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见过李癸的惨状。
那三位镖师都是为了道义而来,沈樾不能,也绝不接受让他们惨死他乡的结局。
祝枕寒看出了沈樾的迟疑。
“鸳鸯剑谱,最初是你发现的。”他低声说道,“禾禾,你来决定。”
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帮沈樾做决定。
他要沈樾自己来做决定,沈樾也能自己做决定。
沈樾贴着墙在祝枕寒的身侧坐了下来,靠在他肩头,如此觉得心逐渐静了下来。
柴房内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沈樾说:“修习鸳鸯剑谱需要两重两轻的剑,过于苛刻。”
祝枕寒点头。
沈樾说:“魔教恐怕已经取得了剩下的残页。”
祝枕寒点头。
他说到后面,全然是在喃喃低语,自问自答,仿佛与另一个自己做某种斗争。
“已经有很多人因为鸳鸯剑谱丢了性命,我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因此丧命。”
“鸳鸯剑谱于我们没有了意义,我们无法再继续修习,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改动出属于我们的剑法,而剑谱中的一招一式,早已被我们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无法夺走。”
“小师叔受了重伤,楚观澜、侯云志、燕昭都被魔教抓去当成了人质。”
“不知道刀剑宗、落雁门,还有宋前辈什么时候能到,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彼端的棋手已在百步前就已经算好了所有可能性,如今已是不破之局。”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沈樾的呼吸一窒,后面的话也就这么停了下来。
他这次沉默了很久,但是祝枕寒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沈樾很有同理心,很能体谅别人,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可是——他也十分的固执,十分的倔强,他认定了的东西,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沈樾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已经看得到零星的光芒了。
如同簇拥而起的火苗,一缕紧接着一缕,以他的血液作为养料,渐渐地燃起来。
沈樾说:“我们一路如此艰辛,就是为了不让魔教拿到鸳鸯剑谱的全篇。”
他说:“同行的那些镖师,都死在了黄沙隘口,而李癸也死于了鸳鸯剑谱,杂院中的那些走夫受此牵连,无辜丧命,再往前追溯,它承载着薛皎然和姚渡剑的血泪,满篇的字迹都写着不得昭雪的怨念,它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剑谱了,它成为了一个象征。”
“如果就这样将鸳鸯剑谱交到魔教手中,他们就真的取得了全篇,魔教教主作为唯一能够修习鸳鸯剑谱的人选,得此剑谱,如虎添翼,后果不堪设想。”沈樾继续说道,“死在魔教手中的人实在太多了,无论是谁都有资格得到这篇剑谱,唯独他不可以。”
“我绝不会将鸳鸯剑谱交给魔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侠义之人因此而死。”
“那么,将它给天镜宫吗?邱家吗?还是青云宗?”
沈樾立刻否定了:“也都不是最佳的选择。他们不了解鸳鸯剑谱背后隐藏着什么故事,恐怕也不关心这背后的故事,鸳鸯剑谱于他们,就如其他万千剑谱一般的普通。”
在这一问一答中,他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沈樾直起身子,看向祝枕寒,“小师叔,你觉得那些门派会闻风而来吗?”
祝枕寒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会。”
虽然不知道天镜宫那边是什么情况,是否遭遇了埋伏,不过其他门派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是尚在曲灵城中的门派,听到这个消息,就不可能坐得住。
沈樾说道:“小师叔,我想好了。”
祝枕寒说:“好。”
“成则全身而退,败则殒命于此。”
他迟疑了一下,又确认道:“即使这样,你仍然愿意和我一起犯傻吗?”
祝枕寒忽然笑了。他面色发白,故而笑容透着几分易碎的虚弱,纵使那张脸被画成了寻常的长相,不似他平日里皎然明澈,但是那双眼中盛着的情绪克制而又令人心动,却还是让沈樾有片刻失神,他听到祝枕寒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我唯一的退路。”
“我愿意。”他说,“只要和你在一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樾翻身过去把祝枕寒压在身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而后恶狠狠地亲他。
亲得脑袋发蒙,呼吸困难,沈樾才依依不舍地起来了,摸了摸祝枕寒通红的嘴角,戏称道:“看来祝镖师很有觉悟,那今晚上就和沈镖头一起完成你的第一次任务吧。”
祝枕寒闻言,顺着他的话问道:“沈镖头准备怎么做?”
“魔教不是无赖吗?”沈樾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要比他们更无赖千万倍!”
