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父胥轻歌原是已得道的仙人,封号“将进酒”,十多年前将这少年收为弟子后,好生教了他几年时间,便因为受到仙界诏书匆匆返回去了,至今未归,只给徒弟留下了功法。
要是胥轻歌得知了自己的弟子同修了剑与符,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做想。
宗门奈何他不得,想让他放弃修符,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每句话都能被少年极高的天赋给反驳回去,找了掌门胥沉鱼,也就是少年的大师姐商议了一番,最后无奈做出了决定,让他捎了一萍宗门口信,带往杳杳钟鸣深处的另一大宗,刀剑宗,希望他能够在刀剑宗被那种刻苦钻研剑道的风气所影响——借此机会,宗门也想让他下山历练一番,接触新的事物。
在宗门忧心忡忡的同时,少年,也就是沈樾,已经抵达了刀剑宗。
刀剑宗设有镇门大阵,外人不可贸然御剑进入阵中。
沈樾落下地,两指在空中一划,招风剑化作一道青光归入鞘中,他望着眼前的大阵,抚了抚手背上微微发烫的口信灵纹,打了个呵欠,踏入縠纹粼粼的阵中,周身灵气忽隐忽现。
适逢刀剑宗招收新弟子,故而山脚下的人很多。
沈樾快似清风,不过几息时间就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宗门前,向引路童子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又递了口信过去,待童子传报掌事后,很快将山门开启一隙,领着沈樾走了进去。
宗门招收的弟子是有名额的,沈樾不在这名额里,刀剑宗自然单独给他准备了住处,称得上是让他宾至如归,很难想象百年之前,刀剑宗和落雁门竟然还是对立的,如今却是来往频繁,关系紧密,等沈樾拜见了掌门、掌事后,大致收拾了东西,便算着时间走向了大殿。
虽然沈樾是暂居于此,不过他还是决定混入新弟子的人群之中听一听刀剑宗的介绍。
他自有逍遥功法与吹山步法,不必跟随刀剑宗的师尊们学习,沈樾自己也知道宗门将他甩到这里是一片苦心,想让他放弃修符,专心修剑——但是修符就是很有意思。沈樾嘴上是乖乖地答应了,眼里闪动的狡黠光芒却叫那些掌事们扶额叹息,知道他是不会轻易就范的。
先前说了,刀剑宗新收的弟子都是有严格的名额限制的。
那方方正正的列队,看起来颇有气势,可惜沈樾一来,那方阵就多出条小尾巴。
沈樾不想太引人注目,可惜他站的地方太显眼,不消片刻就有弟子望着他的方向说悄悄话,于是沈樾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改变了一下姿势,双手抱胸,站得微微歪斜,很从容的样子,让那些弟子误以为他也是刀剑宗的某位人物,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顿时少了许多。
这一听,他就发现除了刀剑宗分刀宗与剑宗以外,同落雁门的规矩也差不多。
沈樾有些走神,弟子们各自选择师尊的时候,他才打起了兴趣,听到列队最末还没轮到他们选择的那几个弟子窃窃私语。这些弟子都还不懂用神识交流,才叫沈樾将他们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是在说,刀剑宗似乎有位已经得道的小师叔,却迟迟未历最后一劫,没能登仙,尽管并未有位列仙班,实力在九州却也是出了名的厉害,如今已成了刀剑宗的镇宗之宝。
那位小师叔很年轻,说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也不为过,可惜他很低调,鲜少出没,大多人都没见过他相貌,而自从他十年前闭关,至今连半点消息也没有......其中一个弟子感叹,听说小师叔的剑法造诣极高,他来刀剑宗本来还抱着拜他为师的念头,看来也没有机会了。
百年难遇的天才。
沈樾敛眸,想,有多强?比他的师姐还强吗?不知道和师父相较如何?
因白日里考核繁多,这些弟子们也劳累了,拜师仪式结束后,便带回了住所,等着第二日诸位师尊们的第二轮考核,既给了师尊考验弟子的机会,也好让弟子提前熟悉师尊脾性。
沈樾见掌事忙碌,便没有贸然去打扰,混在队伍末尾也准备回住所。
他住的地方和新入门的弟子们住的地方不在一个方向,走到一半就拐进了条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樾的错觉,他总感觉好像有人跟着自己,如影随形,每当他回头,那人就巧妙地躲了起来,沈樾心中暗暗有了思量,若无其事地回到住所,门一关,就从窗户翻了出去,指间夹着一枚定身符,神色凛然,只等看清楚来人便将符打出去,不过他没料到的是——
那不是“人”。
但凡不是他认识的人,沈樾都毫不犹豫地将符打出去了。
可是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雪白的漂亮猫咪,眼尾弯翘,好似人的丹凤眼,毛发如碎雪,看到沈樾突然从屋檐上冒了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瞳孔收缩成绣花针,尾巴尖儿晃了一下。
猫......猫猫!
