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敢在养年殿下毒的……一定不会是他……”
“好好,朕知道了,朕不拿他就是。”不忍叶时雨再说下去,高靖南连忙答应下来,转头冲检查碗中白粥的太医道,“查出来没有!”
“这毒定是下在了粥里,虽已有眉目但具体是何毒还需待查。”太医忙跪下秉着,“所幸喝得不多,先用着药,不会有性命之忧。”
听到此言,高靖南才算是卸下了心头重担,他双目腥红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渐渐冷静了下来,敢在养年殿中下毒的人屈指可数。
叶时雨话中有话,他又岂能想不到,虽然高靖南自己也认为,这毒恐怕并不是慈恩宫那个人所下。
高靖南面色狠厉,却坐在床边用衣袖温柔地擦去叶时雨额头渗出的汗水,而后将一双冰凉的手握于手中,想传些温暖与他。
叶时雨能感觉到这股温热来自于谁,可他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单单是抵御疼痛就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直到苦涩的药被喂入口中,那极度的疼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尖利,也许是那药中有让人昏睡的作用,也许是他已脱力至虚脱,终于清明的神志开始变得混沌,陷入了沉睡之中。
见叶时雨终于紧锁着双眉睡去,高靖南才将他缓缓放下,他一身衣物已经凌乱不整,可这时却无人敢上前为他整理。
只见高靖南环视了跪了一地的养年殿的太监们,突然指向柳旭,
“你!”
柳旭一个激灵连忙磕头,心中一阵绝望,心想这趟估计是躲不过去了。
“将他身上汗透的衣物换下来,余下的统统打入诏狱候审!”
柳旭心中一凛,忙磕头称是,养年殿里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无论是否无辜都难逃一劫,叶时雨拼尽全力地一句“不是”,将他从深渊里捞了出来。
高靖南面色半晴半阴,这毒中得过于蹊跷,但其实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认定是谁所为!
慈恩宫内,太皇太后惊诧不已地看向庆公公,
“中毒了?”
“就上午的事。”庆公公道,“听说是下到粥里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目光中透出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死了吗?”
“应是没有,听说没喝完。”
“那还真是可惜了。”太皇太后道,“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以为躲在养年殿中就没事了?早晚得一死。”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挺直了脊背,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那可是养年殿,什么人敢冒着弑君的危险去杀一个太监!”
“许是得罪的人太多了吧……”庆公公在宫中浸淫多年说话间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话音越来越小。
宫中谁不知道太皇太后与皇上不睦的起因全源于这个叫叶时雨的太监,并且还多次说过早晚要让他在宫里消失。
可他这毒中的蹊跷,自己也并没……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太皇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向伶牙俐齿的庆公公在一旁想说点什么,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在气氛逐渐变得的诡异之时,外面的太监突然高声通传,
“皇上驾到!”
这一声高呼像是刺破了耳膜般尖利,让二人皆是一惊,太皇太后眉头微微一皱,下一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戚容,看着气势汹汹,快步而来的高靖南。
高靖南并没有像薛太后想得那样直接质问,而是冷冷地看了下四周,
“都退下去。”
庆公公犹豫了一下没动,却见薛太后十分平静地轻抬了一下手,他欲言又止,忧虑地看了眼薛太后也只得退下。
从养年殿一路走到慈恩宫,高靖南已将怒火强行压下,恨声道,
“皇祖母可有什么想说的。”
“哀家有什么可说的。”薛太后声音低沉,依旧如往日般威仪万千,“从他中毒那一刻起,皇帝恐怕已经将罪名扣上来了吧。”
“能在养年殿下毒,敢在养年殿下毒之人,除了皇祖母朕想不出第二人。”
“如果你只能想到哀家,那哀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蠢事!”薛太后虽已尽力维持,可颤抖的声音依旧暴露了她内心的激怒。
“呵,皇祖母一直以来都想置他于死地,不过一个太监而已,就算是弄死了又如何,谁又能真的追究您呢?”高靖南反而愈发淡定,“皇祖母所想,朕说得可有错?”