他当年在商都称霸的时候,这些为非作歹的人恐怕都还没有加入魔教!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恶霸和他的貌美小师叔》
第85章 逍遥寄冥寞
申时。
沈樾见祝枕寒的精神状态恢复了许多,便重新给他上了一次药,包扎好伤口。
柴房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趁还没有人发现他们之前,二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临走时将血迹清理干净,免得留下破绽,沈樾还溜进后厨里留了几枚碎银,全当感谢了。
魔教已将饵抛了出来,只等祝枕寒和沈樾咬钩,城内的追捕较于之前有所松缓,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客栈内静悄悄的,沈樾贴墙翻窗而入,房间果然被翻得杂乱不堪,遍地都是衣物,想必是已经有人来找过鸳鸯剑谱了,见剑谱不在客栈,这才悻悻而归。
这些人大约也只是来碰碰运气,毕竟没有谁会傻到把重要的东西留在客栈。
他沿着回廊出去,望了一眼,客栈大堂内并没有可疑的人,不过他还是让祝枕寒从侧门进来,沿着楼梯后的杂物室上来。二人回到房间之后,立刻将门从内抵住,又在屋檐、窗沿缠上细线,如果有人碰到了,细线便会牵扯着另一端的铃铛作响,以示预警。
做完这些,沈樾走到放置着香炉的木架前,蹲下身,从架子底部取下了个东西。
那是被牛皮革卷起来的袖箭,也是目前沈樾手里唯一的暗器——暗器不是万金油,至少对于祝枕寒这种习惯用剑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何时出暗器,因为他的剑比暗器更快、更精准,所以祝枕寒没有接过暗器,而沈樾挑挑拣拣,最后选择了袖箭。
袖箭小巧,纳于短轻的箭筒中,宜于携带。
也幸好沈樾当时拿了袖箭,要是暗器全在那三人身上,就彻底全军覆没了。
他将箭筒放到祝枕寒掌心中,解释道:“小师叔,你接下来若非不得已,最好不要动用念柳剑,要是之后出了意料外的事情,你还有余力去招架。仅凭我们两个人恐怕也难以脱身,这些袖箭交给你,等我放出讯号的时候,你就放箭,助楚观澜等人脱困。”
祝枕寒受了江蓠的影响,一心扑在剑道上,只会用剑,不会用暗器。
于是沈樾握着祝枕寒的手腕,把箭筒系在他的小臂上,从小孔中装入三支箭,一边调整着方向,一边教祝枕寒如何使用袖箭:“......你看,只要拨动这里的铁片,惊动弹簧,短箭便弹射而出。”他拨动蝴蝶片,短箭弹出,准确地穿过香炉盖上的小圆孔,将其钉在墙上,然后他摸索着筒壁,将箭杆转动些许,“这是抱合袖箭,筒内有三根小管,能连发三枚袖箭,只要在放出上一箭后旋转角度再引动机括就可以射出下一箭。”
然后沈樾又教他三箭射尽后该如何在安全的地方快速地将袖箭装如筒中。
祝枕寒很好学,也足够聪慧,学得很快,沈樾松开他的手,看他自己尝试着发射了几次袖箭,逐渐找到感觉之后,那为剑道而生的敏锐精准已足够让他射中远方的物体。
但是这还不够。
如果朝着那三人的方向射箭,很有可能会误伤他们。
所以祝枕寒需要更加地小心谨慎,保证角度、风速、时机都在最恰当的时候。
他们离开客栈后,又在鲜有人迹的树林子里练了好一阵,说实话,连沈樾都认为祝枕寒这个身为学生的学得实在太快了,可祝枕寒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一直都不甚满意。
沈樾安慰道:“想要达到你预想的那种程度,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够练成的。”
祝枕寒轻抚着冰冷的箭筒,皱眉道:“但是远距离我无法保证不会误伤到他们。”
“那就离得更近些。”沈樾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说道,“我会尽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的,如果你无法保证不会误伤他们,就用袖箭放倒看守的人,然后拔剑救下他们。”
暗器是保障,不是累赘,如果只想着要用暗器,反而是顾此失彼了。
想通这一点后,祝枕寒也不再说一定要将袖箭练得百发百中,两人专心讨论起曲灵山周遭的地形,以及整个计划要如何推行,这么捋着捋着,时间也渐渐地过去了许多。
酉时。
除却“魔教要求祝枕寒和沈樾在戌时之前带着鸳鸯剑谱去曲灵山脚下换人”这一条消息以外,城内又掀起了一波新的传言,那就是“剑心宋渡卿来此雍凉是为了还一个人的人情而来,如今这人被魔教教主控制住,若是想换得他平安,宋渡卿就必须露面”。
