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应声折裂,跌落在地。
清凉的风灌入院内。
沈樾大喜过望,没等看清院外的情况就要回身踏入火场去助祝枕寒脱困,腰际却被蛇似的东西缠了上来,其中蕴含着汹涌澎湃的内力,以不容抵抗的力度将他往后拖拽!
与此同时,正与段鹊缠斗的祝枕寒感受到风的流向发生变化,也意识到是沈樾成功打开了院门,他心性素来稳重,不曾恋战,错步回踏,使出鸳鸯剑谱的“孟冬百草寒清霜”,作简为繁,剑法杂乱不堪,意在扰乱段鹊的攻击,随后朝院门的方向飞快退去。
段鹊知他要逃,哪肯放过,手臂一甩,排出三枚匿光令。
她肩头受伤,力度不比平时,令牌有所偏离,然而一击中了,必会使祝枕寒重伤。
令牌的速度比祝枕寒退却的速度更快,眨眼已追至面前,他用来遮掩的布条也松动脱落,露出一角,可让他窥见那三枚呼啸而来的匿光令,直直扑来,如同漆黑的利箭。
祝枕寒知道自己是避不开了,心思百转间反而使出“季冬大雪藏梅香”,不用剑回护住身上命门,而是引滚滚烈风潮入,挥出一剑,观他的架势,竟是打算破釜沉舟,要用这暗藏杀机的一剑接下所有令牌——绸缎就在此时攀上了祝枕寒的胸腹,避开了他正不断往外淌着血的腰际,用比匿光令更快、更果决的速度将祝枕寒拉出了杂院的大门!
就在祝枕寒微愣之际,沈樾已经从身后接住了他。
余光中,他瞥见一抹素白的身影翩然而至,臂弯间绸缎飘舞,轻盈似谪仙,袖间玉环随风而动,轻叩腕骨,似潮黑发在半空中摇晃出璨然的微光,虽不曾见到她面目,但她手中已然拔出两寸的剑,映着火光,流泻出堪比骄阳的锋芒,足以说明她的身份了。
天镜宫宫主,剑情,花蕴。
“魔教侵入雍凉地界,肆意虐杀,我天镜宫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花蕴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祝枕寒和沈樾,而是望向院内惨烈的场面,以及站在遍地血腥中的段鹊,垂眼时,眉心血红的花瓣低伏,衬着面颊,显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哀伤。
“如果这就是魔教想要的。”她说道,“那便以战止战吧。”
鞘中宝剑彻底抽离,寒芒乍现,如飞湍玉瀑,使风声有片刻的凝滞。
花蕴抬剑,遥遥指向段鹊,说道:“此剑名绝,请段堂主指教。”
第82章 日月互盘礴
身后,侯云志低声解释道:“方才,我们发觉杂院中起火,心中焦急,想要闯入杂院救出你们,院门却被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而那些血煞门众像是不要命似的将我们团团堵住,欲要取我们三人的性命......僵持之下,升腾而起的火光和黑烟引来了天镜宫的人,局势顿时偏移,花宫主又问我们院内的是不是祝枕寒与沈樾,我急于救人,便对她说‘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她出手将你们二人拉出了火场。”
祝枕寒用手捂住腰间的伤,在沈樾的搀扶下站起身,说道:“多谢。”
他这话是对挡在身前的花蕴说的。
想来也很唏嘘,他们躲了天镜宫一路,没想到如今竟是天镜宫救了他们。
花蕴闻言,只是淡淡道:“不必言谢,我原本也是为了鸳鸯剑谱而来的。只是魔教当前,剑谱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等我解决了血煞门众之后,就会轮到你们两个了。”
她说完,不等祝枕寒有所回应,径直往院内走去。
显然,就如花蕴此前所说的那般,她接下来要请段鹊指教她手中的剑了。
院内的段鹊神色平静,眼神冰冷,望着花蕴提着剑一步步走来,凶火肆虐,将院内的景象逐渐烧灼得扭曲模糊,只听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响,而后是兵刃相接之声,这两个各自在魔教与正道身居高位的人,交手不下几十次,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再次交手。
她们的动作极快,一时间只看得见白影与血色交织,烈风将火焰踏得飞散。
