视师姐为胞姐。”
  “你瞧她性子温温柔柔,其实很强势。宗门常让我们二人一同下山出行,师姐总是叫我拿主意,她慢腾腾跟着,不过,事实上,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大抵就是一种游刃有余的风度吧。”沈樾笑着,说道,“你也是,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万物于你,大抵过眼云烟。我偶尔会很好奇,能使你方寸大乱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他以为沈樾早就有了答案。
  祝枕寒沉默一瞬,道:“我与沈公子之间,只是有一些误会,不足挂齿。”
  这时候沈樾该说一句场面话,往日的事情就能借此机会轻轻巧巧地揭过去。
  然而,沈樾却拧着眉头,纵然胥沉鱼如何向他使眼色,他也没有吐出一个字音。
  胥沉鱼见状,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她看向祝枕寒:“小师叔,我这师弟就是如此脾性,还请见谅。”
  话音未落,胥沉鱼的余光突然瞥见祝枕寒掌中沁出丝丝缕缕的血色,沿着指缝逐渐淌落,如同红日陨落,寒月攀升,溅落成一朵朵糜烂的花,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泥泞中。
  “你的手......”
  祝枕寒看向自己的掌心,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方才说那句“不足挂齿”时,手指不断地收拢,只留些微的空隙,掌中碎裂的玉冠逐渐刺入血肉,逼得血珠沁出来。
  他松开手,沾了血的碎玉掉落,残余几块嵌入肉中的,仍然恹恹地垂着。
  沈樾倒吸一口冷气,就像受伤的人是他一样。他大步走过来,惹得衣袖飞扬,伸手就要去捉祝枕寒的手来瞧,没想到祝枕寒避开了他的动作,背过手去,神色晦暗不明。
  “无碍。”祝枕寒说道,“只是小伤,回去之后我会自行处理。”
  他目光微抬,越过沈樾的身形,望向胥沉鱼:“胥侠士还有其他事情相商吗?”
  胥沉鱼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说道:“原本是想邀小师叔来主殿与诸位掌事一叙,不过既然小师叔受伤,恐怕这件事要往后推一推了,待你痊愈之后,再去也不迟。”
  祝枕寒应了。
  他掌心带伤,胥沉鱼也不好意思久留他,听他应了下来,便由着他告辞了。
  回房后,祝枕寒取来念柳剑,用剑尖将那几片嵌入掌中的碎片剜出来,桌案上淅淅沥沥溅了几滴血,幸而伤得不算深,都只是皮肉伤而已,他稍作清理,拿布条包扎好。
  猫儿不知踪影,这偌大的厢房内又重新变得安静。
  他沉下眸子,将剑穗取了下来。
  也确实是该取下来了。
  毕竟,穗子留着一道显而易见的切口,整齐光洁,来自于剑刃,利落干净,没有丝毫犹豫,倘若不取下来,留在那里也有碍远瞻,多心人恐怕还会旁敲侧击地问上两句。
  祝枕寒想了想,起身将剑穗连同玉冠的碎片一并收拾了。
  正午之际,房门叩响两三声,祝枕寒开门一瞧,门外放着午膳。
  他用完膳后,洗净碗筷,重新放于门口,过了十分钟再去看,就已经被取走了。
  傍晚之际,房门又响两三声,这次不止晚膳,还整齐地摞着一卷纱布和伤药。
  祝枕寒没有用那纱布和伤药,照旧用完膳后洗净了碗筷,规规矩矩地放了回去。
  他知道沈樾多半也不会再来了。因为他关上门之后不过五六息的工夫,门上就响起一声闷响,听得出来,是一块石头恶狠狠砸了上去,又被弹开,骨碌骨碌滚到一旁了。
  许是因为前一夜沈樾将念柳剑贴身放置,所以剑上沾了些许的桂花香气。
  夜深人静之时,这种隐隐绰绰的桂花甜香就愈发明显,萦绕在鼻息间不肯散去。
  于是,纵然祝枕寒未见到沈樾,沈樾却还是闯入了他梦境,扰他清梦一场。
  那是沈樾成功将小猫从逼仄的缝隙中引出来,得意洋洋地抿着嘴唇向祝枕寒炫耀......之后的事情了。两个少年人之间总会因为一件小事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别说那联系是个活物,是一只猫了。你不去喂它,它会饿;你不去撑伞,它会淋雨的。
  夜色深重,趁着无人发觉,两个少年悄悄从各自的门派中溜了出来。
  见小猫吃得正香,沈樾打了个呵欠,总之也无事可做,索性与祝枕寒攀谈起来。
  沈樾说:“小师叔,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祝枕寒摇摇头,“有了名字,就会对它产生感情。”
  沈樾奇道:“可不给它取名,你还不是照样会来看它?这话是谁说的?”