沈樾登时收起定身符。
他心底觉得好笑,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猫追着自己,毕竟这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兽类更通天地灵性,故而修真者元神修成后便会定为兽类的模样,如果想,也可以将元神外放,凡胎内收,变作兽类,只是许多人都不会这么做罢了,而沈樾的元神正是只雀鸟。
猫的天性就是要捕鸟的,所以许多猫都喜欢跟着沈樾,这嗅嗅,那嗅嗅,也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沈樾乐见其成,几年前,还捡了一只小花猫养在了落雁门。
沈樾跃下屋檐,走到白猫面前,俯下身揉揉它的小脑袋,软乎乎的,每一根毛发都异常顺滑,没有打结,沈樾越摸就越是爱不释手,边摸边问道:“猫猫,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猫当然不会回答他。
但是沈樾喜欢跟可爱的猫咪说话。
听到手底下的猫轻轻地“喵”了一声,好矜持,好乖巧,沈樾感觉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伸手把猫抱在了怀里,用脸蹭蹭它,白猫起先还挣扎了一下,小爪子搭在沈樾肩上,用肉垫推了推他的脸,被沈樾视作了欲拒还迎。他想,呵!有趣的猫,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沈樾探出一丝灵气,浅青色的光芒绕着猫慢腾腾兜了一圈,白猫顿时忘记了自己还被抱在怀里的处境,像是很喜欢他灵气的味道一样的,耳朵动了动,将尾巴绕在沈樾的臂弯间。
猫猫身上没有其他修士的印记。
他想,不过它身上好香,有种薄荷的清香,是从哪里沾来的吗?
沈樾没有深思,确定了这只猫无主后,他笑得很可恶,很像强抢民女的恶霸,向白猫宣告一个惊天的好消息:“你好可爱啊,猫猫,既然你没有主人,是不是我就可以养你了?”
白猫惊呆了,像人一样连连摇头,更加勾起了沈樾恶劣的兴趣。
沈樾假装沉思几秒,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白猫:“喵、喵。”
沈樾忍着笑:“哦!你答应了,太好了!”
白猫:“......”
那张毛茸茸的可爱脸蛋顿时皱了起来,直勾勾盯着沈樾。
沈樾在白猫惊恐的目光中,将来到刀剑宗就端着的仪态全给丢了,低头狠亲了猫猫一阵子,亲得它气若游丝,只能微弱地发出“咪”的抗议,还要听着沈樾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猫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紧接着又听到沈樾说“我先看看你是公猫还是母猫”,不由得耳尖一抖,不等沈樾将它翻一个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艰难地用爪子反抗。
好吧。
看它这样害羞,沈樾决定给这只矜持的猫咪留点面子。
他将松了一口气的猫带进房间里,从芥子戒中取出无墨朱砂笔,指尖一拨,符纸悄然浮于半空,然后沈樾在白猫好奇的目光中持笔画符,完成最后一笔之后,催动灵力,房间内顿时升起云雾,沈樾抽剑以剑尖拨弄,剑锋划过之处,云雾被凝结为实质,停滞在了半空中。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弟子能够做到的事情。
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懂得门道的人已经能看出沈樾对灵力的把控就如戏耍般轻松。
沈樾没发现怀中白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当然,也很难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情绪,他正在专心地用那些云雾给猫猫捏个窝,还捏了一床柔软的小被子,然后把猫放进去试了试,留出的空隙正好能够容纳一只猫,他很满意,猫也很满意,一人一猫皆大欢喜。
沈樾在打坐的时候,猫咪就在一旁张望着,也不叫也不闹,非常温顺懂事。
这种和平的相处时间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晚上沈樾自己洗澡,非要把白猫也捞过来一起洗。
任由猫怎么扒拉着浴桶的边缘不撒手,沈樾都铁了心要给它洗澡,他说“你跟了我一路爪子肯定都脏啦”,白猫就耷拉着耳朵把爪子伸出来给他看,干干净净的,软软糯糯的,沈樾假装看不见,又说“不喜欢洗澡的猫咪不可爱”,白猫就喵呜地反驳,大概是在说“我不需要很可爱”,沈樾软硬兼施都不管用,索性飞快扑了水在猫身上,趁它不注意塞进桶里。
洗完澡,用灵气烘干毛发,白猫都一副恹恹的样子,不想搭理沈樾。
沈樾良心发现,觉得有些对不起它,便没有将它放在窝里,而是让它睡在枕头旁。
修仙者是不用睡觉的,但是沈樾喜欢睡觉,怎么也得花一两个时辰来休息,临睡前,他轻抚着白猫的毛发,对它小声说,我叫沈樾,是从落雁门来的,在刀剑宗修习一段时日,所以你可能没有见过我,不过没关系,我们会慢慢熟起来的,等我回去的时候便向掌门讨你。
然后他渐渐地睡了过去。
沈樾难得做了个梦。
在梦中,有个气度清雅、瞧不清面目的男子,一袭月白,玉冠束发,站在他床边,未被云雾遮挡的半张脸,唇色浅淡,下颔的弧度优美明朗,嘴唇轻轻牵动,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沈樾。”
他念着有些陌生的名字。
咬字轻如薄雪,簌簌渐落,尾音微低。
沈樾极力保持一丝清醒,想要听清楚这个大美人在说什么。
而大美人的吐息清浅,对他说了句莫名的话:“洗澡水太烫了。”
作者有话说:
沈小鸟:捡了只猫家人们,它想跟我回家!