薛太后的眼神一恍,这的确是她曾有的想法,这一恍虽只有一瞬,却仍被一直盯着她的高靖南捕捉到,喉间发出一声冷哼。
“皇帝,你如何坐上这皇位难道忘了吗!”这一声不屑的冷哼让薛太后气极,“我们才是血肉相连的,那阉人这样挑拨,定有不可见人的之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她费劲了心思,整个薛家殚精竭虑地筹谋,才得以将这皇位拿下,可这么一个阉人竟将高靖南迷了心神,处处借着他故意与薛家作对!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在利用朕,谋权抑或财!”高靖南微微仰首,鄙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自信,
“而他不会,即使身份永远是这宫中的奴才,他也比你们每个人都干净。”
自从登基以来,玉太后与太皇太后,还有舅舅薛羽几乎是耳提面命地不停在他耳边反复念叨,他能得到这一切全凭薛家的功劳,那也就是说他高靖南若不是薛家血脉,是不可能坐上皇位的。
“你……!”薛太后只觉得内里气血翻涌,一股气从胸口直冲向头顶,头只觉得轰的一下就开始眩晕,“若知道你是这样的孽骨,就该让你也尝尝兄弟登位被逼死的滋味!”
“您终于将实话讲出来了。”高靖南的声音冷若寒冬,“所以若他高成樾是薛家人,一样可以扶上皇位,是不是我高靖南根本不重要。”
“你怎么能这样想!”
“难道不对吗?”高靖南双手紧攥,“皇祖母,朕是不能对你怎样,但您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说完高靖南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在踏出门的一瞬间忽然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太阳很大,光线甚至有些刺眼,薛太后微微一怔眯起眼睛看着高靖南的背影,仔细想着当初那个调皮又有些娇气的孩子,忽觉得那真是遥远的事啊,就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太皇太后突发疾病在慈恩宫静养,任何人不准探视。”
“高靖南!”身后一声嘶喊,而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只剩下萎顿的低喃,“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
门口的庆公公惊恐地向殿内看去,待他转过头来,高靖南就像完全没听到似的,已走出丈余,庆公公只得颤巍巍地向他离开的方向跪下恭送。
叶时雨这边中毒差点身亡,那边一向康健的太皇太后却抱病不出,玉太后到养年殿闹了几次之后也消停了下来,一切都没能改变。
半个月后,当身着御前大公公服制的叶时雨站在龙椅之后时,所有的猜测都有了答案。
阉祸误国之声渐起,却无人敢再当面置喙,毕竟连太皇太后都败下阵来,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霉头,私下里对高靖南也起了不少想法。
“叶公公。”
空旷的宫道之上,正走着的叶时雨忽听得有人叫他,转过身去,竟是许久未见的顾林。
叶时雨摆出笑靥与他见了礼,却见顾林对他是少有的冷眼,他愣了下,而后向身边候着的柳旭道,
“我与顾太医许久未见说几句话,你先将东西送到养年殿吧。”
那天过后,养年殿里伺候的,除了柳旭全都换了人,这让柳旭既胆寒又庆幸,更对叶时雨产生了利益之外的感激之情,甚至死心塌地。
看着柳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整条宫道空无一人,顾林才冷冷地道,
“叶公公平日若是到太医院,总会与在下说上几句,怎么今日急匆匆便走了。”
见他这样,叶时雨不自然地笑了下,“今日事情有点急……”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见顾林转身要走,叶时雨忙拦着他,
“顾太医你若是气恼就骂我几句,不要这样生分。”
顾林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又道,“你前些日子中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太医应该都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叶时雨苦笑一下,“上次太子那毒,我的确偷偷留下了一点。”
“你……!”顾林气得身体微颤,低声恨道,“当初是你说要替太子与太子妃留得容貌,我才……可你竟也敢往自己身上用。”
“你可知这毒只要有一点偏差就会命丧黄泉,你怎么敢!”
“我是有点儿怕真给毒死了。”叶时雨笑了笑,“所以那碗粥我没敢喝完。”
“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何要对自己下手,你的目的何在?”
