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和他的剑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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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郁来到宁邑已有半年。
  此地林木茂盛,水草丰美,河渠纵横,泉眼密布,城镇户口过三万,游士侠客众多,有着平原之地绝佳的风景和气候,是适合修身养性,耕读陶冶的地方。
  一来的时候,秦郁望着门楼上“修武”二字怔了许久,郡守宁怀出来解释,古时武王大军渡黄河至刑邱,大桥忽然一折为三,大雨三日三夜。武王恐惧,请教姜子牙,天意是不能伐纣吗,姜子牙答,桥折为三,是上天让把大军分为左中右三军,天雨不休,是上天以甘霖洗刷征尘,让军士休整一下。武王大悦,于是传命大军到宁邑修兵勒武,从此,宁邑改名为修武,只不过是器物的铭文还未改。
  “修武便修武吧,我只请教你一件事。”秦郁笑了笑,打量着宁怀道,“宁封子的墓地可是在北山?他是陶官,我想祭拜一下,然后在城北冶区安顿便是。”
  宁邑是修武的古称,秦郁自然知道这一点,然而,他对此地心怀敬意,更多是因为两千年前[1]的宁封子。宁封子用泥包住树墩、石头,烧出不同形状的器具敬献黄帝,从此,人们从石器时代进入陶器时代,九州大地出现了专门掌管陶器制作的官员。宁封子对火候的掌控出神入化,能烧出五色烟尘,传说后来,为提高火候,他投身窑中化为轻烟,烧出陶器上的人物极其精美,如同他的化身。
  “司空,在下不才,正是宁氏的后人。”一路,宁怀陪伴着秦郁,对桃氏子弟笑道,“北山陡峭而偏僻,不适合居住,如果司空想听故事,我可以讲给你听。”
  宁怀是郡守,对司空秦郁毕恭毕敬,甚至对秦郁诸多简朴的习惯都不甚迁就。
  秦郁让金、剂、炼、砺四坊的弟子入驻冶署,才知宁怀专门为他们造了一座宅邸,秦郁让从大梁甄选出的诸位弟子组建范坊,才知宁怀为他们腾空了所有的陶工室。这份热情让秦郁有些不自在,因为,偏偏佩兰推荐的人,全都不在这位宁郡守重用的行列,于是,秦郁仍然坚持己见,决定过年之前到北山林间居住。
  “宁郡守,对于铸剑师而言,陶泥是塑造剑胚不可或缺的工具。”秦郁想了想,回道,“我要去祭拜宁封子呢,一是敬重先人,二也是想为今人立一个规范。”
  宁怀躬身道:“请指教。”他的面庞方正,眉毛浓重,笑起来时压得人难受。
  秦郁伸出手,比划着三个要点,说道:“首先,宁邑矿井的采权受司空府管辖,从此不得再转让与他人,这是我来之前就定下的事情;其二,六千剑,工时为一年,从明年开春起截至腊月中旬,按金剂炼砺范五个部分进行,具体的规则将在今年入冬时公布,我自己的人手肯定不够,所以需要郡守广而告之并负责登记,看宁邑附近是否有愿意接工的私营户;其三,工人从何地征召,什么时候征召,这些,麻烦你与冶令和司寇、司徒商量,在本月之内,给我一个详细的建议。”
  宁怀见辩驳不过,只得遵从。
  秦郁来到北山,在宁封子的坟头浇过酒水,终于得以静下心,布置铸剑工程。
  姒妤不久就从朝歌赶到,主持基本的局面,冶区的锅炉和炼坊都用的是中原最新的样式,不需要重建,仓库之中的铁英也充足,不需要征调,最终的难点落在两件具体的事上,其一,是剑范的制作,其二,铸铁剑可锻化之后的锻打方法。
  秦郁一方面自己摸索,一方面决意拜访佩兰推荐的高人。大部分的事姒妤代他做,但是寻访贤能他事必躬亲,所幸的是,佩兰之剑号召力极强,隐居的老工师们出了不少主意,最初,他自己动手做了一个雏形,经过各户三月的修磨改造,终于完成三尺半剑长,六寸弧锋,单脊,铆接剑格剑茎的适应于铸铁的剑胚造型。
  初冬,以‘齐、长、量’为基础的系列标准公布,这件事并未在宁邑引起大响动,却有三三两两私营作坊问,这是不是说,只要满足要求,他们也可以和雀门竞争?秦郁回答干脆,是,提纯铁英、配置剂量、刨削砥砺等等工序,但凡冶署公布的,他们都可以承包,只要冶署工师到他们的作坊中为冶具刻上铭文即可。
  宁邑的水活了。
  秦郁一手造声势,一手从源头把控着进程。他始终与申俞保持联络,每笔收支都征求申俞的建议,而申俞替他做出的决策是,之后另说,但这第一次的工人必须工籍清白,不允许刑徒介入,防止司寇府诋毁工事。申俞在处理公文上是极其老辣的,秦郁送往邦府的每一份汇报,申俞稍稍润笔,就能改得真切又圆滑。