其余天镜宫弟子正与血煞门众缠斗,如今倒是没人再有闲心去管祝枕寒一行人,他们自然不可能干站在这里等其中一方获胜再来对付他们,燕昭给沈樾使了个眼色,沈樾便了然,伸手拉了拉祝枕寒的袖子,将他紧盯着杂院中交手的那两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五人悄无声息地从争斗的人群中穿过,没入深巷,逐渐远离喧闹。
沈樾就着这巷子的遮掩,给祝枕寒包扎了一下伤口——他的面色略显苍白,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实际上却比沈樾想象中还要伤得严重,几乎深可见骨。他们五人虽然各自都受了不小的伤,然而祝枕寒身上的伤却是最重的,他独自拖延了段鹊那样长的时间,过了将近五十招,沈樾的掌中漫布焦黑的烧痕,他浑然不在意,反倒是包扎祝枕寒的伤口时,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怀里捂热的伤药被他小心翼翼涂抹在祝枕寒的伤口处。
祝枕寒靠于墙壁,感觉到湿润柔软的青苔抵在背上,垂眉望向沈樾。
沈樾的动作异常的熟练,想必是独自处理过无数次伤口了,不过两三分钟就将祝枕寒身上的伤包扎好了。他正要收回瓷瓶之际,祝枕寒却抬手拦住了他,将瓷瓶从沈樾的手中取过来,捏着他的指尖,像是将小鸟的肚皮摊平似的,让他将手掌打开露出烧痕。
他照葫芦画瓢地给沈樾处理了伤口,关心则乱的小雀耳朵尖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他忍着没去看其他三人的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祝枕寒的眉眼出神,似是在沉思。
实际上,楚观澜、侯云志、燕昭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你不能强求三个直得像铁一样的男人发现这种暧昧,他们只是觉得关系真不错,况且他们也瞧见了祝枕寒最后准备使出的破釜沉舟之招,心中暗暗地佩服,并没有多想。
互相包扎好伤口之后,祝枕寒便开了口。
他吸入了太多黑烟,嗓子干哑,低声说道:“段鹊......有些不对劲。”
楚观澜问道:“怎么不对劲?”
祝枕寒嘴唇动了动,正欲说出自己的猜想,神色蓦地一凛。
与此同时,其余人也有所察觉,纷纷亮出兵器,以为是哪路的追兵跟上来了。
没想到——接下来出现的竟是一个干瘦的男子,手臂上倒是有几两肌肉,灰色的衣服缝满了补丁,见眼前的五人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也不由得一怔,露出了惧色。
先反应过来的是楚观澜,他眼睛一亮,问道:“是你?”
见他的反应,众人也明白了,这个人正是昨日楚观澜找到的那名走夫。
不过,他在这样凑巧的时机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警惕,即使楚观澜朝他主动开了口,语气很是亲近,他手中展开的扇子却并未就此合拢,有意无意地遮挡命门。
听他这样说,男子也顾不得害怕了,急急说道:“恩公救我!”
五人各自交换了眼神,楚观澜上前一步,安抚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相较于其他人的灰头土脸,楚观澜要体面许多,见他靠近,男子终于放下心来,上前攀住楚观澜的手臂,说道:“我昨夜喝多了酒,今早上就睡过头了,一觉睡醒后,发觉时候晚了,便急忙赶到杂院,没想到杂院起了火,周围又是些动刀动剑的人,我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又见她们都凶得很,吓得转身就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恩公......”
他话音未落,毒镖已从袖中飞向站在一侧的祝枕寒,手指捏住刀刃,刺向楚观澜!
不想众人早有准备,沈樾就站在祝枕寒的旁边,挥剑拂开毒镖,楚观澜手中的扇挡住刀刃,划出一道刺耳的厉响,复又拧转手腕,尖刺自扇骨弹出,朝男子的咽喉割去。
男子见一击未中,泥鳅似的一反身,从楚观澜臂弯间逃走,脚掌在墙面飞踏,旋身跃过高墙,落至屋檐之上,只发出咔哒一声,整套动作流畅迅猛,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三个字:玄武门!