叶时雨也敛住了笑容,甚至有些警告的意味,
“顾太医最好不要知道。”
顾林心中一震,看了他许久,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叶时雨,可现如今却怎么也看不懂他,
“罢了,你要做什么也不是我能管的,只是这朋友在下恐怕是高攀不上了,不过请叶公公放心,关于此事在下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叶时雨低低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以后能说的时候,我必尽数告知。”
顾林身形微顿,而后依然头也不回地离开,叶时雨怔了片刻也转身向养年殿走去。
第56章
毒不易得,当初他留下这点毒药的初衷当然不是给自己的,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就此试试,为殿下一了百了。
可这毕竟太少,若不能一举成功,那便是全盘皆输。
自己始终受制于太皇太后而动弹不得,而高靖南一心则想与其决裂,更重要的是又太皇太后在京城坐镇,即使薛羽出征北境,对殿下来说依旧有着不可预测的阻力。
如此一来,各取所需。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或许就此丢了一条命,但若能为殿下斩下荆棘,这命就送的值得。
叶时雨回到了养年殿的书房,甫一进门就看见低头看着奏折愁眉不展的高靖南,应该是发现了他进来的身影,他从书案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叶时雨心中五味杂陈,他有些回避地别开了目光,回了句去泡壶茶就躲在了旁边。
一想到应该离决断之刻越来越近,他便难以静下心来,时常觉得内心有些翻涌着各种情绪,根本无法淡然地面对高靖南。
眼前煨着的一壶水已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叶时雨双眼直直地看着水壶,就又好像没有发现一般依然愣怔着。
“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带着些调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叶时雨还没从思绪中完全抽离,回过头来,一双带着些许仓惶的眼睛就这么看进了高靖南的眼中,让他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奴才没有,劳皇上挂心。”叶时雨摇摇头,“水好了,奴才去给您泡茶。”
叶时雨想像平时一样回一个笑,可最终也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后转过身去,一只手正要拿起放在茶台上的茶叶,蓦然间一只手臂自身后环过,随即一个温热的身躯就这样紧密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已是极为熟悉的气息就这样将他完全笼罩,不留一丝喘息的缝隙。
叶时雨骤然瞪大了双眼,微启的双唇颤抖了几下,挣了几下却没挣开。
“怎么这样瘦了。”高靖南在背后幽幽叹道,“这些时日你受了不少苦。”
“陛下,有许多人看着。”
“朕看他们谁敢看。”
叶时雨闻言一僵,他侧脸向一旁看去,见殿中的宫女太监都恨不得将头埋进胸里。
见他伸出头真的朝旁边看去,束起的发与衣领间那一截雪白的后颈逐渐染上了一层淡粉色,高靖南忍不住低头用鼻尖轻轻扫了几下,而后深深一嗅,
“还好你没事……”
“奴才能在这里再为陛下泡壶茶,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感受到了叶时雨身体的僵硬,高靖南心里一阵失落,他现在也不知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明明当初已经下定决心斩断一切,也明明知道将其推出去是解决所有烦恼最简单的办法。
却在一念之间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甚至在冲动之下将人带了回来,高靖南知道叶时雨虽一字未提,但面对他时的谨慎和疏离表示着他什么都知道。
高靖南将手收回,取了出那枚玉牌,
“这阵子发生太多事,一时间竟把这个忘了。”说着,高靖南就将挂绳撑开,自然而然地要替叶时雨挂上,可叶时雨几乎是瞬间地退了两步,眼神中带着下意识的戒备。
下一瞬,叶时雨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有些大,立刻恭敬地举起双手接过,而后平静地自己挂在了颈上,谢过恩后转身去专心泡茶,就好像这个是极寻常的物件一般。
高靖南想起当初送给他时那霎时间亮起的眸子和惊喜的笑靥,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那般神情了吧。
时光总是飞逝,一恍之下,原本闷热不已的天气里开始夹杂了丝丝凉风,原来喧夏渐去,清秋已至。
之前本进行完乡试科考因朝堂的突变而中断,就当所有人都失望地以为要再等上三年的时候,黄相的一句“为政之要,惟在得人”让此次会试再次开启。