  宁邑的活水流往四面八方。
  就这样,冬去春来,夏尽秋至,倍受世人关注的最后一批的剑就要投入生产。
  同时,邯郸的变动传遍中原。
  “先生,先生……”
  是日,满山的红枫在风中飘舞。
  从北坡眺望田野,一片金黄。
  姒妤的拐杖扫着秋叶而来。
  “先生,赵王胡服骑射,改动邯郸冶制,雀门一日损三十六城。”靠近时,姒妤见轮椅中的秦郁正神色悠然地拨弄着手臂上停着的三只黄雀儿,于是停下来缓了缓气,笑着说道,“石狐子把邯郸攻下来了,是时候联络竹茹,让宁婴出手。”
  秦郁抬起眼,笑回道:“好。五百剑是今夜浇铸么,火候若好了,叫我起来。”
  秦郁在两年前收养的一窝黄雀,成年之后大部分都飞走了,但偏有那么三只,也就是被石狐子命名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放了几次又飞回来,显然是依恋秦郁不想离开的意思,于是,秦郁亲手给它们编了一个草窝,欣然让它们陪伴自己。
  大儿子头喉黑亮,声音动人,会叫远;
  二儿子肩宽、韭菜尾,身材极好;
  三儿子头毛灰绿,一副白喉,下蛋了秦郁才发现它是雌雀儿,改名为三丫儿。
  闲暇时候,光是把三丫儿放去飞一飞,反反复复都能让秦郁抬头张望一整日。
  姒妤看秦郁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便吹了一声口哨,想把大儿子吸引过来。
  “咻、咻、咻”
  大儿子扇一下翅膀,不动。
  “咻”秦郁吹了一声。
  大儿子立即飞上树梢转了三圈,又乖巧地落回秦郁的手边,啼叫婉转如清泉。
  “你看,不是什么人叫它都理的。”秦郁道,“只有天天喂它的人,它才认。”
  姒妤应一声是,笑了笑,神色却又复杂起来:“先生,那五百剑是七日之前完成的,今日开始砥砺了。明夜则是最后一批三百剑浇铸,来得及,你不用操劳。”
  秦郁怔了怔。
  “哦,已经浇铸完了。”
  姒妤道:“是。”
  秦郁缓过神,又笑道:“那明夜记得叫我起来,最后一批,绝对不能出差错。”
  铸铁不比青铜合金,没有焰色可以观察,风火令只能在夜间凭亮度判断时机,很难,所以无论谁家负责浇铸,为保证质量,秦郁每次都半夜起床,亲自监督。
  姒妤看着秦郁,犹豫片刻,缓缓点了头:“好吧,要起风了,我推先生回去。”
  秦郁道:“唉,我能走。”
  姒妤道:“知道,回去吧。”
  秦郁这半年的变化,姒妤看在眼里。
  尽管工程进展很顺利,各地有令人愉悦的消息传来,秦郁的身子却越来越弱。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谁都无法阻止相柳作恶。
  秦郁的发色渐渐从银灰变为银白,面颊两旁颧骨凹陷,身体也瘦,便是隔着衣服都能看见那两条凸出的锁骨,似岁月磨出的刀刃,而他的腿脚更细得吓人,姒妤记着,自开春以来,除晨间舞剑,秦郁再也没有离开过轮椅,出工也不例外。
  甚至,秦郁有些健忘了,前日已经结束的工事,过两天又要反复与冶令确认。只有关于怎么操刀,怎么调配泥料,怎么判断火候这些细节,记得比谁都清楚。
  秦郁爱看三丫儿飞,其实是因为自己走不动了,可若旁人问,他又不承认。
  木车徐徐穿过田野。
  麦香扑面而来。
  “姒大哥啊。”秦郁道,“邯郸既然已恢复往日光华,有没有青狐的消息啊。”
  姒妤顿了顿。
  “正要和先生说这件事,先生稍安,见赵王之后,石狐子留赵悝在邯郸,令雅鱼回秦交差,自己却一路依山南下……”姒妤道,“他现在就在院子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1]“两千年前”是文中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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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如晦
  秦郁没想到石狐子这般迅疾,邯郸距宁邑五六百里路, 便是黄雀也要飞许久。
  一晃, 却已听见土垣间孩童的嬉闹。
  “三丈高!”
  “三丈远!”
  “飞到屋檐上面去啦!”
