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宿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和何长风正好避开。
难道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作祟吗?不信神的白宿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09
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的结局。
受伤的人只有何长风。
10
大典告一段落后,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宗门。
而祝枕寒和沈樾也再度启程。
商都崇商,是交错密布的商道枢纽,故而繁华程度并非雍凉能够比拟。
祝枕寒顺着沈樾所指,一处处地看过去,听他在耳畔絮絮叨叨地说,那家店的包子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这家店他以前不小心闹了个乌龙......沈樾越说越来劲,竟然有些饿了,举步就要去买几个来尝尝,他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祝枕寒就被截胡了。
实际上,大抵因为祝枕寒的容貌不似常人,皎皎清濯,气度淡然,即使站在集市拥挤的人群中间也能很轻易地一眼望见,好比鹤立鸡群,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又碍于他身上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寒意,所以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没有贸然上前同他搭话。
然而,也有人是不怀惜玉之心的,譬如游手好闲四处晃荡的地痞流氓。
最好笑的是地痞喊了几声大美人祝枕寒都没有意识到喊的是自己。
直到那几个人直挺挺地杵在祝枕寒的面前,他才垂眸望向矮了大半个头的人。
看到这一幕的围观群众纷纷在心中惋惜,敢怒不敢言,放慢脚步想看看如何了。
实在是眼熟得很。沈樾暗地寻思,之前在霞雁城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情,似乎祝枕寒很容易就能勾走别人的心思,就好像一只雪白雪白的漂亮猫咪从众人眼前晃过去,是个人都想伸手去摸一把,但问题是祝枕寒可不是猫——就算是猫也不能叫人乱摸啊!
小师叔了解了原委。
小师叔意识到了处境。
小师叔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师叔无论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都被拦住。
小师叔的手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沈樾已经走了过来,从背后拍拍地痞的肩膀,迎着地痞凶神恶煞的目光,彬彬有礼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多年不归,还真以为商都是你们的?”
他语气坏得要命,唇间带着讥讽的懒散笑意。
地痞怔了怔,忽然瞪大了眼睛,认出了沈樾的相貌。
沈樾不一定认得出所有地痞流氓的长相,但是他知道这些人一定被他揍过。
而这商都大部分的地痞流氓,都被沈樾揍过。
原先是因为顾厌的嘴巴毒,长得漂亮又招摇,每次招惹了谁,就关门放沈樾,沈樾来一个揍一个,来一双揍一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府有个不好惹的小少爷。
但是沈樾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即使再有威慑力,地痞也死咬着不肯罢休。
然而他刚放完狠话,说要揍得沈樾满地找牙,下一刻就已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身后被调戏的大美人若无其事地将抽在他后颈处的剑鞘系回腰间,说道:“不过如此。”
好欣慰,猫猫知道呲牙了。
尽管他可能不是因为自己被调戏这件事而呲牙就是了。
沈樾再一吓唬,其他地痞赶紧拖起昏迷的人,脚底抹油,跑了。
11
祝枕寒和沈樾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包子。
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儿,皮软,馅多,一口咬下去,香气四溢。
祝枕寒喜欢吃豇豆馅的,沈樾喜欢吃酱肉馅的。
小师叔怕烫,咬破了包子皮儿,要轻轻吹一吹里面被蒸得热腾腾的馅,再用嘴唇碰一碰,觉得不烫了才敢吃,沈樾看得心痒痒,连嘴里嚼的馅儿是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做太过火的事情。
沈樾只好偷着捏祝枕寒手掌上的肉,以此缓解自己被可爱到想做点什么的冲动。
12
幸好他没做。
因为小叔接到消息,很快就赶来和他们会合了。
当时,在收到沈樾的信后,沈初瓶欣然同意。
这次回到商都,一是因为许久未曾回到故居,有些想念;二是因为他被沈父用强硬的手段逼迫沈樾就范的行为气得够呛,这次回来也想要借此机会和沈父促膝长谈一番。
对于自家侄子喜欢的也是男人这回事,沈初瓶经过了一番心理挣扎后,决定接受这个事实,他之前还说过自己对这种人不抱有偏见呢,总感觉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毕竟是家人,多有偏爱,所以沈初瓶看沈樾当然是很顺眼的,而祝枕寒,即使他以旁人的角度来看也丝毫不逊色,这两个年轻剑客,谁的光芒也没有压着谁一头,祝枕寒和沈樾在一起这回事,感觉两边都亏了,四舍五入下来,也就是两边都赚了......吧。
一家人先其乐融融地聊了会天,各自说了说近况。
然后,他们像是奔赴杀场的将士般的,面色凝重、身带肃杀地走向了沈府。
13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感是对的。
沈父是何等脾性,怎么会因为许久不见的小儿子突然回来而痛改前非。
他总是有能耐将一场重逢的佳事毁得稀碎,沈樾还没说祝枕寒是自己的什么人呢,沈父就已经摔筷子要走了,长子在旁边怎么劝也不管用,沈初瓶见此情形,连忙递了个话头,说,小侄子在消失的那两年时间里独自成为了甲等镖师,不应该夸一夸他吗?