  “这是师父说的。”祝枕寒说到这里时,犹豫了一瞬,因为他们几乎不与对方谈论各自的门派,好像只要避而不谈,两派之间的纷争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但他还是继续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所以师父从来不记名字。况且,师父不太喜欢接触猫或犬。”
  沈樾沉吟片刻,脑中回忆了一下剑宗宗主江蓠,确是不苟言笑,冷淡疏离。
  他捏了捏小猫的耳朵尖儿,得到一声呼噜的警告,于是失笑,又撤回了手来。
  “好吧。”他说,“那请小师叔为它取个名字,我负责抱回去养,怎么样?”
  祝枕寒愣了一下。
  又听沈樾说道:“你师父不喜欢猫,可我师姐喜欢猫。这比武大会还有两日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各自回去,大约也无法再来看它,它一只小猫,留在这里也怪可怜的。”
  堂堂刀剑宗矜持端庄的小师叔,为了一只猫的名字,整整苦恼了两天时间。
  翻遍诗经楚辞,阅尽古书,最后望见碗中莲子,硬着头皮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莲藕如何?”
  然后被沈樾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半晌,否决了。
  后来倒是想了几个合适的,可小猫已经习惯他们总是“小猫小猫”地唤它,它倒是只很有脾性的猫,之后无论祝枕寒和沈樾再怎么唤它,它都认定了小猫,不肯再改了。
  这件事成了祝枕寒和沈樾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每当那只小猫望见祝枕寒时,都会立刻喵喵叫着蹭过来。
  少年人遮掩心事,要将亲近表露为疏离。
  然而猫却不懂人情.事之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欢喜谁,就要亲近谁。
  有一次,沈樾忽然感叹道:“如果我是这只猫就好了。”
  祝枕寒闻言,抬眸观他眉眼,“为何?”
  沈樾说:“如此,我就能像它一样坦荡地奔向你了。”
  祝枕寒想,几年后的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相见,沈樾却抽剑斩乱穗,断得干干净净,就像是要将往事彻底埋葬,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一并归于那一眼。
  沈樾......沈樾。他轻轻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紧接着又是一遍。
  既然想要断得干净,为何当我顺着胥沉鱼的话要将一切翻篇之际,你又要沉默呢?

第6章 人间重晚晴
  几日后,祝枕寒掌中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
  解下布条,便只看得见一些不甚明显的痕迹,如沟壑连绵,是新生出的嫩肉。
  算起来,这伤口愈合了几日,沈樾就有几日没有出现了。
  偌大一个落雁门,竟无人踏足此处。
  祝枕寒一下子清闲下来,常常一遍又一遍地琢磨残页中的鸳鸯剑法。
  他的剑法与女剑大相径庭,故而只能不断练习,右手受伤,就以左手练剑。换做往日,祝枕寒已经可以确信自己掌握了剑法,不过,如今他却不敢肯定了——原因倒是很简单,他虽然掌握了他这一部分的剑法,可在鸳鸯剑法中,沈樾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一念至此,祝枕寒心中微微叹息。
  他压下心绪,起身提剑出门,准备先将今日练剑事毕了。
  没想到,一打开房门,就瞧见门外不远处站着个人。
  沈樾显然也没料到祝枕寒会挑在这时候出门,所以当他猝不及防撞入祝枕寒视线中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好面上犹豫的神色,再望见祝枕寒此番模样,又着实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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