  远远的, 秦郁见石狐子在门前大树下和邻居的孩子们放竹飞子, 竹飞子尾端扎着红绸,十几二十个一起放飞, 飞满蓝色的天空, 顺着风, 飞到自己的头顶。
  天空浩渺, 青烟袅袅。
  秦郁试着撑起身体,却疼得一身汗,只能坐在轮椅里一刻不离地看着石狐子。
  石狐子裹着一袭窄袖的栗褐胡服, 头戴骨簪,腰系带钩, 两条兽纹裤管扎入皮筒靴衬出腿部匀健修长的线条。他的皮肤是小麦色,脸颊透着一种特殊的被北风吹出的沧桑紫红, 眼旁还多了几条疤痕, 越发勾勒出一对锋利有势的眉棱骨。
  他就像一只野性十足的狼, 搅得邻居的面色时青时红的, 若非阿莆在旁介绍,恐怕没有哪家敢让孩子与他接近, 可他又天生招孩子喜欢,具有迷一般的吸引力。
  “你们看谁飞得最高最远?!”
  石狐子问道。
  “那个!那个!”
  孩子们仰着脖子,指向北山。
  “真是青狐啊。”
  秦郁眼中流光, 知石狐子来时随心所欲似旷野的风,辎重马车、工图冶具什么都没有带,只有义悠等十六名桃花卫,一路看山识水潇洒前行,从未有过顾忌。
  不时,郡守宁怀、冶令及桃氏门下在本地做工的新坊师来了,搏埴手里还沾着泥水,就想与传说中为秦军炼过钢剑,又在邯郸得赵王召见的嫡传弟子见一面。
  场面更加热闹。
  阿莆依次介绍,不可开交。
  “宁郡守,他是石狐子。”
  “石狐子,二位是宁邑工师,果先生、檀先生,这位是大梁的工师,祝五叔。”
  石狐子尤其与范坊的新工师相谈甚欢,他说胡族妇女奔放热情,边比着曼妙的曲线,边把邯郸灯盏送给搏埴陶氏和瓬氏,他还学赵悝的妻子转圈拉二弦琴。
  看着石狐子的笑容,秦郁便觉得冰凉的手脚逐渐回暖,热血又在胸中沸腾。
  那是久违的生命的力量。
  “先生。姒大哥。”
  最终,石狐子的目光顺着一只竹飞子落在秦郁和姒妤处,他立即收起了顽劣。
  一年之别,酝酿的酒坛打开,只是轻轻开口呼唤,浓郁的酱香立即充满肺腑。
  “青狐回来啦。”秦郁笑了笑。
  “是,先生……”
  石狐子却怔着了。石狐子只觉喉咙干涩。他见秦郁耳边的青龙锃亮如初,可秦郁脚踝系的红绳却宽出一大圈,致使箭镞垂至鞋底,若有经常走路,必会踩着。
  他隐约猜到,秦郁的腿脚已偏废。
  “石狐子,别愣着,一路累不累啊。”姒妤笑道,“你可算赶上了好时候。”
  “不累,姒大哥。”石狐子道,“宁邑这里情况复杂些,我也能帮点小忙。”
  语罢,石狐子扑通跪下,朗声道:“先生,弟子石狐邯郸立业,回来孝敬你。”
  “快起来,多大的人,还动不动就跪。”秦郁抚弄着掌中的雀儿,和颜悦色道,“先别说恩义,明夜看完浇铸,你陪大家论一场剑,就论雀门白宫的锻剑。”
  石狐子看向姒妤。
  姒妤道:“你更了解白宫的现状。”
  石狐子点了点头。
  事实上,石狐子看过成剑,心中已有一二分算计,这次秦郁选择白铁浇铸,比以往难度更大,但柔化的火候却掌握得极其精准,以至于刃口的韧性不输于熟铁,剑身的强度也不亚于灰铸铁,若和白宫现有的黑金剑劈砍是搓搓有余的,但,白宫近来也在加紧研究,用的正是他的锻钢术,若得进展,则仍有一战的余地。
  石狐子才知,秦郁以及师门丝毫没有责怪他利用花蛇普及应龙工艺的意思。
  秦郁要与白宫论剑,实际是和他论剑。
  他们仍需全力以赴。
  想清楚这些,石狐子接着道:“姒大哥,从现在起我来照顾先生起居,直到与雀门决战之日,如果冶署有活,你尽管使唤我,我只要熟悉两天一定能做起来。”
  姒妤道:“这话我记着了。”
  秦郁笑叹口气。
  众人的神情都很愉悦,纷纷说妥当,这场突然的见面会终在欢笑中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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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后,山间一派祥和。
  秋风轻柔和熙,叶子沙沙响。
  一起用过粥点,秦郁想与石狐子独处,便让石狐子推着自己去附近兜转几圈。
  二人聊各自的际遇,秦郁说佩兰与鹤壁,石狐子说卓氏的石锅,师徒忘年的感情渐渐温热起来,言语之间也不再拘束。秦郁反复感叹,叹时间流逝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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