祝猫猫:闭关十年,刚出关就被人拐走,痛失清白…
第99章 知君仙骨无寒暑(中)
沈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自己确实喜欢用偏烫的水洗澡,他想,难道这是上天的一种警示不成?
大概是多多少少受到了梦中人的影响,沈樾此后没有再用滚烫的水洗澡,连带着猫猫也跟他一起用温水洗澡,说来也奇怪,他这么做了之后,还真的没有再梦到过那个大美人了。
如此倏忽几日过去,沈樾也渐渐地习惯了在刀剑宗的生活。
一日,宗门试炼告一段落,掌事特地唤来沈樾,询问他在刀剑宗的这几日可还习惯。
沈樾如实对答,与掌事寒暄了一阵后,想到在对方宗门里捡到的小白猫,便说道:“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请掌事应允。我几日前无意间捡到只白色的猫,以灵气试探,它身上并无其他修士的气息,想必是没有主人的了。它似乎也挺喜欢我的,我能不能把它养在身边?”
让他没想到的是,掌事听到“白猫”,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沈樾描述道:“就是一只雪白雪白的猫,毛发蓬松,眼尾弯翘,眼下有条不甚明显的红痕,瞧着非常讨喜,又乖巧......起初是它一直跟着我,大概是因为对我的元神感兴趣。”
掌事越听,就越是疑惑,原想说“本门没有养猫”,听着沈樾的描述,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元神”二字,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能否带我去见见那只白猫?”
当沈樾带着掌事找到白猫时,猫猫正窝在他做的小被子里,尾巴绕住身体,手手揣着,一副很悠然自得的样子,见到有人过来了,便抬起那双明澈似镜的眸子,淡淡地瞥了一眼。
掌事:“......”
白猫:“......”
掌事沉默了一阵,说道:“沈修士,本宗没有散养的动物,更不要说是猫了。”
沈樾怔了怔,说道:“那这是——”
掌事说:“这是本宗的小师叔,临照真君。”
沈樾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大殿那日弟子们闲谈的话,什么百年难遇的天才,什么镇宗之宝,什么十年闭关未得一见,紧接着又浮现出自己这几天狠狠调戏猫猫的发疯样子,从猫猫一开始的极力抗拒,到后来它的习以为常、无力挣扎。沈樾觉得自己恐怕走不出刀剑宗了。
他哑口无言,失去思考能力,开始神游太虚。
那厢掌事还在继续跟猫咪小师叔对话,他问“小师叔几日前就已经出关了吗,怎么我不曾收到消息”,猫猫摇了摇头,轻呼一声,掌事便了然道“难道这就是小师叔的最后一劫”,猫猫严肃地点头,掌事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恭喜道“想必小师叔度过此劫便能飞升了”。
一人一猫竟然能对答如流,这情形委实也太诡异了些。
掌事倒没有责怪沈樾,问完话后,用灵力查看了一下猫咪的情况,对沈樾解释道:“小师叔的元神是猫,而他如今的状态是元神外放,凡胎内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所以才变成了猫。小师叔灵气深厚,凝聚为剑,悬于丹田,平日里是无法轻易察觉的,你没看出来这是小师叔,将它认成了普通的猫,也是情有可原的,不必太过自责。”他还宽慰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