沈父冷冰冰说道:“大抵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么多年了,说实话,再听到沈父的讥讽,沈樾也没什么反应了。
他已经看清楚了,沈父就是死也不肯承认自己的优秀。
没关系,他也不需要沈父的认可了。
沈樾心里不屑道:谁稀罕你一个臭老头的认可啊?
祝枕寒之前只是听说,未曾见过,如今亲身经历了,才发现原来沈府在沈父的强权下如此令人窒息,他一边心疼沈樾,一边想,沈府几个子嗣没被养歪,这才叫运气好。
沈樾异常的平静,没有被一点就炸。
沈父心中纳罕,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倒是沈初瓶听了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哪里是为沈樾找台阶下,他分明是为自己这个口是心非的兄长找台阶下,没想到他竟然还不领情,面色微微一沉,就要发飙。
“是哦,我运气好。”沈樾忽然开口道,“我没有依靠别人的帮助,仅凭自己,别人都不知道我出自沈家,二十一岁就是甲等镖师了,父亲当年是什么时候当上的呢?”
沈父嗤笑一声,说道:“这点蝇头小利就让你洋洋自得了吗?”
沈樾的长兄心道不妙,连忙和稀泥,低声劝道:“父亲,还有客人在......”
沈父碍于面子,平日里不会当众给沈樾难堪,但是沈樾已经反驳了他,就是向绝对的强权发起挑战,他绝不容忍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儿子继续忤逆他,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听长子继续为弟弟求情,而是端着冷硬的脸,继续说道:“你回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沈初瓶怒道:“沈禾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们父子俩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沈父不为所动。
沈樾朝祝枕寒摊了摊手,大概是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纵使祝母好言相劝,沈樾自己也清楚,他和沈父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轻易消除的。
但他回来又不是为了沈父,是为了兄长,是为了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我回来是为了见一见想念的兄长。”沈樾说着,拉住祝枕寒,“还有,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也有想要托付终生的人,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刀剑宗小师叔,祝枕寒。我已经见过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都同意了,和老古板的父亲全然不同——不要打断我,你教过我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可以贸然出声吧,父亲——我不是为了让你认可他才来的,事实上,我也不需要你承认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因为它已经成为了定数,我只是尽到了我该做的事情,就是说出来,至于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而我暂时不想听你的说教。”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沈父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沈樾,你少胡闹了!”
祝枕寒终于忍不住说道:“您总是说他胡闹,却从来不肯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祝枕寒心里暗暗叹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和沈樾的父亲会在这种情况下对话,这话说出口,估计沈父对他的印象也会随之变差,但是他说过他不会再让沈樾独自面对了。
沈樾有点惊奇。
明明他都是更叛逆的那一个,而祝枕寒是乖宝宝,怎么感觉好像反过来了。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太了解沈父了。沈父肯定会觉得此事有违常理,一定要想尽办法将他们拆散,比如再将沈樾往柴房里关上十天半个月,等着沈樾向自己低头,但是沈樾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反对而跟祝枕寒分离呢,肯定又是死不松口,他被关起来了,也不知道祝枕寒会急得做出什么事情来......反正,沈樾想,他这次才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沈父再关进柴房!