不需要商量,他们已然追了上去。
穿过深巷,没入人群,绕过折角,那男子动作很快,又对曲灵城的构造足够熟悉,不消十分钟,已踏了半个曲灵城,负伤的众人都有些吃力了,只有习得吹山步法的沈樾还追得很紧。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居然有人可以追他这么久,临时改变了路线,一个回身,袖中甩出铁钩,攀住高耸的危墙,借力飞身而起,灵巧似鸿雁,轻飘飘越了过去。
这样的高度,无处可借力,连沈樾也跃不过去。
而这危墙长达十里,若是绕路过去,那人恐怕早就逃得没了踪影。
沈樾的脸绷着,微微皱眉,却还是没有望而却步,一直追到距离危墙的几步远。
祝枕寒因负伤较重,落在靠后的位置,见此情形,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白宿在祝家说的那些话,花蕴登照门山主峰,便是以剑为跳板借力而起,下意识开口喊道“禾禾,继续,别停下来”,沈樾自然不疑有他,助跑后,驾驭轻功,朝危墙的顶端跃去。
身形逐渐攀升,地面越来越远,墙顶越来越近。
楚观澜等人看得明白,即使沈樾纵身一跃,也只是堪堪过了危墙的一半高度。
沈樾的身形在空中停顿片刻,再上不去一寸,正欲下落,身后的祝枕寒却已是掷出了剑,念柳剑擦着鞋底飞掠,准确无误地嵌入了墙体,沙石四溅,沈樾这一落就落在了剑身上,他没有时间去迟疑惊讶,起身回踏,借力再起,翻越了危墙,继续追了上去。
这整个过程,连十秒钟也不到。
其他三人都呆了呆,见祝枕寒已是追至墙下,连忙跟过去帮他将剑取了出来。
沈樾直追,他们便绕路,幸得方才追了这一路,众人对曲灵城的构造也摸索得差不多了,很快也赶了过去——沈樾已经成功追上了那个男子,神情却十分凝重,见祝枕寒等人过来了,便松开了擒住男子两腮的手,任他滑至地面,说道:“他已经服毒了。”
成则刺杀,不成则逃离,被追上了则咬碎口中的毒自尽。
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没想到又消失了,五人围着那男子,面面相觑。
楚观澜仍不死心,蹲下来在男子的身上翻找了一阵,沉着面色思索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对,昨日我遇到的走夫就是这个人。昨日,临到分别之际,我借着低声说话的由头靠近他,在他的发带上划了一道极小的裂口,你们看,他发带上正是有此裂口,而且他束发的方式和昨日一模一样,只有左撇子才能从这样的角度束发。”
他再回想起来,这走夫抬轿的时候下盘也奇稳,种种矛盾的细节终于被他拾起。
“恐怕,早在我们抵达曲灵城之前,这几个走夫就已经被掉包了。”
众人皆觉得毛骨悚然,又听得祝枕寒开口说道:“我方才没能说完的话,也是与这个有关。段鹊和我交手的时候确实是下了狠手,但我总觉得她似乎是在拖延时间,而且在杂院内点火,乍看是她的攻击手段,可冲天的火光与黑烟很容易就被别人发现,她这样做全然没有道理。当时情势紧迫,我没能细想,直到花宫主的出现才使我豁然开朗。”
他站在杂院门口,紧盯着院内交手的两人,是沈樾拉着他的袖子提醒他该离开了。
祝枕寒当时在看什么?
他在看段鹊。
她并没有因为轮番打斗而显出疲态。
段鹊——留有余地,她缓慢地与祝枕寒、沈樾周旋,她等的不是他们,是花蕴。
对他们来说,天镜宫是足以与血煞对抗的筹码。
对魔教来说,血煞也是足以阻碍天镜宫的筹码。
符白珏放出的流言,让魔教将计划提前,不得已而露出了破绽,而这点破绽正好被祝枕寒等人捕捉到了。血煞只是个幌子,魔教要将正道的诸门派逐个击破,如此正道便来不及同仇敌忾地联合起来对付魔教,他们用来对付祝枕寒和沈樾的......还在后面。
他们陡然觉得这江湖好似棋盘。
所有人都是局中的棋子。
而那端的棋手,早已风轻云淡地定好了棋局的走向。
下一子,又会落在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雪霜饰锋锷
半晌。
沈樾说道:“小师叔。”
他沉默了好一阵,忽然开了口,引得其他人都望向他。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霞雁城的时候讨论过一件事?”沈樾继续说道,“关于薛雇主为了使名门正派和歪门邪道同时登台,会不会做出亲自将鸳鸯剑谱一事告知魔教教主的行为.....当时我们一致认为,她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举动的。从李癸的死亡时间来看,魔教至少在我们从临安前往皇城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祝枕寒说:“大约一个半月前。”
沈樾又转过来望向燕昭,问道:“燕哥,从西平郡到雍凉需要多久?”
燕昭也明白了沈樾的意思,“十日。如果从魔教总舵到曲灵城,最多二十日。”
侯云志的眉头紧缩,摸着下巴说道:“对!这么看来,魔教能够驱使的门众繁多,怎么可能只将精力放在追杀你们二人身上?倘若那鸳鸯剑谱分为好几份残页,既然知道了你们手中有两份,魔教为何不一边夺你们身上的残页,一边派人去找剩下的残页?”
沈樾点头,“魔教掉包这几个走夫的时间,远比我们、甚至要比聂秋和血煞门众抵达曲灵城之前还要早。玄武门打听情报是何种能耐?我们能打听到的事,他们肯定也能打听到,而且比我们的速度更快,这空白的一个月之中,足够他们布下天罗地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