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这话的意思就是方岐生把符白珏控制住了。
但是和楚观澜、侯云志、燕昭这三个镖师不同,符白珏是千机阁阁主,手握宋渡卿的人情债,还是白虎门门主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所以魔教并没有说要取他性命之类的话,也很大度地没有对宋渡卿限制时间,因为他们也知道宋渡卿只能选择一边来帮助。
祝枕寒和沈樾都不是傻子。
他们立刻明白过来这也是符白珏的计策。
以符白珏的消息灵通,他要是想逃,是绝对能在方岐生找到他之前逃掉的。
他不逃,是为了牵制方岐生。
就像——魔教用血煞牵制天镜宫一样。
该说不愧都是谋士吗?祝枕寒想,符白珏和周儒竟然在冥冥中想到同一处了。
唯一不同的是符白珏将自己作为诱饵,以身犯险,他不比周儒谨慎,却比周儒更加疯狂,他几乎是笃定了自己才是最好的诱饵,而魔教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现任何端倪。
说到血煞与天镜宫。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打听之下,二人也得知了他们离开杂院后发生的事情。
祝枕寒伤段鹊的那一下是结结实实的,恐怕连她也没有预料到,所以段鹊没能拖延花蕴太久,花蕴的剑淡如落花流水,快如紫电清霜,不过短短几分钟,已出百招有余,时间拖延得越久,段鹊的体力也就流失得越快,渐渐地支撑不住,只得边接剑边后撤。
花蕴察觉段鹊要逃,步步紧逼。
尽管她身上也被火焰烫出了不少伤痕,臂弯间的绸缎已经彻底抛下,但是段鹊的状态比她更差,再过二十招,便让她找到了段鹊的破绽。
花蕴一剑指向段鹊的咽喉,火风将袖摆吹得鼓起,她垂下目光与段鹊对视,冷冷说道:“那些门众已被我门弟子制住,你也败于我的剑下......段鹊,魔教已经输了。”
迎着花蕴的剑,段鹊面上也毫无惧色。
她闻言,抬手握住那柄剑,朝剑尖再靠近一寸,利刃便划破了她的肌肤,血痕逐渐沁了出来,而段鹊那张寡淡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神采,像是喜悦似的轻轻笑出声。
“花蕴。”朱唇一张一合,说道,“你追得太深了,你陷得太深了。”
花蕴微微皱眉。
下一刻,陶埙的声音响彻耳畔,似鸟兽长啸,浑厚低沉,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竟然应声而动,扭曲的四肢撑着地面爬起来,皮肤被烧得焦黑,触目惊心,眼神浑浊无光,朝花蕴的方向扑来!花蕴此时已经追得太深,被尸体团团围住,一时无法脱身而走,只得拔剑阻挡,她尚有不忍之心,然而那些毫无思想的残骸却处处下死手,也不畏利刃,花蕴不慎被利爪所伤,寒气入体,伤口登时溃烂,呈青紫之色,她便明白自己中了毒。
抬眼望去,段鹊却已翩然离去,踏上屋檐。
她身侧站着一个男子,身着红袍,手持陶埙,足边放着硕大的罐子,陶埙、罐中、尸骸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节奏——这是朱雀门的驭蛊之术,可令伏尸应声而动。
见花蕴的身形逐渐被灰黑的尸骸所埋没,男子不屑道:“剑情花蕴,不过如此。”
他这话是在暗讽段鹊未能将其拿下。段鹊的眸色微动,并未搭腔。
段鹊按着肩头的伤口,逐渐感觉到了疼痛感刺破麻痹的神经,翻涌而来。
她哑着声音,问:“符门主何在?”
男子冷冰冰地说道:“符门主已然回程,她说这场纷争之中她不会再偏袒任何人,但她吩咐了白虎门的门众赶至曲灵城,如今已归于右护法手下。看来,那运筹帷幄的左护法也没有传闻那般精明,我若是他,便不会留那千机阁阁主一命,何必自找麻烦。”
段鹊这才转过来,面向男子。
被这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所凝视,如临深渊,有种冰冷的刺痛感。
男子的底气有些不足,自知失言,心中焦急,便连忙解释道:“段堂主——”
话音未落,男子脚下陡然一滑,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似的,朱雀门不善武功,他顿时失去了平衡,朝段鹊的方向歪斜倒去,段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出手相救,反而是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见男子的身体被碎片贯穿,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