对付沈父这样古板的人,将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到时候他再反对也没用。
我这辈子已经因为你委曲求全了无数次,也该由你来将就我了吧?
这样想着,沈樾趁沈父被祝枕寒这句话震得直皱眉头,准备斥责之际,冲自己的小叔和兄长眨了眨眼睛,然后霍然起身,将祝枕寒也拉了起来,喊了一嗓子:“你口中的人伦常理早就已经过时了,我是不会和他分开的,也不想再被你关上一次了。我来沈府想说的就是这些,如今把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小叔,哥哥,我们先行告辞了——”
沈父一怔,立刻就要起身拦住沈樾。
然而他还没站起来,身旁沈初瓶的铁爪已经落在了肩上。
沈初瓶面色微沉,笑吟吟地望着沈父,说道:“兄长,我该跟你好好谈一谈了。”
眼见着沈樾拉着祝枕寒就跑,沈父又被牵制住,动弹不得,便命令长子去追沈樾,没想到他一听这话竟然捂着肚子说方才好像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走不动道了,边说还边用余光去瞥沈樾跑了没有,演得差劲至极,把沈父气到大骂他也是个不省心的主。
祝枕寒被沈樾拉着穿过大堂、院子,侍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就已经跑出了沈府,远远的,沈樾的声音传了过来:“劳烦转告沈老爷,我和祝枕寒私奔了,暂时是不会再回来碍他老人家的眼了,等到哪天我突然想气他了,便考虑一下!”
14
像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
两个人携手私奔。
但是因为吃得太撑,所以两个人没跑多远。
沈樾笑得将头埋在祝枕寒的颈窝里,祝枕寒揽着他的腰际,摸摸小鸟脑袋上那个小小的发旋,问他接下来要私奔到哪里,沈樾告诉祝枕寒,他想去北边的镇峨城,听说那边流传着一种奇特的剑法,诡谲离奇,仿若幽冥,他也想一探究竟,又问祝枕寒想去哪里,祝枕寒说之后如果有机会他想去霞雁城向剑儒温展行再讨教一下剑道的学问......
沈樾用那双带笑的眼凝视祝枕寒,问道:“小师叔,你猜我现在想的什么?”
祝枕寒略略沉思,抬眼遥望如黛的河山,叠绵纵横,好似一幅泼墨山水画,骄阳泛着刺眼的白光悬于青山之上,天地茫茫,一眼也望不见尽头,或许穷极一生,也只能堪堪领悟到极致的剑道究竟是什么,但所幸光阴漫漫,足够他们迈上前人的道路去追寻。
他沉下视线,望向眼前的少年,朝他伸出手。
“让这个江湖知道我们的名字。”
沈樾用力地回握祝枕寒的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故事。”
他们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还很多。
而盛大的世间,亦朝着这两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步步走来。
西风白马,少年天涯,“临安双璧”这个名号,或许会在不久后的将来传遍天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本文标题基本上都是诗句,有些是原句(例如第1章“银鞍照白马”出自李白《侠客行》),有些稍有改动(例如第35章“苍潮漱雪渡”原句为“苍潮漱雪尽风流”出自方岳《客有饷水母线者坐人赋之因次其韵》),有些是自己编的(例如第49章“ 流风枉相见”),因为实在太多了,就不一一解释出处啦。
第65章-96章的标题都是出自方岳《游山门呈知府大卿》,感谢大诗人解决了我的标题困难症!
小师叔和小鸟实在是太可爱了,永远喜欢写少年人!
正文到这里全部结束了,番外是感觉很适合的仙侠世界观,傻白甜谈恋爱,和本篇没啥关联,酌情购买。
第98章 知君仙骨无寒暑(上)
寒江之上,群峰之间,屹立着仙门大宗,落雁门。
所谓修仙者,从踏上这条路起,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仙。
这云雾缭绕间的宗门弟子上下皆为剑修,埋头苦修,争取早日得道。
不过,也有离经叛道之人。
就比如这个御剑下峰的少年,足下踏剑,怀里却贴身放置了符纸,腰间悬一支无墨朱砂笔,既是剑修,又是符修,看起来像是对各类道法都浅尝辄止的毛头小子,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少年不同,两样都修得精,并非顾此失彼,每次门派内的比试都名列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